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身不由己


    待太後離去之後,餘姚公主卻並沒有隨太後進入內堂,而是走下台階,緩步來到了謝文的麵前。


    隻見她輕啟紅唇,微笑著道:“我素聞將軍胸懷壯誌,今與我成婚,既可助將軍之誌早日實現,又不使將軍有離婚之憾,將軍何必麵露如此為難之色?究竟是我貌醜,不堪入將軍之眼,還是因我是再婚之身,將軍心有所嫌?”


    “呃……”


    謝文沒有想到餘姚公主竟然將話說得這般直白,讓他不禁為之愣神,在心頭暗歎道:“有些話我是否是言之過早了……”


    畢竟若說美貌,就是年紀稍輕的張彤雲也不敢說就能勝過餘姚公主,兩人隻能算是風格不同,各有千秋,而且公主容貌也早已入了他的眼!


    若說再婚之身,她尚且隻與桓濟一人有了夫妻之實,比起後世不知換了多少個男友才舉行‘頭婚’的‘小仙女’,也不知要幹淨了多少!


    作為經受“先進開放”文化“洗禮”的穿越之人,他自然也不會被那些陳腐的思想所束縛,所以也說不上是心有所嫌。


    唯一讓他一時難以說服自己的,就是作為丈夫違背對自己妻子做出的許諾這一點。


    常言道:“人無信不立!”


    一個言而無信的人,就算借著皇室的權柄,獲得了成功,也必將受千萬人所唾棄。


    而他心中所想要成就的“偉業”,更是就此失去了信義這一最重要的基石。


    沉默良久,他才恭謙有禮地拱手道:“公主很好,是臣配不上公主。”


    “配不上?若是如將軍一般‘詩名蓋江左,身為士卒先’的文武全才都配不上我,那我豈不是要孤獨終老了?”餘姚公主嫣然一笑道。


    “嗯?”謝文又是一愣,然後道:“公主隻聽聞了些許虛浮之名,哪裏知道臣本性如何?若委身於臣,恐將遺恨終身!還望公主三思。”


    “世間之人,誰讓人看的不是虛浮之名?將軍有心立此虛浮之名,我也就心滿意足了!至於人之本性,又有幾人可堪一見?縱然你本性再惡,也是我意中之選,況且太後旨意已定,就算後悔,也當等到成婚之後,讓我自嚐苦果!將軍何憂之有?”餘姚公主正色道。


    “……”


    謝文再一次被餘姚公主的話給搞得無語了。


    他沒有想到,堂堂公主,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他似乎已經難逃這公主的“魔爪”了。


    又是一陣沉默,讓殿堂中的氣氛再次變得尷尬了起來。


    謝安忽然走到餘姚公主身旁,拱手為禮道:“方才太後明旨已下,謝文自當奉旨而行,公主何必為此徒增煩惱,不如靜候佳音,以待緣分天成?”


    聞言,餘姚公主嚴肅的神情瞬間消散,轉而露出些許喜悅之色,微笑道:“有謝仆射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那我就在宮中靜候仆射佳音。”


    說罷,她輕擺衣袖,轉身朝內堂走去。


    等她離去,眾人才走出了崇德殿,各自往不同的道路走去。


    不知什麽時候,張玄忽然湊到了獨自一人出宮的謝文身旁,悄聲搭話道:“今日之事,看來文度是半點不知內情了!”


    “內情?什麽內情?還請兄長為我解惑!”謝文滿心好奇地道。


    “此前宮中傳來風聲,琅琊王氏有心與皇室結親,以求鞏固權位,而這位餘姚公主,向來自負才貌,喜歡強迫於人,故而王子敬自述與妻子情愛甚篤,便是投其所好,要讓餘姚公主對他另眼相看!誰知你卻半路殺出,非要說和彤雲情深意厚,還說出辭官之語,怎能不讓她對你特別矚目?”張玄無奈地歎息道。


    他自然相信謝文和張彤雲之間的感情是真的很好,但特別之事,當從權變!說一兩句違心之語,隻要解釋得清,縱然傳揚了出去,也沒什麽大礙。


    可當時在殿堂之中,他已不能事先提醒謝文,以致於陰差陽錯,事情的結果最終演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所以兄長才故意說出願意迎娶公主之語,隻是為了反其道而行之?”謝文不敢置信地道。


    張玄無奈地擺手道:“世間事,就是這麽奇怪,容不得你不信!”


    說著,他稍稍一頓,又道:“我現在倒是沒了麻煩纏身,但文度卻已被公主相中,彤雲又是個烈性子,迴去如何勸慰,方可兩全其美,文度可要深思才是!”


    此言一出,謝文頓時聽明白了張玄的言下之意,他連忙道:“今日之事,兄長全程見證,絕非是小弟薄情寡義,要想攀皇家之親,實乃不知內情,而致身陷此患之中!常言道:‘君子救人急難’,還請兄長與我一同歸家,將其中原委與彤雲說明,不然萬一彤雲一時想岔,做出什麽傻事,我才真是悔之不及。”


    “文度不必過於憂心,我正有意與你一同迴去,看看彤雲將作何反應,若需幫忙,我定會相助的。”張玄微笑道。


    “那事不宜遲,我們趕快走。”


    謝文迴應一聲,然後便拉著張玄加快了出宮的腳步。


    走在路上,他的心頭忽然間冒出了些許遐思。


    “此前瑗度特意前來提醒於我,讓我嚴辭拒絕,則可以迴絕公主之意。”


    “後來叔父又隻說不讓我露才,便可無憂,絲毫不提這所謂的內情!”


    “而且剛才堂中奏對之時,他更是‘裝聾作啞’,不發一語相幫,難道這是叔父早就謀劃好了的事情?”


    “可是當今太後便是叔父之甥,叔父又已經成為朝廷執政,有必要再利用我來親上加親嗎?”


    “更何況這麽做,要是得罪了張氏一族,豈不也是橫生枝節?”


    “對了,王劭提出娥皇女英之說,豈不正好可以免了張氏一族因此失落!”


    “如此看來,真有可能是叔父故意布局,可為什麽都到了臨門一腳,卻也不願和我商議一番呢?”


    ……


    兩人出了宮後,騎著馬一路疾馳,不過片刻之間,就迴到了謝府。


    此時陳二虎正帶著人在準備著行裝,而張彤雲也紮著發髻,戴著巾幘,穿著一身利落男裝,抱著景玉,端坐在客室之中,靜靜等待著謝文的歸來。


    那做足準備的樣子,似乎是隻等謝文一聲令下,她就要豁出去和謝文闖蕩一番天涯一般。


    張玄看到張彤雲這身裝束,不由得會心一笑,轉過頭看了一眼謝文,笑道:“文度看來也並非毫無準備嘛!”


    “懺愧!懺愧!兄長請。”謝文苦笑道。


    張彤雲看到張玄到來,不禁頓感驚奇,起身相迎道:“兄長今日怎麽有空到小妹這裏來?”


    “哈哈哈……”


    張玄聞言,頓時大笑了起來。


    等看到張彤雲的臉上因為他的笑聲而爬上了些許紅暈,他才笑道:“我今日若是不來,不知再見小妹之日,將在何年何月了。”


    此言一出,張彤雲不由得抬頭看了謝文一眼,見謝文麵色尷尬,眉眼間藏著重重心事,心裏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她的麵色也登時變得極為嚴肅,沒好氣地看向張玄道:“兄長今日若是替人來當說客,大可迴轉,不然,可別怪小妹不顧你我十餘年兄妹情誼,做出些無禮之舉!”


    “哈哈哈……”


    張玄聞言,又大笑了起來。


    不過這一次,他很快就收住了笑聲,一本正經地看向謝文道:“文度你看,果然不出我所料!她已經要開始油鹽不進了。”


    “呃……”


    聞言,謝文不由得萬分尷尬,上前一步,一臉真誠地望著張彤雲道:“娘子誤會了,兄長此來,並非是來當說客,而是來與我們共商應對之策的。”


    “應對之策?”


    張彤雲嘴裏呢喃一聲,然後苦笑道:“看來我選的夫君果真是人才出眾,就連公主也情願下嫁。”


    那說話的語氣裏,根本沒有半點讚歎之意,隻有滿滿的失望和自嘲。


    這一個個字傳入謝文的耳朵裏,轉瞬就變成了一根根刺紮在了他的心頭。


    “唉……”


    他無奈地歎息一聲,然後看向張玄道:“兄長,這一切的前因後果,還是由你來說吧,畢竟有些事,我也不清楚。”


    如今張彤雲一眼猜透事情結果,謝文的言下之意,張玄如何還能聽不明白。


    隻見張玄正色道:“數月之前,朝廷傳出風聲,說餘姚公主要在朝野賢俊之中擇婿,當時消息傳出,有意向尚主的幾大士族有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高平郗氏以及咱們三吳的顧、陸、朱、張四大族,陳郡謝氏本沒有應選。”


    說到這裏,他稍稍一頓,看了眼正麵露驚奇的謝文,然後又緊接著道:“就在月前,原本在備選之列的郗恢不知何故,突然被排除在外,朝廷下令再選,又過一月時間,直至三日前,朝廷才最終敲定,由文度、我和王子敬列為最終備選之三人,當時聞知此訊,我亦深感意外,今日見文度於宮中表現,我可保證,事先文度對此事絕不知情!但文度之入選,究竟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促成,我也說不清楚。”


    說著,他稍稍一頓,看向張彤雲道:“文度既不知情,自無愛慕公主之心,今日麵見太後之時,也直述與你情深意篤,嚴辭迴絕,不願尚主,此事眾所共見,小妹莫要錯怪文度!”


    “錯怪?哼!可事實就是他已經被公主選中,即將成為駙馬,是也不是?”張彤雲冷冷地道。


    那冷峻的語氣,不禁讓在她懷裏正東張西望的小景玉忽然停止了張望,朝謝文伸出雙手,喊道:“爸爸,抱抱!”


    這奶萌的聲音一出,張彤雲那嚴肅的臉色不由得為之稍稍一動,謝文見狀,連忙上前,溫柔地從她懷裏將小景玉抱了過來。


    不過,他卻仍然沒有搭話。


    隻見張玄無奈地苦笑道:“這可能就是所謂的‘有心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備選三人之中,唯有我口稱遵命,願意尚主,可公主偏偏不選我!文度言辭懇切,一心拒絕,卻偏偏讓公主屬意,寧願委身為妾,也執意要下嫁,真可算是造化弄人啊!”


    “果然是造化弄人?我看絕非如此簡單吧?”張彤雲依舊冷聲問道。


    此言一出,張玄不由得無奈地望向了謝文,以示他是黔驢技窮了。


    見狀,謝文硬著頭皮道:“我之本意,並不願就此向皇室妥協,所謂駙馬,在我看來,也不過是虛名而已,從未令我有絲毫動心!若娘子願與我歸隱山野,從此甘於貧苦,我願就此辭官,在山野間隱姓埋名,男耕女織,盡享天倫之樂。”


    “若如此,豈不讓我終身愧疚!我又如何能背此害夫之罵名?”張彤雲瞥了謝文一眼道。


    在她看來,謝文那麽說,不過是激將法罷了。


    聞言,張玄緊皺眉頭道:“那不知小妹意下如何?”


    張彤雲盯著謝文道:“公主何許人也!天潢貴胄,皇帝親姊,豈會自降身份,真的做妾!我是他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的正妻,如果他要娶公主,除非一紙休書把我休掉,不然,我寧死也不讓那所謂的公主淩駕於我之上!”


    張玄連忙道:“如果公主與小妹同享正妻之名,位分相同呢?”


    “兄長以為小妹可欺不成?這世上哪有一夫二妻之事?更何況還是選尚公主之駙馬!”張彤雲冷聲道。


    “可如果太後明詔,特許其事,又當如何?”張玄又道。


    聞言,張彤雲忽然一愣,先看了看謝文,又看了看張玄,然後盯著謝文道:“正是因為如此,你才特地請兄長前來勸我,是也不是?”


    “是……”


    謝文輕聲歎息一聲,然後又神色堅定地道:“可如果娘子不同意,我依然會義無反顧地選擇抗旨不遵!”


    “唉……”


    張彤雲悵然歎息一聲,本來咄咄逼人的氣勢,瞬間消散了大半,她頗為無奈地道:“生而為人,身不由己,我也不該怪你!從心而言,我願與你守此情義,老於山野。隻是……隻是這天下之大,兆民之眾,能有機會得逞心誌者,複有幾人?我終究不忍既讓你抱憾終身,也讓我遺恨白首!這皇命,你還是遵從了吧……”


    說罷,張彤雲黯然撇轉了頭,但還是沒有遮住她眼角不經意間滑落的兩行朱淚,似乎她這一生的倔強,都在這一刻選擇了妥協。


    聞言,張玄頗為感傷地上前兩步,正色道:“文度對小妹之情,實可稱得上是天地可鑒,日月可表!我相信他就算奉旨娶了公主,也決不會對你有半分怠慢,你何必如此傷感。”


    話語一落,謝文連忙上前道:“兄長所言,便即我心!我若有半分變心,叫我不得好死,死後永墮地獄,不得再轉生……”


    “好了!別說了!”


    張彤雲忽然大聲打斷了謝文的話,然後上前道:“把景玉給我,我要靜坐一陣,舒緩心情。”


    “娘子,你……”


    “好好!我們走!”


    謝文正要說些什麽,懷中的景玉卻突然被張玄抱給了張彤雲,然後他也被拉著走了出去。


    走出門外,來到一處寂靜無人的走廊之中,他忽然緊皺著眉頭看向張玄,一臉嚴肅地問道:“尚主一事,兄長可是早已和叔父商量好了,才會讓我中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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