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離別


    謝安這一細想,就是三個多月過去。


    不僅春天已經悄然離去,就連酷暑也即將走向終結。


    幾個月的杳無音訊,讓謝文已漸漸產生了悔意,後悔當初一時衝動,主動向謝安說出了這個請求。


    將此事鬧得人盡皆知,卻不能給張彤雲一個交代。


    讓他著實感到有些尷尬。


    這一天,他依舊陪著小景玉在庭院裏練習走路,聽著小景玉嘴裏發出的稚嫩萌語,時不時逗弄下小景玉,讓她喊一兩聲“爹爹、爸爸”來聽!


    不過小景玉卻似乎還不能辨明聲音,隻能跟著喊兩聲:“嗲嗲……爬爬……”


    其音色也極為混雜,隻能由謝文自己去聯想話中之意。


    此時此刻,謝文正站在小景玉對麵約一丈遠的地方,張開手臂,滿臉堆滿笑容地朝小景玉喊道:“景玉,到爹爹這來!”


    小景玉聞言,一臉猶豫地向前跨出了兩步,然後身形便有些不穩,一臉慌張地張開雙臂,像是在找什麽可以攙扶之物抓住,踉踉蹌蹌地快步朝謝文奔去。


    謝文見了,連忙向前,將小景玉抱在了懷中。


    “景玉真棒,都能走上十幾步了。哈哈哈……”謝文麵帶自豪地笑著讚揚道。


    “啊哈哈……”


    小景玉也不知是不是明白了謝文話中之意,還是看著謝文臉上的笑容,也自然地跟著笑,竟忽然開心地笑了起來,一邊笑還一邊有些害羞地撲在謝文的身上,將小臉緊緊地貼著謝文的胸膛之上。


    這一瞬間,謝文隻覺得世間一切的煩惱都已消散,隻有這一刻父女溫情才彌足珍貴。


    他甚至想這一輩子有這樣的溫情相伴就足夠了,什麽功名利祿,什麽坐擁嬌妻美妾,都可以變得不重要。


    當然,他知道這是一種無法達成的奢望!


    因為他又一次看到了許久未曾出現在他眼前的齊泰的身影,聽到了那一聲熟悉的見麵語:“郎君,主人有請。”


    聞言,他暗自思忖:“如果叔父當真不想將家兵交給我訓練,是不是就順了叔父之意,在朝中當個郎官再說,也不至於讓彤雲過於失望。”


    他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一點雜思,然後便轉過身將小景玉交給了一直在旁邊看著他們父女玩樂的張彤雲,微笑道:“娘子陪景玉玩會兒,我去去就迴。”


    “夫君放心去吧。”張彤雲微微點了點頭,接過景玉,抱在懷裏,然後搖著小景玉的小手,輕聲道:“跟爹爹揮手送別。”


    謝文見了,不由得心頭一陣悸動,麵露微笑,朝張彤雲和景玉揮了揮手,就轉過身,跟著齊泰離開了庭院。


    來到書房,看到謝安坐在書案前,神色悠然,正閉目養神,謝文輕聲上前,並未出聲打擾,就站在書房之中,靜等著謝安睜眼說話。


    等了沒多久,謝安便緩緩睜開了眼睛,微笑著道:“文度來了。坐。”


    “謝叔父。”


    謝文應聲而坐,默然不語,靜靜地等待著謝安告訴他找他前來的目的所在。


    隻見謝安微笑道:“近來天下之事,文度可有所耳聞?”


    謝文正色道:“耳聞倒不曾有,不過記憶之中,卻記得些許天下大事,想來蜀中應當又起戰事了。”


    “文度所言不錯,隻是不知蜀中戰事勝敗如何?”謝安問道。


    “些許動亂抗爭,不過是蚍蜉撼樹,終不能使益州重為晉有!”謝文迴道。


    “那荊州之防如何?”謝安又問道。


    “秦軍雖稱強盛,但荊州有江河之險,自有磐石之固!”謝文道。


    “如此說來,苻秦定蜀之後,並未移兵荊襄?”謝安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


    “那倒不是,隻不過桓氏所統之荊州兵並非易與,苻秦雖數次派兵強攻,卻仍然無法破荊州之防,便隻得另辟蹊徑!而且近兩年來,苻秦還將用兵涼州和代國,暫時不會全力進攻江左。”謝文正色道。


    “如此說來,倒還有些喘息之機!”


    謝安感慨一聲,忽然轉換了話題道:“此前你說去會稽練兵一事,我已思量停當,如今益州又起戰事,桓氏當不會再注目於會稽郡中之事,正是練兵之天賜良機!不過你仍需行事沉穩,不可大肆宣揚,務必要瞞過桓氏耳目。”


    聞言,謝文頓時一驚,他一臉難以置信地道:“叔父願意讓我迴會稽練兵?”


    從他這驚奇的神情之中,謝安一眼就看出了他言外之意。


    隻見謝安坦然笑道:“我早已說過,我既認你為子侄,便不會有半分虛情假意!文度也須放下心中顧慮,一心為光大謝氏門戶出力才是!”


    “我……我著實……唉!”


    謝文萬分慚愧地看著謝安,本想說些愧歉的話,但話到嘴邊,卻還是咽了迴去,他正色道:“叔父如此信任,小侄定盡心竭力,不讓叔父失望。”


    “好!我相信我識人絕不會有錯!”謝安笑著讚歎一聲,然後又拿過書案上放著的一本小冊子,遞給謝文道:“這是會稽乃至三吳境內,近兩年受我謝家恩惠的百姓籍冊,其中可以抽丁用於練兵之戶,我已命人一一知會過了,在這冊中也已標明,你到會稽之後,便可命人按冊宣命,將人眾召集起來,在東山練兵。”


    聞言,謝文又是一陣吃驚,他沒有想到,謝安竟然已經做好了如此周到的安排。


    他感動莫名地接過籍冊,然後道:“小侄遵命。”


    謝安又道:“隻是從即日起,你就要與彤雲母女分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你若現在後悔,我也可以另派他人前往。”


    謝文正色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我為謝氏出力,為國家出力,縱然與家人暫行分別,相信彤雲母女也能理解。更何況彤雲每每勸我為國效力,我怎能有負她的期望。”


    “你能如此想,我心甚慰!”謝安感歎一聲,然後又道:“此一行,還是由齊泰等人陪你去,也好幫襯著你。”


    “叔父安排如此周到,小侄如何能不遵命。”謝文正色道。


    “那你迴去收拾下行裝,擇個時機,與彤雲交代一聲,然後便動身前往會稽。”謝安道。


    “嗯……”


    謝文沉吟一聲,像是猶豫了好久,然後才道:“有一件事,我想向叔父坦白。”


    “文度請講。”謝安一臉淡定地道。


    “此前彤雲懷孕之時,我前往會稽,中途路過吳郡,曾和張家人達成了一筆交易,他們會在我有需要之時,送我一支家兵,不知此次練兵,可否將這支家兵也納入其中?”謝文正色道。


    “哈哈哈……”


    謝安忽然大笑了起來,良久,笑聲停頓,他才帶著意味深長的笑意道:“我還以為文度永遠也不會將此事告訴我呢!”


    “這……”


    謝文猛然一愣,問道:“難道叔父早有所知?”


    謝安笑道:“齊泰可不是無能之輩,這點事情,他還是能夠探查得知的。不過我倒並不怪你,就算我處在你的位置,也會尋思自立之道,這不足為怪!他日你若果能自強自立,我也樂見其成,隻要你別忘了自己是謝氏族人便是!更何況,張氏願與你結盟,那便是與謝氏結盟,為我謝氏得一助益,我又何樂而不為!”


    “叔父思慮深遠,果然非小侄所能及!”謝文感歎道。


    “好了,若無其他話說,你自迴去吧,我也該看看書了。”謝安微笑著揮了揮手道。


    “小侄告退。”


    謝文連忙起身,退出了書房。


    ……


    夜,寢房。


    待到小景玉睡熟之後,張彤雲才拉著謝文來到外間客室之中,滿心好奇地問道:“夫君見叔父歸來,刻意躲避妾身,隻顧陪景玉玩耍,可是妾身哪裏做得不對,惹怒了夫君?”


    “唉……”


    謝文歎息一聲,然後頗為無奈地道:“娘子為何會作此想!我本想過些時日再告訴娘子,但如今看來,是不得不說了!”


    說到這裏,他稍稍一頓,看著張彤雲那滿心期盼的神情,正色道:“今日叔父找我前去,是為了前日我提議的練兵一事!叔父幾經思量,最終同意了我的請求,決定命我前往會稽練兵!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迴來,我之所以那般迴避與娘子眼神相碰,隻不過是深怕心中不舍之意難以忍住,被娘子察覺出來,使娘子傷心罷了。”


    “原來如此!好男兒誌在四方,妾身如何會做夫君的絆腳石,夫君但可放心前去,妾身決不會有半句怨言。”張彤雲正色道。


    “以後我不在身邊,就苦了娘子了。”謝文感歎一聲,忽然一把將張彤雲給攬進了懷中,緊緊地抱著,感受著此刻的無限溫情,不再言語。


    ……


    五日後,是黃曆上出門的黃道吉日。


    齊泰帶著劉大和劉三等人,早早地收拾好了行裝,趕著幾輛馬車,在謝府門前,等著謝文的到來。


    此刻,謝文正站在府門前,朝剛剛跑過來的小景玉道:“你看,娘親在等著你呢,快過去抱抱娘親。”


    小景玉聞言,隻以為還是進行著以前她和父母玩的遊戲,轉過身便踉踉蹌蹌地朝著張彤雲跑了過去。


    見狀,謝文連忙轉過身,走下台階,跨步上了馬,朝齊泰吩咐道:“啟程!”


    “是!”


    “啪!”


    齊泰答應一聲,便揚起鞭在馬屁上抽了一鞭,高喊一聲:“駕!”


    驅使著拉著馬車的兩匹高頭大馬向前駛進。


    而謝文則騎著馬,跟在馬車的最後,緩緩向前。


    就在這時,小景玉像是察覺到了什麽,猛然轉過頭,看到謝文離去的身影,她忽然轉過身追了過來,嘴裏還異常洪亮的喊著:“爸爸……爸爸……爸爸……”


    聞聲,謝文心頭一顫,迴過頭,看到小景玉就要跑到台階處,猛然一驚,連忙勒住胯下之馬,翻身一躍,跳下馬來,朝小景玉奔去。


    然而他剛剛奔出不到三步,就看見張彤雲已經跑過去將小景玉給抱了起來,然後朝謝文揮手道:“夫君,我會照看好景玉的,你去吧。”


    說罷,她便抱著仍望著謝文的小景玉轉過身朝門內走去。


    見此情狀,謝文不由得在原地愣神良久,心頭閃過了許多異樣的思緒,他才暗自長歎一聲,翻身上馬,策馬而去。


    聽到馬蹄疾馳的聲音傳來,張彤雲強忍住未曾流出的淚水,瞬間奪眶而出。


    到了此刻,她才真正體會到離別的悲苦。


    一種不知道將要離別多久的悲苦。


    ……


    這一次出行,與此前帶著張彤雲慢行不同,他們策馬急奔,似乎恨不得一日之內,就趕到會稽。


    但盡管他們心急,馬車行進的速度畢竟有限,而且謝文又要繞道吳郡,先去拜訪張清,他們就更不可能快了。


    兩日後,吳郡,張清府邸。


    時隔兩年,謝文再次踏入張府,接待他的,卻依舊是張允。


    謝文依舊是開門見山,直入主題地道:“此前叔祖答應給謝某的家兵,不知現在可否兌現?”


    張允並沒有料到謝文此行是來要家兵的,不由得一驚,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如今南北戰事未起,文度要兵何用?”


    謝文笑道:“誰說南北戰事未起?如今苻秦已攻陷梁、益二州,不日便會對荊襄、江淮用兵,若不早做準備,等到秦兵襲來,再提此未經訓練之兵趕赴戰場,豈不是白白送死,如何能用作禦敵?!”


    “聽文度之意,是要先行練兵?”張允好奇地問道。


    “正是!”謝文正色道。


    “嗯……”


    張允沉吟一聲,經過一番思量,然後道:“雖說早已答應借兵與你,但此事還須請示祖父之意,還請文度稍待,我去詢問一番。”


    “也好,就勞煩允之兄了。”謝文拱手為禮道。


    張允聞言而去,過了好一陣時間,張允才重新出現在謝文的麵前。


    不待張允坐下,謝文便起身問道:“如何?”


    張允正色道:“祖父倒是同意讓文度練兵,隻是有一個要求,須得文度答應才行。”


    “哦?是什麽要求?”謝文好奇地問道。


    “祖父要我一同前去,而且要將張、謝兩家之兵一同訓練。”張允有些為難地道。


    “兩家之兵一同訓練?”


    謝文滿臉的吃驚,深深地感覺自己是聽錯了。


    可是當他看到張允一本正經點頭的樣子,他才發現這竟然真的就是張清的要求。


    讓他不禁納罕:“看來所謂的交易,並不是那麽輕易就達成了。”


    思緒閃過,他不再抱有幻想,連忙問道:“不知張家欲練之兵有幾何?”


    “祖父之意,是暫且先練五千兵馬!”張允正色道。


    “五千?不知允之兄可曾想過,這五千兵馬要如何送到會稽才會不惹人注意?”謝文一臉吃驚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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