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先發製人


    梁州,漢中郡,梁州刺史府。


    十來名斥候陸陸續續進入刺史府中稟報他們探查到的軍情,一條條秦軍的動向情報,以及斥候們親眼看到的從長安通往仇池的各條大道上,絡繹不絕的押送糧草輜重的車隊。


    每一條軍情,都足以讓人神經變得緊張起來。


    梁州刺史楊亮聽了他們每個人的匯報,不由得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襲來,讓他心生懼意,如坐針氈。


    就連上一次苻秦攻陷仇池,都沒有讓他有過如此心境。


    他知道,這一次仇池異動,意味著苻秦是真的要開始對梁、益二州動兵了。


    不過他仍然保持著作為一州刺史應有的從容與鎮定,並沒有在那些斥候麵前露出慌張之色。


    等到最後一個斥候離開刺史府,隻有他一人坐在廳堂之內時,他才變得愁眉緊皺。


    想著那些讓人煩惱的軍情奏報,他不禁仰天長歎了起來:“我到底是該靜觀其變,等朝廷旨意,還是主動出擊,試探仇池虛實?”


    按理說,苻秦突然大肆調動軍隊,又有無數的糧草輜重運往仇池,已經完全可以說明苻秦即將動兵。


    他作為梁州刺史,有守土之責,應該立即將他探查到的消息稟報朝廷,同時在邊境做好防禦,等候朝廷旨意,再做出到底是攻還是防的決策。


    可在他看來,如今恰逢大司馬桓溫薨逝,整個大晉正處在群龍無首的境地。


    就算他將消息稟報朝廷,也無人能夠給他指明禦敵之策。


    而且從漢中到建康一來一迴上月的時間,等朝廷明旨到了,軍情早已發生了變化。


    他已經處在無從問計的地步,梁州之事,隻能由他自己去做決斷。


    於是,他命人召來了漢中城中眾將,準備商議一番禦敵之策。


    等眾將到齊,他開門見山道:“如今楊安在仇池聚兵,糧草輜重,不絕於路,入寇之意,昭然若揭,眾將有何禦敵良策,盡可一一道來。”


    話音一落,一年紀稍大,鬢發斑白的將軍首先出列道:“末將以為,秦軍近來兵鋒雖盛,然我有沮水為阻,但增兵堅守沮水,可以挫其鋒,同時求援於荊、益,待援兵之來,雖不敢說破秦軍必矣,但要想保全梁州,絕非難事。”


    “嗯……”


    楊亮聞言,點了點頭,然後道:“郭老將軍此言,老成持重,實乃正論。”


    他自己也清楚,如今梁州兵少將寡,要想獨自抵禦苻秦大軍入寇,著實有些不自量力,以卵擊石!要想保全梁州,唯一的辦法,就是向益州的周仲孫和荊州的桓豁求援。


    隻不過他還是有些擔心,就憑沿沮水河畔的那些戍衛,是不是可以擋住苻秦的第一波進攻,而益州和荊州的援軍,又什麽時候才能趕來?


    他的心頭還在思考,忽然,一個年輕人站了出來,拱手道:“沮水河淺,若秦軍蜂擁而至,沿河之戍,果能挫其鋒乎?”


    這人正是楊亮的長子,楊廣,字曠之。


    這句話,讓楊亮神色一變,他盯著楊廣,一臉嚴肅地問道:“曠之有何禦敵良策?”


    楊廣道:“方才郭老將軍所言增兵堅守沮水,兒並無異議,但若一味堅守,不能出擊,則苻秦知我兵少,盡銳而攻,恐援兵未至,而漢中先破!唯今之計,不如先發製人,派兵進攻仇池,以攻為守,使秦軍難知我梁州虛實,則可以遷延時日,以待援兵。”


    話音一落,又一人上前道:“曠之所言極是,昔日諸葛武侯以梁、益二州之地,抗雄踞七州之曹魏,所用便是以攻為守之計,今日若隻堅守待援,而不能出擊,則使秦軍輕我,若一旦大眾忽至,恐沮水諸戍,難以為功!”


    緊接著,又一年輕人上前道:“兒願帥五千精兵,往攻仇池,滅楊安之銳氣!”


    這年輕人是楊廣的弟弟,楊思平。


    楊亮聞言,心思漸漸搖動,他沉思片刻,看向一直沒有說話,像是在思考著什麽的二兒子楊佺期,問道:“佺期意下如何?”


    楊佺期聞言,跨步上前,拱手道:“兄長所言,雖有些道理,但秦軍尚且未動,而我軍先發,萬一有失,豈不令秦軍更加輕我?到時傾巢而出,又將如何禦之?”


    “這……”


    楊佺期此言,非但沒有讓楊亮理清思緒,反而使他變得更加猶豫了。


    他沉思片刻,下令道:“究竟是否先行出兵,我還須細細思量一番,再行決定,但沮水之戍,須得即刻增防!增防之事就交由郭老將軍去辦,務必要讓沮水之戍固若金湯,將秦軍擋在沮水之外。”


    “末將領命!”郭老將軍拱手一禮道。


    楊亮又道:“其餘眾將,可有他議?”


    “……”


    此言一出,眾將一時間全都沉默了起來。


    等了一陣,見仍沒有人打算說話,楊亮正色道:“既然如此,那眾將都迴營去練兵備戰,具體如何部署禦敵,待我想定之後,再召集眾位前來議事。”


    “是。”


    眾將拱手一禮,然後快步退出了刺史府大堂。


    等眾將走後,楊亮又看向他剛才特意使眼色留下來的楊廣、楊佺期還有楊思平三人,問道:“梁州之事,究竟如何,還得咱們父子四人定計,曠之,你方才說先發製人,進攻仇池,有幾分勝算?”


    楊廣正色道:“兒已探知,楊安手下,不過兩萬秦軍,他既要鎮守要塞,又要運送輜重,仇池城內守軍,決不會超過一萬,若父親能給兒一萬精兵,雖不敢說攻下仇池,但一戰奪楊安之銳氣,應當絕不在話下!”


    “嗯……”


    楊亮沉吟一聲,看向剛才提出反對的楊佺期問道:“佺期可有異議?”


    他知道楊佺期一向沉毅果敢,足智多謀,不像楊廣隻是勇悍,而智略稍顯不足。


    楊佺期看了看一臉渾然不在意神色的楊廣,心頭一愣,正色道:“楊安沙場宿將,擊匈奴、退涼州、滅慕容、滅仇池,皆見其領兵統將之能,不可輕視,若父親必欲先挫其銳,當發兵兩萬,方可保不被其所敗!”


    在他看來,楊亮將他們三個留下來,幾乎已經確定了要先發製人,以進攻取得的勝利,來讓楊安龜縮仇池,不敢輕動。


    為求穩妥,他隻能建議多派兵將,在人數上占據優勢,不求取勝,但求不敗。


    他相信,楊廣雖然有時粗心大意,但在探查敵方軍情這件事上,決不會有疏忽。


    在楊安手上可用之兵不多的情況下,的確可以嚐試一下先發製人。


    “佺期所言甚是,既然要先發製人,就絕不能敗,還是穩妥些為好。”


    楊亮點頭迴應一聲,然後十分鄭重其事地對楊廣道:“梁州境內,除去在各關隘戍守之軍外,可臨機調動者,不過三萬而已,你此行若有所失,則梁州難保,益州洞開,毀家滅族之難將至!其中厲害,你須得時時謹記,切莫輕舉妄動,使有敗亡之虞!”


    楊廣聞言,一臉自信地拍著胸脯道:“父親放心,若有兩萬精兵,兒定然打得楊安再也不敢南進一步!”


    “好!功成在此一舉,你們即日迴去調兵遣將,三日後,向仇池進發。”楊亮下令道。


    “是!”


    三人齊聲迴應道。


    在這一瞬間,他們三兄弟像是擰成了一股繩,將為了保住梁州,齊心協力,共擊強敵。


    ……


    姑孰城。


    原本的大司馬府邸,已經變成了中軍將軍府。


    桓衝還不知道遠在西北的秦、梁二州邊境正處在騷動之中,他現在正為崇德太後忽然臨朝稱製一事而大感惱火。


    “啪!”


    他一把將朝廷傳來的詔書拍在了書案之上,一臉怒容,憤憤不平地道:“臨朝稱製!小皇帝新登基時,不敢臨朝稱製,如今兄長一走,便請太後臨朝,謝安,你心裏打的什麽算盤,以為我當真看不出來嗎!”


    “想要徐兗軍權?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麽手段!”


    ……


    數日後,建康城。


    崇德殿內,褚蒜子和謝安兩人正隔著書案相對而坐。


    褚蒜子手裏拿著桓衝的奏表,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由得感受到一股熟悉的“逼人之意”,雙手忍不住微微發顫。


    良久,她才放下手裏的奏表,問道:“桓衝意欲拿迴徐兗軍權,看來是要重走桓溫之路,舅父有何良策可以使其息謀?”


    謝安微微一笑,十分淡然地道:“臣有一計,可以既使桓衝滿意,而又可使徐兗軍權重歸朝廷掌握。”


    “哦?是何妙計?”褚蒜子激動地問道。


    “不知太後可知吳國內史刁彝其人?”謝安反問道。


    “就是當年為報其父刁協之仇,不惜冒死殺人,後來報仇成功,還自詣廷尉請罪的刁大倫?”褚蒜子不解地道。


    “正是!若用他為徐兗二州刺史,桓衝必然無話可說。”謝安道。


    “可我聽聞刁彝為求富貴,投靠桓溫,去年海西移居吳郡,桓溫還特地奏請讓他負防衛之責,若是用他為徐兗刺史,桓氏之權,豈不與從前毫無分別?”褚蒜子一臉疑惑地問道。


    “雖然表麵上如此,但其實不然。臣已探知,刁彝如今年老體弱,藥石不離於身,其命必不長久!雖暫任其為徐兗刺史,但他非桓氏族人,而詔命又出於朝廷,他日刁彝命絕,朝廷再另行委派,桓衝亦不能有絲毫異議!”謝安解釋道。


    “如此說來,倒可以如此安排!”褚蒜子點頭道。


    謝安又道:“但桓衝既然爭得徐兗之權,朝廷亦當有所反製才是!隻是不知太後之意如何?”


    “舅父既然心中已有明計,何不直說。”褚蒜子正色道。


    “既然如此,那臣就直言不諱了!如今朝廷委任之人,雖名望已立,但位分未正,太後可趁機隨資拔擢,使朝臣顧問理政可以名正而言順。”謝安道。


    他雖然沒有明說,但實際上指的,就是他和王坦之現如今名位未正。


    “此事倒是不難,隻是擔心桓氏會有異議!”褚蒜子擔憂道。


    “太後憂慮,不無道理,不過此事暫且不急,可以稍稍停緩,待探明桓衝態度之後,再行實施。”謝安道。


    ……


    而在姑孰和建康為了徐兗軍權和朝權互相博弈的時候,楊廣已經帶著兩萬大軍,從漢中進發,渡過了沮水,穿過武都郡朝仇池城進發了。


    駐守在仇池的楊安在得知斥候傳迴的消息之時,好幾次深深地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但連續好幾個斥候,不停向他稟報的晉軍動向,使他不得不相信,從武都郡而來的晉軍最多兩日,就要到達仇池城下。


    麵對這令人不敢相信的不爭的事實。


    楊安當即召集了仇池城內眾將,一臉嚴肅地道:“近日斥候來報,約有萬餘晉軍跨過武都郡境,直奔仇池而來!陛下早已下旨,命我尋機進攻梁、益二州,但一直以來,因沮水之戍防備嚴密,我隻練兵備戰,未曾擅發,今晉軍自投羅網,此乃進取梁、益之天賜良機,不容有失!”


    話音一落,他豪情勃發地看著眾將環視一圈,然後高聲道:“眾將聽令!”


    眾將聞聲,連忙跨出一步,拱手而立,靜待楊安下令。


    隻聽楊安高聲道:“楊定,命你帥五千精騎,埋伏於城外,待我率軍與晉軍交戰之時,聞金鼓號令,從其後殺出,亂其陣型,與我衝而蹂之,奪其銳氣!”


    “末將領命!”楊定拱手一禮,當即退迴了原來的位置。


    楊安又繼續道:“其餘眾將,迴營整練士卒,增強四門巡防,嚴加防備,莫讓晉軍趁虛偷襲,但有異動,即刻差人前來報我。”


    “是!”


    眾人齊聲答應一聲,便轉身離去。


    ……


    另一邊,楊廣和楊思平還意氣風發,自以為此行必能獲勝,閑聊著關於楊安的一些閑話。


    “兄長,你說楊安與咱們同姓楊氏,是否也是同宗血脈?”楊思平一臉好奇地問道。


    “咱們可是堂堂弘農楊氏,祖上乃漢朝太尉楊伯起,楊安不過是略陽氐賊餘孽,如何能是我們的同宗?!”楊廣一臉不屑地道。


    “我聽聞這楊安本也是仇池國王子,隻因國中叛亂,其父被殺,才投奔苻秦,這些年來為苻秦立下赫赫戰功,其實倒也算是個英雄。”楊思平歎道。


    “英雄?那不過是麵對破敗無能的慕容氏和用兵無術的楊纂,等他與我等一戰,恐怕就隻能當個逃死的臭蟲!”楊廣大言炎炎地道。


    “哈哈哈……兄長所言甚是!”楊思平大笑著附和道。


    話音一落,隻見楊佺期皺起眉頭,一臉嚴肅地看向楊廣和楊思平道:“大敵當前,兄長和三弟不可如此玩笑!不論慕容氏果真是破敗無能,還是楊纂用兵無術,都不能說明楊安無領兵之才,我等身負保全梁、益之重任,言語之中輕敵或可,但用兵切不可疏忽大意,給了楊安可趁之機!”


    楊廣笑道:“我們不過是無聊玩笑,二弟何必如此!此戰至關緊要,我豈能不知?!我心中早已有了計策,定可保咱們隻勝不敗!”


    “哦?不知兄長有何妙計?”楊佺期一臉好奇地問道。


    “待明日拂曉,二弟自然得知!”楊廣一副自信滿滿地道。


    “……”


    聞言,楊佺期不再說話。


    隻不過他非但沒有感到半點安心,還不由得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似乎顛覆家族的危險已然朝他洶洶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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