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到底該不該,讓太子或者薑無忌去蜀地?”熙寧帝坐在書案前,喝了口龍井,問道。


    霍罡揣摩熙寧帝的心思是一把好手,他笑了笑,“陛下心裏其實已有聖斷。”


    這會子問他,也許是起了疑心吧。怕他倒向太子,或者說,怕自己真成了孤家寡人。


    熙寧帝笑了笑,不再說話。


    “你這老狐狸,有話不能直說麽?”


    “殿下千金一軀,去蜀地,不合適。”


    根據往常經驗,大地動之後,常常也有小的地動出現。若天降暴雨,非常不安全。


    “當初派他去嶺南平叛,你也沒說他是千金之軀。”熙寧帝雙手放在膝蓋上,身子微微往前傾,嘴角輕翹。


    霍罡福至心靈,“那時候殿下尚且需要磨礪。此一時彼一時嘛。”


    “老匹夫!”熙寧帝笑罵道。


    霍罡輕輕頷首,隻是心裏生出幾分不自然來。


    除了太子和薑無忌,誰去蜀地賑災,似乎都沒有他們合適了。


    君臣對坐,一時無言。


    乾清宮的燈亮了一夜。


    次日清晨,熙寧帝下罪己詔,另采納楚國公的諫言,令蜀地官員各自根據地方災情賑災,朝廷戶部統一撥發賑災款。


    前朝國庫裏出了銀子,後宮也沒有拖後腿。


    經太後和皇後商議,六宮減少開銷,各宮娘娘捐出了部分首飾,用作賑災。


    宮裏都這樣了,各家也不好再憋著不出錢。


    霍水兒得知這消息時,霍府裏正在開小型的會議。


    自從朱珠去了家廟,老夫人也閉門不出,一時間清淨許多。


    尹娘子正在向她匯報最近大廚房的開銷,曆經上次風波,她更加成熟穩重了。事無巨細,更加上心。


    “大地動?”霍水兒想起後世那場驚天動地的災難,在醫療衛生發達的後世,尚且令人悲痛不已。


    何況如今。


    她沉默了一下。


    “京城莊子上今年的收益,都捐了吧。”


    “姑娘?”紫蘇有些不確定,跟了霍水兒,她慢慢知道,霍家收益最高的不是金陵祖產,而是京城郊外的莊子。


    就這麽都捐了?不止紫蘇,連幾個管事也愣了。


    “多少也是一點心意。”霍水兒倒不覺得錢財有多重要。


    能幫一點是一點吧,現在是夏季倒不覺得,蜀地濕氣重,入秋之後百姓再沒有房子住,實在是受苦。


    “姑娘深明大義。”紫蘇心悅誠服。


    上午說了,下午賬簿就送到了東宮。


    季淵看著那厚厚的一冊,一時間喉頭哽住,他的嬌嬌,竟然也成了心係家國的女子。


    心裏再動容,當著眾人,麵上還是規規矩矩的,“霍家此舉,不止孤會記得,災區百姓,也會記得的。”


    對比起那些官員走形式一樣的,掏出一點點銀子就覺得肉疼,霍家出手不可謂不闊綽。


    霍罡上朝時,有正直但是家境貧寒的官員甚至向他表達出欽佩和敬意來。


    一時間不止朝臣,京中百姓也知道了。


    霍家常年采購的菜蔬農戶,甚至想白搭小半年的蔬菜。隻是霍府都被管束過了,不占這些小便宜。


    蜀地賑災的物資和銀兩前腳剛從京城走,即便是加急,從運輸,分配到百姓手裏,再快恐怕也有十來天的樣子。


    誰知禦史台再次接到匿名舉報,蜀地百姓顆米未見,災情愈發嚴重,朝野嘩然。


    當初幾個禦史所擔憂之事如今成了現狀,熙寧帝想要問罪,都不知從何問起。他想砍人,當初這事還是自己拍板定的。


    又氣又急,還是當了甩手掌櫃,躲到道觀裏煉丹去了。


    徒留季淵一人收拾這把爛攤子。


    “殿下,戶部尚書景大人求見。一大早就來了,站了許久了。”


    “不見。讓他迴去把賬算清楚了再來見孤。”季淵一麵看著案牘,一麵吩咐道。


    “是。”


    “殿下,蘇姑娘,迴來了。”


    男子眼皮子都未抬一下,隻是隨口過問,“人找到了?”


    列英猶豫了一下,“是太後娘娘。”


    “祖母找了那麽久都沒找到,這會子倒是如有神助。”季淵直覺有貓膩。


    “也許之前蘇姑娘……就是被太後娘娘拐走的?”


    “如果是拐走的,宋昀庭不會不管她的。”季淵起身,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脖頸,立時有宮人呈上提神的茶湯。


    “殿下的意思是,蘇姑娘是自己想迴來?”列英覺得奇怪。


    “你問孤,孤問誰?”季淵好笑得瞥了他一眼。


    列英連忙請罪,“殿下恕罪,卑職等一定盡心盡力。”


    “你們盡心也沒用,估計這會兒人都快到京城了。”季淵盯著書案上的白兔鎮紙,心裏想著對策。


    “那該如何應對?若不然,卑職派幾個兄弟,在水路上……”


    季淵打斷他,“太後的人也敢殺,活膩了?”之前攔攔也就罷了,心照不宣的,他不肯讓太後找到蘇玉,太後也沒惱羞成怒。


    這會子,人都接上了,再截,就不好看了。


    “可是,主子……您不是要去江南?”列英頗有些鬱悶,困惑。


    “去江南也不是現在走,滿朝文武都盯著孤,往哪兒走?”季淵瞧著列英一臉懵,頗有些無奈。


    “可這會子蘇家姑娘迴來了,太後必是要主子迎娶蘇姑娘的,霍姑娘怎麽辦?”


    季淵蹙眉,思忖了一下,“嗯……這樣,明日再隨孤去一趟開元寺。”


    “是。”


    靜一那老和尚不是迴來了麽?去讓他想想法子。要是能讓蘇玉和自己命格有衝突就好了。


    他盯著案上的木牘,又想到了剛剛的戶部尚書,朝廷發的賑災款數目對不上啊,要不是接到了情報,他也不信有人真的心黑到吃賑災的銀子。


    楚國公……忠靖侯……威遠侯……還有一個名字,被季淵在心裏列出來,又劃去。應當是不可能……


    會是誰呢,手伸得那麽長?


    江南那邊傳話說,真是多的頭緒也理不出來了。此行江南,幾乎是迫在眉睫。這節骨眼兒上,蘇玉又迴來了。


    明滅不定的光影在季淵瘦削的臉上跳躍。


    蘇玉在江南失蹤過,陰司在江南傳教,現在平添賑災款項貪汙,看上去和江南像是沒什麽關係。


    他在地圖上指了指江南那處,劃了一個圓圈,到底是何人作祟。


    “十皇子有沒有來傳過消息?”


    “未曾。”


    “多少天了?”


    “十天。”


    “嗯。”


    “王元禮,最近有無異動?”


    “還是和往常一樣,除了去工部應卯,就是去太平書局找書,還是尋《梅溪四記》,書局的掌櫃說啊,這些版本差別也不是很大,從未見過這麽癡的,連那些字眼子都摳得清清楚楚。”


    “哦,還有個奇怪的,王元禮以前不愛聽戲,昨個兒竟然去聽了一出戲。”


    “聽的是什麽?”


    “《鳴鳳記》。”


    “這王元禮,恐怕是做不了''雙忠八義'',朝堂上也是容不得嚴嵩父子的。”季淵喃喃道。


    “他沒有再和郡主有來往了吧?”


    “除了前些日子在書局碰見過,最近倒是沒什麽交集。”


    “嗯。”想必是上迴說開了,薑玉也看清了。


    “繼續盯著。”


    “是。”


    “倒也不必等明日再去開元寺了,今日就去吧。”季淵甫一想到明日是定要見那個戶部尚書的,事情繁多,倒不如現下立刻辦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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