紫禁城的禦花園,花農選育了一批新的花種,開得正是好,好些美人在這裏賞花閑聊。


    一些品階低的妃子,一年也難見到聖上一兩麵,深宮裏歲月難熬,她們自然而然就圍成一處,彼此都無寵,也沒什麽嫉恨惱怒的事情存在,總歸都是些可憐人抱團取暖罷了。


    這會子,一個小才人滿臉愁怨,開口就是不滿,“皇上這幾日是怎麽了,夜夜和貴妃宮裏那個一處,絲毫不顧及咱們的感受。”


    “吳姐姐說的可不是。”另一個小選侍也附和道,“我們連她長什麽模樣都不知道,現在都是婕妤了。”


    “說起來也是我們福薄,這在宮裏熬了幾年,和聖上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吳才人一臉自怨自艾。


    “噓,慎言。”王美人示意她們噤聲,妄議高級嬪妃是要被治罪的,就算這個錦婕妤升得再快,也比她們品階高。被有心人聽了去,傳到貴妃那裏,要是叫貴妃知道了,非得懲戒她們不可。


    “哎,她命好,也是朱貴妃不知怎麽了,竟然想到往龍床上塞旁人了。”


    “固寵唄。”吳才人輕蔑一笑,“你當朱貴妃還是十幾歲的嬌豔小姑娘呢?已經不是十年前,她盛寵的時候了。人老珠黃,總是要尋條後路的。”


    十年前的朱貴妃,飛揚跋扈,何曾揉得了一點沙子?


    “吳才人,你這張嘴,是不是擺設啊?”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幾人背後想起,瘮人得很。


    “翠姑姑……”饒是皇帝妃子,隻要不得寵,見到朱貴妃身邊的掌事宮女翠兒,也要乖乖得叫一聲翠姑姑。


    “妄議錦婕妤,妄議貴妃娘娘,你們怕是都活膩了。”


    “翠姑姑明鑒,我們沒有不敬的心……”


    “以下犯上,還說沒有?”


    “這張嘴要是長在你們身上,你們管不好,索性就別要了。”翠兒冷笑了一聲,立即就有獰笑的宮女上去綁她們。


    她們身邊的宮女還沒叫喊,就被堵住了嘴。


    王美人發出“嗚嗚嗚”的叫喊,心裏一陣絕望,早就聽說貴妃手段狠辣,沒想到自己不過說了句話,也會被牽連。


    一個美人,一個才人,一個選侍而已,紫禁城每天無聲無息得死多少人,隻有亂葬崗知道。


    宮裏吃人,不止是寂寞殺人,也是這步步都要謹慎,否則就是殺機。


    這幾個人死了,宮裏的流言就止住了麽?


    人言可畏,是殺不完的。


    宮裏早都傳開了,熙寧帝癡迷貴妃宮裏一個錦婕妤,為何用癡迷這個字眼,一是因為她初次承寵,便封婕妤,實屬少見,也就之前的梅婕妤有得一比,可是梅婕妤也不過新鮮了兩日,後頭就冷淡了。


    這個錦婕妤玄乎得很,熙寧帝除了上朝,道觀都不去了,甚至以侍寢勞累為由,免了她的日日請安。說出來也是羞人得緊,勞累?能有多勞累?


    也就是說,後宮佳麗,到現在除了朱貴妃,還沒人知道這盛寵之下的錦婕妤是何等姿色,竟然迷得陛下丟了魂。


    兩日後,錦婕妤搬至鍾粹宮,即使不是一宮主位,鍾粹宮本就沒有比她品級更高的了,幾乎算是位比主位。


    有好事者說,朱貴妃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等著看朱貴妃的笑話。


    也有好事者,煽動徐皇後,想要她去殺殺這個錦婕妤的威風。


    “本宮管這些做什麽?”徐皇後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那些個細紋礙眼的很。


    “等太子登基,本宮就是太後。“徐皇後冷笑著,心裏想著,任憑他寵愛誰,握在手裏的權力才是自己的,帝王的那點寵愛?


    可笑,從前有梅婕妤,今天的錦婕妤,後日就有王婕妤……朱貴妃不過是伺候皇帝久了,知道他喜歡什麽樣的女人罷了,何況,要是真照著那人調教,皇帝丟了心,也正常。


    徐皇後的眼裏浮現點點殺機,又是掙紮,種種情緒,終究是化作緊攥的拳頭,又慢慢鬆開。


    她對著鏡子慘然一笑,瘮得慌,“我欠你的,要還清了哦。”


    風吹起紗簾,蕩起金黃色的波浪,龍鳳呈祥的紋路在上麵栩栩如生。


    這邊宮裏為了皇帝寵妃,謠言四起,宮外的長公主殿下卻牽掛著任性的女兒。


    “你說這孩子,還是咱們太寵著她了,不聲不響跑那麽遠,真是叫人不放心。”長公主看著駙馬在逗弄鸚鵡,就又想起了薑玉,忍不住嘮叨幾句。


    “行了,我和淵兒遞過話了。”薑無忌轉頭看向愛妻,“他還病著呢,也說派人保護玉兒了,你連你侄兒都不信了?”


    為了保密起見,季淵裝病,幾乎是瞞的密不透風。


    “你說這,最近是不是衝撞了什麽?”長公主忍不住迷信起來,“改日還真要去開元寺拜拜,這玉兒跑了,淵兒也病了。真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到頭!”


    “求神拜佛有什麽用啊,這成事在人。”薑無忌不信神佛,皺眉反駁道,“淵兒自幼習武,身體是極好的,這迴也是太後驟然仙逝,他實在是傷心了吧。”


    “哎,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長公主提起太後,也是眼角濕潤,人到中年,雖然做好了失去父母的準備,這一天真的來的時候,才知道,這滋味兒是如何難捱。


    她並沒有在太後出殯那天哭得死去活來,大多也是出於皇家禮儀,該做什麽,不該作什麽,一件也不敢逾矩。


    隻是在前日,她得了蜀地的特產,興致勃勃得分成了幾份準備送進宮,身邊的嬤嬤小心提醒她多了一份的時候。


    隻是在昨日,熙寧帝找她進宮,說起還是要扶持一下母後的族人時。


    惠仁長公主心裏才充滿了酸澀感,哭不出來,可是也在心裏堵了一塊石頭,疏通不了。


    千言萬語,也就這一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吧。


    自己也要去的,人都有那天。


    她看了一眼正在逗弄鸚鵡的薑無忌,駙馬當年若是得空,必然會跑馬郊外,或是和自己泛舟湖上,蜀地的風光,夫妻二人年輕的時候也算見多了。


    如今駙馬的背也有些打不直了,兩人多年的夫妻生活,也從蜜裏調油,走到平淡無波,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現在也隻是個逗弄鸚鵡的中年男子了。


    皇帝猜忌他,將他召迴京城,他心裏想必不痛快吧?


    惠仁長公主歎了一口氣,還能怎麽樣呢,一麵是夫君,一麵是大夏。


    鸚鵡叫了幾聲,桌上的金絲菊開得也極好,隻是一聲歎息微不可察,就像沒有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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