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前往廣陵


    任誰也沒有想到,這天下形勢改變的因由,仍竟然來自徐、兗二州。


    這個自桓溫死後,就被以王彪之、謝安和王坦之為首的朝廷視為誌在必得的建康城北方重鎮。


    王坦之自從帶著王彪之和謝安的深切期望,離開建康,趕赴廣陵上任之後,便一心紮在了重建徐、兗二州大軍一事上,為防禦苻秦進犯以及防備桓氏僭越做著艱苦的努力。


    但徐、兗二州的形勢,遠比他想象中的要複雜許多。


    當年郗鑒領銜所建立的徐、兗雄兵,早已在桓溫取得徐、兗二州軍權之後,就被分散融入到了桓氏親軍荊州軍體係之中。


    在刁彝接手徐、兗二州刺史之任的時候,徐、兗二州境內除了北境所保有的守兵,其他的徐、兗大軍,已經全都被桓溫抽走了。


    刁彝作為桓氏舊將,對此自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僅對徐、兗二州的現實情況選擇了默認,而且並未尋求做出半點改變。


    當然,這或許也跟他年老體衰,無力改變有一定的關係。


    而王坦之身負眾望,正當壯年,一心想建立一番功業,對於幾乎是無兵可用的徐、兗二州現狀,自然不肯坐視不管。


    所以,他到任之後,便宵衣旰食,勤理政務,招募兵丁,企圖早日擴充兵力,改變徐、兗二州無兵可為朝廷所用的無奈境況。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僅僅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他還沒能組建起一支可以稱得上是雄兵的徐、兗大軍,就因日夜辛勞,積勞成疾,毫無預兆的病倒了。


    患疾之後,他隻以為是尋常之疾,並未重視,依舊未嚐有半分懈怠,隻是吃了幾副湯藥,便照常理事,可好些副湯藥下去,他的身體不僅不見好轉,反而更顯虛弱。


    他這才猛然意識到不對,開始派人遍訪名醫為他診治,然而最終卻隻得到了一個“藥石無救”的“蓋棺定論”。


    這樣的結果,無疑讓任何人都難以接受。


    但他卻不得不接受!


    有時候,人在命運的麵前,總是顯得那麽的無力,無法抗爭。


    他縱然身懷不世之才,心比天高,身居高位,但也與世人一樣,無法擺脫命運的束縛。


    他唯一能做出的反抗,或許也隻有萬分惆悵地望向天空,黯然長歎一聲:“老天,你何以待我如此不公!”


    不過他畢竟才華橫溢,誌氣非常人可比,又自認為有高世之能。


    與世上大多數人麵對死亡時的態度有著很大的區別。


    他並沒有忙著處理自己的身後之事,而是在病重之時,口述了兩封信,一封交給建康城中執政的謝安,一封交給姑孰城內繼承桓溫“家業”的桓衝。


    信中所言,也隻表達了一層意思,那就是希望謝安和桓衝能將相和睦,齊心對抗已經越發強大的苻秦。


    在他看來,雖然當今天下的形勢如何,謝安和桓衝定然十分清楚,不需要他來多言,但是盡管如此,他仍然有必要在彌留之際進行最後的提醒。


    畢竟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或許他的這一封臨終之信,會起到非凡的效果!


    ……


    建康城內,尚書省內。


    謝安正坐在堂中,神色從容地處理著朝廷日常政務。


    忽然,一個小吏急匆匆地跑進了堂中,站在一旁氣喘籲籲地深唿吸了幾口氣,然後才上前道:“仆射,廣陵急奏!還有……還有一封私信。”


    謝安聞言,尚且不以為意,抬起頭瞥了一眼這做事不怎麽沉穩的小吏,然後從容招手道:“呈上來。”


    那小吏不敢遲疑,連忙上前將那一道奏表和一封書信放在了謝安麵前的書案之上,然後道一聲:“下官告退”就快步退了下去。


    謝安見狀,心頭不禁生出一股好奇之意,連忙拿起那一道奏表看了起來。


    他剛一打開奏表,就看到上麵寫著幾個刺眼的字:“北中郎將、徐、兗二州刺史,藍田候王坦之於五月丙午病卒。”


    看完,他不禁猛然一驚,口中忍不住呢喃道:“文度……文度……你怎能在此多事之秋,撒手人寰!現如今……叫我如何處置是好……”


    隨著話音落下,他不禁手指用力緊握著奏表,望著遠處,愣起了神。


    良久,他才迴過神來,拿起那一封書信,拆開來看了起來。


    看了好幾遍,見其中隻是“大喊口號”,讓謝安以天下為重,與桓氏和睦相處,莫生嫌隙,方可保住這半壁江山。


    除此之外,別無半點可以實用之策。


    他不由得萬分失望,黯然歎道:“天下事如此,我豈不知要與桓氏和睦?甚至於為保社稷,此前不惜曲意逢迎桓溫,我也未曾半點以為有嫌,如今朝廷無人可當徐、兗之任,若桓衝來爭,我又能如何?”


    “唉……桓衝……桓衝……你是否果如文度所言,能以天下為重,以大局為重?”


    “文度……文度……此文度去,彼文度又將何時方歸?”


    ……


    王坦之猝然離世的消息,讓謝安一時間陷入了舉措被動的境地,而桓衝再一次占據主動的地位之後,卻也並沒有急著主動出擊。


    在收到王坦之臨終遺信之後,桓衝連續好幾個夜晚都抽出了一定的時間在書房中獨自研讀王坦之信中所言。


    “苻秦厲兵秣馬,一心吞並天下,尚不敢大舉入侵,所懼者,無非將軍所領之兵、長江之險與朝廷政令無闕三者而已。”


    “倘江東一旦效慕容氏生亂於內,則孫皓之事,恐將複現於今日。”


    “天下興亡、王室安危、桓氏功業,俱係於將軍一人之身,何去何從,望將軍詳察之。”


    ……


    王坦之信中之語,不停地在他的腦海裏浮現,讓他在經過數日的深思熟慮之後,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一個足以改變桓氏一族、謝氏一族的命運,以及這天下安危的決定。


    他準備再一次將主動權交出去,向朝廷、向謝安示以無心爭鬥之意。


    在他看來,王坦之一死,徐、兗之任,隻有桓氏一族及其舊將有資格接任。


    而朝廷若是因此失去軍權,也許又將再度陷入“恐慌”之中,作為執政的謝安既然有意加強朝廷之權,自然不會就此坐視不管,一定會想方設法進行奪權,讓朝野內外陷入無盡的“內鬥”消耗之中。


    這樣的局麵一旦出現,如果他不願退讓,那必然就會引發動亂,自然也就給了北方虎視眈眈的苻秦以可乘之機。


    王坦之信中所說的“慕容氏生亂於內”一事,也就可能會複現於江左。


    所以,在苻秦已經奪取梁、益二州,對江左虎視眈眈的情況下。


    為了讓朝廷安心,為了讓桓氏一族的基業不毀在他的手上,為了讓江左的天下能夠繼續“可保無恙”。


    他決定將手裏的揚州讓出去,自己親自趕赴徐、兗二州,為朝廷鎮守北方,以表明他忠於王室,一心為了天下的決心。


    不過他心中雖然已經想定,卻並沒有貿然進行實施,他特地去信給了桓豁、郗超、桓石秀等人,準備在征求了他們的意見之後,再最終決定如何施行。


    然而讓他感到並不意外的是,以郗超為首的桓氏帳下智謀之士,幾乎全都對他進行了勸諫,深以為他退讓之舉,於桓氏大為不利!朝廷不僅不會感恩,反倒隻會讓謝安得寸進尺,逐步蠶食桓溫所建立的基業。


    而桓豁雖然沒有進行激烈的反對,但也並沒有明確讚同,隻在信中說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亡兄既以大事付汝,桓氏之業,自當由汝做主,且家國之事,向來難以兩全,孰輕孰重,汝當三思而後行,但求無悔於心,便足矣。”


    至於桓石秀,他盡管向來無心功名,醉心老莊,但在這件事上,卻表現出了從未有過的熱情,以致於在信中寫下了這樣一句話:“叔父此舉,足以與古之先賢媲美,若得施行,則天下幸甚,桓氏幸甚!”


    在看了所有的迴信之後,桓衝不由得輕歎一聲:“天下大事,果然不可與眾謀,隻當謀於一二智者而已!”


    於是,他最終遵從了內心,做出了決定。


    他主動上表,請求解除揚州之任,以授謝安,而他則出任徐州,鎮守京口,且分兗州獨任,薦舉平定吳興錢步射、錢弘叛亂的吳興太守朱序出任兗州刺史。


    以表明他不僅要讓出揚州,不會再和朝廷對抗,而且就連徐、兗二州,他都不會獨占。


    ……


    當謝安收到桓衝呈送的奏表之後,簡直可以說是欣喜之至。


    他沒有想到桓衝竟然如此深明大義,能做出主動讓出揚州之權這樣堪稱偉大的決策。


    所以,他當即奏明朝廷,請褚太後下詔,從了桓衝所請。


    於是,桓衝改授都督徐、豫、兗、青、揚五州諸軍事、徐州刺史,以北中郎府並中軍,鎮京口。


    而謝安也以尚書仆射領揚州刺史。


    同時,朝廷還特意加桓衝和謝安侍中之職,賜甲杖五十人入殿之殊禮。


    至於在吳興任太守的朱序,則被任命為南中郎將、兗州刺史,鎮廣陵。


    ……


    桓衝就在姑孰城中,詔令不過兩日就從建康城中送到了桓衝的手中。


    桓衝聞令即動,率部眾浩浩蕩蕩地離開了姑孰城,往京口城而去。


    朱序所在的吳興郡城烏程縣,卻距離建康有足足五六百裏,當朱序收到詔令的時候,已經是第六天了。


    聽到中使念出的詔令,朱序滿臉的不敢置信,深深地以為是他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當然,這倒不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不夠資格出任南中郎將、兗州刺史一職,而是因為自從渡江以來,徐州刺史兼刺兗州,已然是不變之成法,隻有這樣,方可使京口、廣陵二城可以連為一氣,便於鞏固北疆防務。


    可是如今桓衝出刺徐州,卻將兗州分出,無疑讓他倍感疑惑。


    這到底是出於桓衝之意,還是桓衝受謝安之逼,做出的無奈之舉?


    如果是前者,他隻能對桓衝的度量宏大感到無比的欽佩,但如果是後者,他則需要好生思量他這個兗州刺史該如何去當了!


    在思索了一夜之後,他最終得出了結論。


    那就是不論桓衝如何度量宏大,倘若謝安沒有一點驚人的政治手腕,桓衝如何會在占盡優勢的情況下,做出如此大的讓步?


    在他看來,這世上絕沒有無緣無故的退讓,其中肯定有一些他所不知道的“內幕”!


    所以,他必須與謝安維持好關係,才能讓他的前途更加光明。


    或者說是坐穩兗州刺史之任。


    而他現在,正好有一個不錯的契機。


    那個被傳為陳郡謝氏麒麟兒的謝文,正在吳興養傷,而且他還與謝文在平叛之戰中共同馳騁沙場,建立了一定的友好聯係。


    同時,在叛亂平定之後,他還親自表奏謝文在平叛之中立下了首功,使得這種友好聯係更進了一步。


    幾乎已可以稱之為朋友之誼了。


    第二日清晨,他用過早膳之後,穿著一身黑色常服,頭戴黑巾幘,獨自來到了謝文休養的別院。


    未經通報,他便進入了別院之中,漫步走廊之內,尋找著謝文的身影。


    等他穿過正堂,來到後院,剛一轉過走廊,就看到了庭院之中正在“舒展筋骨”的謝文。


    不過他並沒有急著上前搭話,而是站在一旁,仔細地觀看著謝文正舞著的這一套似舞非舞、似拳非拳的“舒展筋骨”之法。


    直到謝文最後收勢站定,他才緩步上前,微笑道:“看來文度身上傷勢已然大見好轉了,真是可喜可賀!”


    當“來”字傳入謝文的耳朵中時,謝文就已經看到了朱序,他連忙笑著迎了上去,微笑道:“常言道:‘傷筋動骨須百日’,末將已養病近半載,也當有些好轉了,不過似乎還未好全,所以不敢大肆動作,隻敢練練這太極養生之拳。”


    客套一聲,他又問道:“不知使君前來,可是有事吩咐?”


    朱序聞言,點了點頭道:“養傷之際,的確該多加注意,不能劇烈動作,以免傷口崩裂!我此次前來,是有一件事想與文度商量,不知文度可否方便?”


    他倒並沒有心思去關心那所謂的“太極養生之拳”是個什麽拳法,關心一句,便轉移了話題。


    謝文笑道:“使君來了,末將如何會有半點不方便,請。”


    說罷,他便轉過身,帶著朱序緩步朝會客室走去。


    兩人坐定,朱序便開門見山地道:“此前平叛論功,朝廷進封文度為殿中將軍,文度因身上有傷,暫留吳興養傷,未得赴任。昨日我得朝廷詔令,朝廷命我為南中郎將、兗州刺史,出鎮廣陵。經此平叛一役,我知文度乃領兵之才,當馳騁於疆場,不可荒廢於禁中,故而我欲上表朝廷,奏請以文度為參軍,同往廣陵,不知文度可願舍殿中將軍之職,暫署我帳下參軍?”


    “使君榮升,恭喜!賀喜!”


    謝文先拱手一禮,恭賀一聲,然後又道:“使君對末將如此賞識,末將深感榮幸,怎會不願!隻是我想等傷情痊愈之後,暫且先迴建康看望家人,然後再赴廣陵就任,不知使君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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