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故作憂愁道:“我聽人說大司馬處事向來果決,凡是心中認定之事,不論是誰,都是勸不動的。”


    “唉……我又如何不知!”謝安悵然歎息一聲,又道:“可是我身負皇命,若是勸不動大司馬,將來天下有失,才真是百悔不贖此罪!”


    聞言,若不是謝安事先有暗示,謝文都差點以為謝安的確盼著桓溫入朝,他連忙配合道:“或許反其道而行之,可以成功!”


    “哦?此言何意?”謝安用頗為驚喜的語氣問道。


    “自大司馬鎮姑孰以來,朝廷宣召,每每辭讓,想必大司馬心中早已有了不入朝的堅定理由,如果叔父話裏話外,都透著不願大司馬入朝之意,那麽大司馬或許會心生疑慮,動身入朝!”謝文一本正經地道。


    “這……”謝安故作沉思,然後沉聲道:“倒是個可以嚐試的辦法。”


    停頓片刻,謝安又道:“好了,不說這些了,快些吃飯,等會兒也好歇息歇息,等到未時過後,我再去見大司馬!”


    “是!”


    謝文應和一聲,拿起筷子,繼續大快朵頤了起來。


    這館驛之中的飯菜,比起那些隻能用來填飽肚子的幹糧,簡直不知好吃了多少倍,他自然樂得用來堵住他的嘴了。


    ……


    而這個時候,館驛的驛丞也悄悄離開了館驛,來到了大司馬官邸,見到了桓溫。


    作為姑孰城唯一館驛的驛丞,他當然是桓溫的親信,更是桓溫的耳目。


    館驛裏麵每天的人來人往,議論言語,幾乎都要被他記錄下來,擇其要點,呈遞給桓溫。


    今天建康城接連來了四位宣旨之人,而其中有三個都在他的館驛停留了下來,再加上謝安在館驛之中透露了如此重要的信息,他自然要來匯報一番。


    聽了那驛丞的匯報,桓溫不禁眉頭一皺,問道:“你確定沒有被謝安石發現?”


    “決不會!”那驛丞一臉肯定地道。


    在他看來,那館驛之內的每個地方,哪裏可以看到每個房間的一舉一動,哪裏可以聽到房內人的議論之聲,哪裏是視線的盲區,哪裏藏著最為隱蔽,他都了如指掌,他要是親自出馬去偷聽,決不會出半點差錯!


    “嗯……”桓溫沉吟一聲,揮了揮手道:“你下去吧。”


    “是!”


    那驛丞答應一聲,連忙退了下去。


    走出官邸,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暗自納悶道:“以前謝安來姑孰,不都是一個人嗎?怎麽今天還帶了一個侄兒來?”


    “而且以前他從來不會特別叮囑不讓人去打攪,今天特意對我說,難道也是反其道而行之?”


    “難道我上了他的當?那些話是他故意說給我聽的?”


    “不對!不對!”


    “他這一次來了兩個人,自然與此前不同,以前一個人如何能議論?”


    “我做得如此隱秘,他如何能預先知道,一定是我多心了!”


    ……


    未時末,謝安終於午睡而起,出了館驛的大門,坐上馬車,直奔大司馬官邸而去。


    而謝文則被留在了館驛之中,繼續做戲。


    等謝安來到廳堂之中的時候,桓溫已經等候多時了。


    他一看到謝安,便微笑著上前道:“安石果然來了!”


    聞言,謝安一臉吃驚地道:“明公早知下官會來?”


    “嘉賓來過了,文度也來了,安石若是不來,陛下豈會放心?”桓溫笑道。


    他自然地將王獻之給忽略掉了,因為他認為王獻之根本沒有資格和謝安、郗超和王坦之相提並論!


    “明公既然知道下官會來,想必對陛下期盼與明公相見的拳拳之心是深有感觸了,應當不會辭讓再三了吧?”謝安連忙道。


    話音一落,桓溫暗道:“看來他還是選擇了勸……”


    遐思掠過,他又笑道:“安石與我相別數月,今日一見,怎能隻顧著當說客?”


    “下官奉命而來,自然應當以國事為先!”


    謝安眉頭微皺,然後取出懷裏的聖旨,遞給桓溫道:“此乃陛下親筆詔書,還請明公一覽,以明陛下期盼明公入朝相見之誠心。”


    桓溫接過聖旨,隻略微瀏覽了一遍,便將詔書放在了一旁,然後試探性地問道:“以安石之見,我果真應當入朝?”


    “明公處阿衡之位,陛下一旦不豫,天下之事,無不須明公處置,當此之時,自然應當入朝!”謝安一本正經地道。


    “那安石以為,當今天下,何為最要緊之大事?”桓溫正色道。


    “這……”


    謝安猶疑片刻,然後迴道:“自然是安定皇室!”


    “哈哈哈……”


    就在謝安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桓溫忽然大笑了起來。


    待笑罷,看到謝安那頗為尷尬地神情,桓溫笑道:“安石何必自欺欺人?”


    謝安正色道:“常言道:‘攘外必先安內’,若皇室生亂,則外患如何可禦?”


    “那皇室如何會生亂?”桓溫微笑著問道。


    “若陛下一旦不諱,皇嗣未定,變生肘腋,天下豈能不亂?”謝安眉頭微皺道。


    “莫說昌明已然十歲,足以承繼大統,就算陛下無子,宗室亦非無人,朝廷有太後在,有諸位公卿在,如何會亂?”桓溫笑道。


    “這……”


    謝安頓時噤聲,一臉的尷尬,像是不知該如何接話。


    畢竟他所說的這種情況,在渡江後的短短數十年間,已經發生了好幾次。


    而其中有三次,都是由當朝的崇德太後褚蒜子完成了穩定朝局的重任。


    雖然或多或少褚蒜子隻是背了一個名,其背後的士族力量,才是真正穩定朝局的關鍵。


    但皇室不穩並不影響江左安定的這一現實情況,卻令人無法反駁。


    “看來安石已知我胸中之意,我就不再說什麽推諉之辭了。”


    桓溫微微一笑,又道:“今日難得一見,正可暢談一番!常聽人說安石大才盤盤,獨有識人之明,卿如今常在陛下左右,以卿之見,陛下龍登九五之後,可方哪代君王?”


    此言一出,謝安眉頭一皺,正色道:“不知明公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我誠心相問,自然想聽真話!”


    話音剛落,桓溫又一臉頗為玩味地將話鋒一轉,笑著說道:“不過聽安石這麽說,現在我倒對假話頗為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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