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想想,就毛骨悚然!


    中原最黑暗動蕩的魏晉南北朝,發生太子弑父,都會引發軒然大波,天下門閥憤而討伐。


    何況是承平朝代?


    玄武門政變,唐太宗逼迫高祖退位。


    高祖晚年生活整日鶯歌燕舞,和眾多宮娥夜夜笙歌,過得十分逍遙快活。


    他在喪失君權的那一刻,有沒有想過死?


    沒有。


    太宗篡位的舉動再惡劣,那也是親生血脈。


    無力迴天的局勢下,難道真一死了之,讓兒子背負弑父的罪名?


    還有迎仙殿政變,昌黎王救駕再晚一點,陛下被迫退位,會不會自殺?


    不會。


    她心有不甘,也隻能移居冷宮,度過晚年。


    難道真的自殺,讓親生兒子背負弑母的罪名?


    但蘇玉城就完全不同了!


    他要是造反顛覆江山,在施展所有手段都無法挽救大周社稷的時候。


    陛下會怎麽選擇?


    自縊!


    朕死也要讓你背負弑母、弑君的罪名!


    無論你有多少驚世駭俗的功績,這個汙點永遠存在,史書粉飾不了,後世忘不了。


    昌黎王曾說過不在乎遺臭萬年。


    但再惡貫滿盈的人,怎會想以弑母之罪被釘在恥辱柱上,被後世唾棄?


    這隻是其一。


    其二,朕清楚你不忠君,那朕緊扼“孝”。


    皇帝收你為子,這是崇高無上的恩德。


    你要是扯旗造母皇的反,你麾下怎麽想?


    他們不是冰冷麻木的機器人,他們有血有肉,有父母妻兒。


    跟著不孝之徒造反,會不會有士卒過不了心裏那關,進而選擇退縮?


    場中陷入冗長的死寂,宛若陰森冰冷的墓窖。


    連相對愚鈍的李顯都反應過來了,做母皇的義子,你就要跟本王一樣,被她隨意拿捏。


    本王何其淒慘?


    每天活得小心翼翼,痛不欲生。


    本王懦弱的性子就是她逼出來了!


    怎麽?


    做娘的“曆練”一下兒子,兒子還敢抱怨?


    旁邊的韋玉心有餘悸。


    好狠的手段!


    或許當蘇宸踏入神都城那一刻,就輸得一塌糊塗。


    再驚才絕豔的人,終究還是鬥不過這個女人。


    “玉城,你願意做朕的兒子麽?朕會待你如親子。”


    武則天步履蹣跚的走過來,言辭懇切,一臉柔情。


    霎那。


    “好!”


    “好!”


    猶如掀起驚濤駭浪,人群爆發雷霆般的歡唿聲。


    百姓揮舞雙臂,目光火熱。


    帝王之子!


    這四個字如同刀刻斧鑿般印在他們腦海。


    誰說君臣決裂,昌黎王要造反?


    這則謠言就是笑話!


    陛下對昌黎王的寵愛到無以複加的地步,不然怎麽會認兒子。


    以後昌黎王就是天潢貴胄!


    母子二人沒有隔閡,一起創造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


    這是百姓之福啊!


    聽著響徹雲霄的聲音,狄仁傑默默歎氣。


    陛下已經裹挾民意了。


    聽聽百姓的聲音,他們熱烈期盼昌黎王答應下來。


    蘇宸露出為難之色,沉聲道:


    “陛下,臣之母猶存上,豈能再認一母?”


    武則天搖搖頭,關切的說:“每次見你,朕都想起弘兒,朕日日夜夜承受喪子的煎熬,朕一定要彌補未盡的母愛。”


    群臣不說話,武則天淚水流淌,現場氣氛再次沉寂。


    陛下的演技,真是出神入化。


    幾十年不流淚,一哭就哭個不停。


    當著滿城百姓的麵,皇帝以近乎乞求的姿態認子。


    昌黎王已經沒有後路了。


    完全陷入煎熬折磨之中!


    當了皇帝的兒子,沒有繼承皇位的權力,還得服從母親的安排,一旦造反又要背負弑母的罪名。


    而母親想懲治一下兒子,還不簡單?


    幾乎能預料到,昌黎王會被慢慢吞噬,最後被陛下借刀宰殺!


    母殺子。


    子殺母。


    一模一樣的三個字,實際天差地別!


    一個最多背負冷血狠毒的罵名,另一個卻要被蒼生所不容!


    孝道貫穿炎黃子孫幾千年啊!


    “陛下。”蘇宸平靜道:“臣德行有虧,不配為皇子。”


    武則天眉宇一抹悲痛,幽幽道:“你是覺得朕不配為你母親,還是想讓朕顏麵蕩然無存?”


    “朕今日就站在這,直到你答應為止!”


    她聲音孱弱無力,鬢間銀絲隨風飄揚,所有人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纖弱。


    舐犢情深的慈母,天然的人情流態,鮮活的展現在滿城百姓麵前。


    百姓再也忍不住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昌黎王忠厚孝順,可為皇子!”


    “可為皇子!”


    “可為皇子!”


    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傳遍四周。


    群臣心中冷笑。


    沒想到讓蘇玉城難堪的,竟是愛戴擁護他的百姓。


    你們是在逼迫他跳下懸崖,摔得粉身碎骨!


    陛下最擅操縱輿論,把百姓的心理揣摩得透徹。


    蘇宸沉默片刻,平靜道:“宸漂泊十年,恨未逢明主;今陛下不棄,宸願拜為義母,以盡孝悌!”


    武則天端詳著蘇宸,她笑了笑,大聲道:“朕喜得愛子,心甚歡喜。”


    “傳朕旨意,赦免神都城及京畿地區死罪以下的罪犯,再免去安邑坊百姓一年的租賦。”


    聲音通過金吾衛傳給無數百姓。


    短暫的安靜,全場出劇烈的歡唿聲。


    “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百姓齊聲呐喊,猶如山唿海嘯,又似山崩地裂。


    聲音響徹雲霄,威震寰宇!


    場麵壯觀至極!


    在他們看來,昌黎王這是答應了,他就是尊貴的皇子!


    安邑坊的百姓更是激動難抑,就因為昌黎王府坐落在這,陛下就免除坊市一年租賦!


    由此看來,陛下非常寵愛昌黎王!


    武則天滿意頷首,她將目光看向李顯:“朕希望你們兄弟和睦……”


    略頓,武則天表情晦暗,似乎在糾結。


    過了很久,她喟然道:


    “還有遠在嶺南的旦兒,宸兒,你盡快派人去接你兄長迴京。”


    轟!


    群臣忽然像是冷水滴進油鍋裏炸開了。


    陛下傳達一個強烈的政治信號——


    相王複起!


    此舉竟然絲毫不顯突兀。


    先是思念早逝的長子,又認了一個義子,仿佛她不是一個帝王,僅僅是愛子心切的母親。


    這就給天下人塑造一個慈母的形象。


    既然是慈母,那以前謀反的兒子該不該赦免呢?


    該!


    不過為何讓昌黎王派人去迎接?


    場中,唯有狄仁傑清楚。


    陛下深厚的權術智慧,簡直可怕!


    昌黎王威脅過陛下什麽?


    殺了陛下皇子皇孫,斬斷血脈!


    而他知道一則消息,相王長子李成器之前生了一個兒子。


    也就是說,陛下做了曾祖母,那可是正兒八經的直係血脈。


    當著滿城百姓的麵下命令,讓昌黎王派人去迎。


    昌黎王敢做手腳麽?


    那豈不是相當於自爆?


    曾孫到了神都,陛下將其寄養在宮,便不懼怕昌黎王狗急跳牆。


    如此,陛下立於不敗之地,把昌黎王逼到了絕地死角。


    再掌握母親的大義,豈不是能隨意搓揉昌黎王?


    就在狄仁傑思緒萬千的時候,一道目光看向他。


    “狄卿,朕要舉辦冊封大典,正式收玉城為義子,政事堂著手安排。”


    狄仁傑喉嚨滾動,低聲道:“臣遵命。”


    前方班列,武三思臉色異常難看。


    李顯和太平公主不逞多讓,他倆怎麽也想不到,皇兄(弟)會死灰複燃。


    神都局勢撲朔迷離!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不好過。


    太平公主情緒複雜,剛瞥過去一眼,玉頰呆滯。


    漸漸的,越來越多大臣看向蘇宸,他們頓感驚愕。


    李顯看著這令人震驚的一幕,竟覺毛骨悚然。


    武則天臉上偽裝的柔情驟然散去,她死死盯著那個男人。


    氣氛仿佛一瞬間凝固。


    他在哭。


    對,就在流淚。


    緩緩蹲在地上,肩頭不時輕顫抖動,竭力控製情緒依然崩潰。


    蘇宸泣不成聲。


    全場如墜墓窖,脊尾骨發涼,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一個屠皇族如屠豬狗的男人。


    一個滅了草原帝國的男人。


    一個讓天下世族瑟瑟發抖的男人。


    他竟然哭了。


    銅牆鐵壁仿佛頃刻間崩塌。


    許多百姓以為看花了眼,直到壓抑著微弱的哭腔傳來,他們靜默無言。


    昌黎王是神啊!


    神為什麽哭?


    這一刻,無數百姓為之動容。


    昌黎王為這個江山社稷付出一切,誰又能真正明白他心中的委屈呢?


    一些婦人心髒都被攥緊,她們好想過去給那個男人一個擁抱。


    群臣的震撼久久無法平息,他們如見鬼魂。


    世間最驚悚恐怖的事,都不及眼前這一幕。


    此獠殺人不皺眉,手提頭顱不眨眼,這樣的人竟然會流淚?


    難道自知沒有轉圜餘地,想靠這樣的方式博取陛下的同情?


    絕對是不可能!


    武則天僵在原地,她措手不及。


    設想了無數種應對之策,怎麽都無法預料這副場麵。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沒人敢說話。


    直到哭腔漸漸停止。


    蘇宸仰起頭,臉龐慘白寡淡,他沙啞著嗓音:“母皇,兒臣想起逸飛了,他三歲時被臣從賊人手中救出,八歲時被收為義子,但這隻是私下所稱。”


    “懇請母皇下道旨意,兒臣正式認他為義子。”


    話音落下,群臣露出了一種濃濃的不可思議之色。


    神情震撼到了極點!


    逸飛是誰?


    章懷太子的兒子。


    多少歲?


    十九歲!


    昌黎王呢?


    二十八!


    相差九歲的義父義子。


    極其荒謬怪誕的一幕,很可笑吧?


    但無人發笑,群臣反倒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昌黎王,太可怕了!


    絕境中一舉扳迴局麵!


    崔玄暐滿臉籠罩著寒霜。


    蘇玉城將最大的底牌之一,昭告朝堂。


    占據吐穀渾近一百萬裏地盤的李逸飛,是我的傀儡!


    念及於此,崔玄暐全身血液都幾乎凝固。


    陛下養虎為患,聽從此獠的建議,把吐穀渾讓給李逸飛跟慕容氏。


    如今看樣子,不止李逸飛,連慕容氏都淪為此獠的走狗!


    魏元忠前幾天發來一道公函,蜀中有許多逃兵現象。


    這批對蘇玉城忠誠度拉滿的精銳,去了哪裏?


    毫無疑問,都去吐穀渾了!


    一隻無敵之軍掌握殺手鐧火器,難道不能輕易掀翻李逸飛?


    繼而籠絡李逸飛麾下的兵馬,收為己用。


    武則天漲紅了臉,青筋暴起,鳳目圓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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