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盡管如此,他還是每天剛辰時就來到了太極殿的西堂。


    他立誌要做一個日理萬機,勤政愛民,延續國祚的好皇帝。


    他要在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要做到這一切,他隻有忍耐,隻有克製,隻有強撐。


    所以當他看到譙王司馬恬奏章裏所寫的內容時,作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在這件事上,他絕不不能讓步!


    他提起筆,在奏章上批示道:“悲惋惶怛,非所忍聞,況言之哉!其更詳議!”


    武陵王司馬曦和殷涓、庾倩等人的分量,是有著天差地別的。


    在司馬昱尚且是丞相輔政的時候,司馬曦同樣是以太宰輔政。


    他倆可謂是名副其實的皇室搭檔,名重一時。


    如今司馬昱登基為帝,桓溫的毒手就伸向了司馬曦。


    如果司馬昱向桓溫妥協,那麽他的手上就沾上了皇室宗親的血,不僅百年之後,他無法去見列祖列宗,就連現在,他恐怕也再難樹立威望,必將成為亡國之君。


    ……


    桓溫對於司馬昱突然表現出來的強硬態度,頗感意外,當即決定親自草擬一份奏疏請求司馬昱下旨處死司馬曦。


    甚至為了加大對司馬昱的施壓力度,還將王彪之給請了過來,希望琅琊王氏能在這關鍵的時候幫他一把,就如同在廢司馬奕之時,王彪之主動站出來主持廢立大典一般。


    近來建康城內的風雲變幻,讓已經與桓溫作對了半輩子的王彪之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


    他幾乎產生了一種絕望的預感:“延續了數十年的‘王與馬,共天下’的士族政治格局,將在桓溫的猛烈衝擊下,走向崩潰!”


    現在朝野上下,已經成了桓氏一家獨大的局麵,其餘士族,徒有聲名,卻沒有實權。


    在他看來,在這樣的情況下與桓溫對抗,無異於以卵擊石!


    所以,現在他看桓溫的樣子,充滿了疑惑,也充滿了猶豫。


    疑惑桓溫所求究竟是什麽,猶豫是不是要拋棄自己一生的堅持,為了家族繁榮選擇投靠桓溫。


    桓溫倒並不知道王彪之心中所想,他微笑著叫人拿過來一張席榻,十分尊重地對王彪之道:“仆射請坐。”


    王彪之今年六十有六,比桓溫足足大了七歲,而且王彪之在朝野之中的名望甚高,再加上現在有求於他,所以桓溫對其表現得很尊重。


    王彪之倒不客氣,順勢坐了下去,拱手道:“謝明公賜座,不知明公召王某來,所為何事?”


    桓溫倒不急著迴答,將書案上抄錄的司馬恬的奏章往前一遞,然後正色道:“卿一看便知。”


    對於桓溫以一種居高臨下的上位者口吻說話,王彪之心中雖然不喜,但卻並未過多在意,拿起桓溫遞過來的奏章看了起來。


    看罷,他吃了一驚,暗道:“譙王怎麽會寫這種奏章?難道是受桓溫所逼?一定如此!那今日他叫我來,莫非是也要逼我?”


    他的思緒剛剛閃過,桓溫便開口道:“卿以為如何?”


    這分明是不想給王彪之過多的考慮時間。


    “七十古來稀,少活幾年又有什麽值得在意!”


    王彪之在心中暗自感慨一聲,正色道:“武陵親尊,未有顯罪,不可以猜嫌之間便相廢徙。公建立聖明,當崇獎王室,與伊、周同美;此大事,宜更深詳。”


    言下之意,就是桓溫從袁真那裏搜到的書信不過隻能表明心跡而已,而且書信還有偽造的可能,一切不過是猜疑,並不能說明司馬曦就有謀反事實。


    聞言,桓溫瞬間明白了王彪之的心意,暗罵道:“老賊不識時務,等我殺了司馬曦,再來找你算賬!”


    不過他卻沒有將心中的怒火在臉上表露出來,還是一臉鎮定地道:“此已成事,卿勿複言!今日邀卿一敘,不過是望卿能與我同章聯奏,請陛下早除叛逆!”


    他把話說明,就是要逼著王彪之選邊站。


    王彪之聞言,當即站起身,一臉嚴肅地看向桓溫,然後拱手一拜道:“明公此舉,老朽不敢苟同,還望明公收迴成命!”


    “卿決意不助我?”


    桓溫臉色突然變得極為嚴肅,眼神中透露著冷冷的殺氣。


    “老朽執意不改!”王彪之大義凜然道。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反正對他來說,活了六十六年,已經算得上當今的長壽翁了。


    “你……”


    看到王彪之那決然的神情,桓溫怒氣頓時升騰,指著王彪之,就要開罵。


    可是理智還是暫時遏製住了他內心的衝動,隻見他一臉失望地對王彪之揮了揮手道:“罷了……罷了……人說老來執拗,果然不差,卿既固執己見,我也不奪卿誌!但卿需知,天下事,如今盡在我掌中,識時務者,方可保累世之業!”


    “明公教誨,老朽定當銘記於心!若明公無他事,老朽便告退了!”王彪之正色道。


    從桓溫的話裏,他就已經知道,桓溫已經放過了他。


    “去吧。”


    桓溫冷著臉揮了揮手,不再多言。


    王彪之見了,沒有半點遲疑,拖著年邁的步伐,緩緩走出了中堂。


    望著王彪之遠去的背影,桓溫不禁感歎:“晉室無能至此,為何天公卻不助我!”


    記得很久很久以前,他還有一顆忠君報國之心,勵誌揚名疆場,恢複故國山河,實現他以及他崇拜的偶像劉琨的一生夢想。


    可是當他一次次被甘居江左的朝廷捆綁手腳、加以掣肘之後,他的那顆赤誠之心便失去了溫度。


    他開始逐步與司馬昱執掌的朝廷爭權,逐步利用北伐和朝廷對抗。


    從逼廢殷浩,再到拿下徐、兗兵權,最後乘機北伐,實施最重要的一步。


    眼看北伐接連大勝,成功就在眼前,但到了臨門一腳的時候,老天卻跟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後方糧運再一次出現了大問題,使他不得不退兵,最後發生了枋頭大敗。


    這一場大敗,無疑成了他一生最大的汙點,讓他再也無法順利完成畢生的夢想,隻能采納郗超的建議,廢君立威,以圖新君禪讓。


    然而從王彪之今天的態度看,讓他恍然有種朝廷還有忠臣義士守護的錯覺,他想要的禪讓之事,恐怕終將成為奢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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