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溫似乎看到了郗超那有些失望的神情,又問道:“那嘉賓可曾看過詔書?”


    “自然看過。”郗超正色道。


    “那嘉賓可知為何陛下隻敘舊情家誼,不言崩後之事?”桓溫又問道。


    “托付大事,自當麵定,書於詔中,恐非常例!”郗超迴道。


    “哈哈哈……”桓溫忽然大笑了幾聲,又道:“當今天下之事,可是循常例能辦?”


    “這……”


    郗超頓時無言以對。


    他當然知道,當今天下形勢,不能按以往順利“父死子繼”的常例來看。


    可桓溫要的非常之例,又哪裏是那麽輕易就開創的呢。


    盡管晉室已然衰弱如此,但站在司馬昱的角度行事,仍然會是能爭一分是一分,怎麽可能輕易將百年晉室天下就這麽拱手相讓。


    “好了,進來咱們好好座談一番。”


    桓溫微笑著說了一句,然後轉身進入了書房之內,在他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郗超聞言,帶著疑惑,也走了進去,坐在了桓溫的對麵。


    隻聽桓溫又道:“嘉賓應當識得此詔是由何人所書?”


    “應當是陛下手書。”郗超正色道。


    “那以嘉賓看,其中字跡,可有半點像是病入膏肓之人所書?”桓溫正色道。


    此言一出,郗超一臉吃驚地將書案上的詔書拿起來細看了好幾遍。


    隻見他一臉失神地放下詔書,嘴裏呢喃道:“難道這果然是陛下有意試探?”


    在他看來,一個病到昏厥的人,絕對寫不出這樣筆力遒勁的字。


    可詔書上的字不會有假,唯一的解釋,就是司馬昱在裝病。


    “若不出我所料,在嘉賓之後,必定還有人再來催我入朝!”桓溫一副看穿一切的神情道。


    聞言,郗超已知道桓溫會和以前一樣,堅定的拒絕入朝。


    但在他看來,遙控朝政,並不是一個好的計策。


    他正色道:“可即便陛下一時無疾,明公就此入朝,又有何憂?”


    “倘若我入朝之後,誰可掌天下之兵?”桓溫皺起眉頭問道。


    “明公之弟,南中郎將如何不能?”郗超道。


    在他看來,現任南中郎將、江州刺史的桓衝也算是桓家一代翹楚,堪當大任。


    “幼子雖有才幹,然不足以服眾。”桓溫歎息道。


    “……”


    郗超聞言,登時一愣,然後正色道:“學生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桓溫似乎感覺到郗超要說的是什麽話,頗為無奈地看了郗超一眼,然後道:“嘉賓但講無妨。”


    “若明公壯誌得酬,天下之兵,又將授予誰手?”郗超一本正經地問道。


    此言一出,桓溫縱然有所準備,還是一愣,暗歎一聲:“郗嘉賓果然非常人所及!”


    思緒閃過,他正色道:“自然仍當握於我手!”


    “既然明公所思如此,方才是學生妄言了!”郗超歎息道。


    他忽然明白桓溫為什麽會選擇住在姑孰,掌握兵權,遙控朝政。


    因為桓溫連自己的親弟弟桓衝都不放心。


    桓溫要的不是一個能力很強,可以駕馭全軍,繼承他衣缽的弟弟。


    他要的是威權皆由己出,除了他之外,再沒有其他人能夠駕馭這一支“桓家軍”,就算有,也隻能是他指定的擁有合法繼承權的後代。


    但很明顯,現在他的世子桓熙根本不具備這個能力。


    所以他寧願放棄時時刻刻專製朝政的機會,也要緊握兵權,留在姑孰,等待著屬於他的時機到來。


    他已經謹慎到連讓桓衝成為未來可能的隱患都不願意。


    “……”


    桓溫微微一笑,並未搭話。


    然後郗超又道:“明公以為,學生之後,當是何人前來?”


    “是誰並不重要,但嘉賓隻須知道他們會急著勸我入朝便是了!”桓溫微笑道。


    “想必明公一定是不會答應的。”郗超也笑道。


    “知我者,嘉賓也!哈哈哈……”


    桓溫不禁開懷大笑了起來。


    他知道郗超已不會再說什麽有用的話了,便和郗超閑聊了起來。


    郗超也大失所望,不再說朝廷大事,隻說了些家事和在建康的見聞。


    過了沒多久,兩人就離開了書房,一人迴房,一人去館驛歇息了。


    ……


    而另一邊,王坦之冒著初秋夜間的寒風,趕了大半夜的路,來到姑孰城外時,已經是醜時過後了。


    他派人在清源門外叫了幾次門,都沒有將門叫開。


    聽到隨從十分沮喪地迴來說:“那看門的士兵說早先放了一位宣旨之人入城,我們定然是假,若是再去叫門,就要派人把我們給抓了去,扔在牢裏,先關個十天半個月,再行審問!郎君,咱們真的要此刻入城嗎?”


    “沒用的東西!你就沒報我的官名?”


    王坦之怒罵一聲,看到那隨從垂頭喪氣的樣子,隻得無可奈何地道:“唉……罷了!罷了!常言道:‘閻王好過,小鬼難纏’,反正現在進城也見不到大司馬,就在城外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再進城!”


    他倒是並沒有想著要進城去見桓溫,隻是想著進城之後,在館驛住下,泡一個熱水腳,在柔軟溫暖的床上好好地睡上一覺,一解這一路的疲憊。


    可是他卻沒有想到,今天竟然遇上了不長眼的守城士兵,敢將他關在門外。


    為了不被那魯莽不明事理的士兵真給抓到牢裏,誤了大事,他隻好忍氣吞聲,在馬車上將就一晚上了。


    第二日清晨,卯時過後,隨著雞鳴聲響起,一點曙光劃過天際,嶄新的一天就此來臨。


    王坦之還在馬車中熟睡,那趕車的隨從就已經輕輕驅動了馬車,從開啟的城門口駛進了城中。


    進了城沒多久,王坦之便被馬車給搖醒了,他睜開疲憊的雙眼,掀開窗簾,看到街道上飄散的縷縷青煙,聞著誘人的香味,不由得一陣饑餓感襲來。


    他出聲命令道:“先到館驛去!”


    那隨從聞言,本來還一臉疑惑,但他也隻吃了些幹糧,聞著街道上飄散的誘人香味,頓時也被勾起了饞蟲,當即便明白了王坦之的意思,驅車來到了館驛。


    進入館驛之中,那早起的驛丞看到接待過好幾次的王坦之來了,連忙陪著笑臉走了過去,問候道:“王侍中大駕光臨,小的未曾迎候,真是失禮失禮!不知此次前來,要住上幾天?”


    “別客氣了,趕緊弄些可口的早膳來,我用過之後,急著去見大司馬宣旨!”王坦之一臉焦急的命令道。


    “是!小的這就去!”


    那驛丞答應一聲,連忙轉身跑了開去。


    而就在這個時候,在館驛中歇息了一夜的郗超正倚著房門,一臉吃驚地暗歎道:“陛下果然還派了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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