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春台,絲竹管弦洋洋流溢,宮婢鶯歌燕語,嬉笑喧鬧。


    武則天懶洋洋地半躺在錦榻,旁邊各有一名小宮娥,使那纖纖素手剝好了荔枝遞到她嘴裏,另有兩個小宮娥托著銀盤,專門負責接吐出來的荔核。


    “陛下,蕭太夫人求見。”上官婉兒入前來,稟報道。


    “哦?”武則天忙起身笑道:“快宣。”


    不多時,蕭氏移著蓮步入內,躬身請安。


    “免禮。”


    武則天踱步到蕭氏身前,挽起她手臂,“隨朕聊天解悶。”


    兩人走到宮殿欄杆,迎著涼風,開始商業互吹。


    你兒子真厲害。


    不,是陛下領導有方。


    朕很慚愧,整天讓玉城奔波勞累。


    哪裏哪裏,他若敢辜負陛下的信任,奴家打死他!


    一刻鍾後,蕭氏眼圈微紅,喟然道:“陛下,宸兒婚事還沒著落,我這個做娘的是夙夜難寐啊。”


    武則天揚了揚眉,早就猜測到蕭氏的來意。


    其實她也正打算傳召蕭氏,商討蘇宸的婚事。


    “是朕不對,玉城的婚事早該提上議程了。”


    武則天拍了拍蕭氏的手臂,繼續說:“朕屬意安樂郡主,你覺得呢?”


    蕭氏思考沒有猶豫,點點頭,“跟宸兒很般配。”


    那小姑娘外貌極美,坊間有第一美人的稱號,關鍵是身段豐腴,好生養。


    她倒不在乎蘇宸喜歡誰,反正老娘隻要抱孫子!


    香火的延續,本就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這裏頭是關於權位和財富的某種折射。


    家裏頭錢財無數,蘇宸又權傾天下,她這個做娘的也成為天下婦人羨慕的對象。


    甚至每隔幾天,都有金發碧眼的外國女人拜訪,稱自己是什麽國什麽國的酋長夫人,特意請教教子之道。


    做女人做到這個地步,還缺了啥?


    缺孫子唄!隻要有孫子,那就意味著聲望、權勢和財富有了傳承。


    不然家大業大,總覺得不安穩呐!


    “要不交換庚帖,把親事定下來?”武則天提議道。


    蕭氏求之不得,忙道:“甚好甚好,奴家這就迴去把宸兒的生辰八字拿過來。”


    “不急一時。”武則天笑了笑,“陪朕先泡溫泉,再用膳。”


    …………


    公主府。


    寢宮裏帷幕簾榻,煥然奪目。


    一架紫檀木的五屏雲紋梳妝台上,置著一口菱花玉珠銅鏡,正映著太平公主那張嫵媚動人的麵孔。


    她嬌軀前傾,綾羅裙崩的緊緊的,勾勒出熟美女人充滿張力的弧線。


    太平公主睇著鏡中,突然打開了鏡奩,梳妝台左側的門兒無聲地開了,裏邊滑出一個銅製的小玩意。


    ……


    踏踏踏——


    若有若無的腳步聲響起,太平停止哼哼卿卿,往上亂聳亂顛的纖腰收攏,啞聲道:“進來。”


    一個梳著峨髻的宮婢推開珠簾帷幔,彎腰福禮,“婢子拜見公主殿下。”


    見是自己安插在皇宮的眼線韻兒,太平公主被打斷的怒意消弭不少,淡淡開口:“免禮吧,可有什麽要緊事情匯報?”


    韻兒走近前來,壓低聲音道:


    “殿下,中午蕭太夫人進宮,還帶著生辰庚帖。”


    謔!


    太平公主近蹙柳眉,雙手疊放在腿上,顯然保持心平氣和用了極大的克製力。


    “午後,待蕭太夫人走後,陛下又召見了韋王妃。”


    韻兒緊接著說。


    太平公主臉色完全變了,凝視著她,疾言厲色道:“你親眼所見?”


    “婢子親眼目睹。”韻兒用力點頭。


    當下,太平公主有些恍惚,心下仿佛打破了醋瓶,又愈發空落落的。


    她長發披肩,在寢殿中緩緩踱步。


    交換庚帖,意味著定親,隻要一紙詔書通告天下,那侄女跟蘇宸的婚事就板上釘釘,誰也不能更改。


    不行!


    侄女這個心機婊,怎麽配得上我的蘇郎!


    他跟本宮才是般配的一對,本宮連孩子都給他生了,他豈能辜負本宮的一片真心。


    從私人感情方麵,她心心念念著蘇宸,當然不想看到蘇宸娶別人。


    從政治角度,李裹兒代表著廬陵王,李顯是她爭儲路上最大的阻礙。


    如果蘇宸成為李顯的女婿,會不會因此改變政治立場?


    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


    而且據她觀察,李裹兒這個心機婊年紀雖小,但對權力頗為熱衷,萬一跟蘇宸吹枕邊風怎麽辦?


    太平公主越想越是不忿,她一咬銀牙,已經下定決心。


    一定要攪黃!


    不擇手段!


    ……


    傍晚。


    內苑,上官待詔值班的宮殿裏。


    殿階,太平公主揮手屏退身後宮婢,腰肢款段走了進去。


    正在翻閱邊境常關稅資料的上官婉兒聽到動靜,微微欠身。


    “婉兒,本宮淘到一件好東西,特來相贈給你。”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纖纖玉指從香囊捏出一顆香丸:“這是雲夢閣配置的含香,用料精致,香氣持久清新。”


    上官婉兒忙接過後道謝,她知道殿下不單單是來送含香,便端起茶壺沏茶。


    兩個熟美佳人側坐於軟榻上,如同好姐妹聊著保養知識,洗澡洗腳該擦什麽啊……


    聊天火候到了,太平公主故作隨意道:“婉兒,聽說蕭太夫人要跟廬陵王府結親?”


    上官婉兒睫毛微顫,語調輕柔的說:“好像是有這迴事呢。”


    “唉。”太平公主突然歎息一聲,將茶杯放下,幽幽道:


    “顯皇兄好算計啊。”


    上官婉兒眨了眨眼,當即就跟了一句:“殿下,你是說政治聯姻,廬陵王想拉攏昌黎王?”


    太平公主輕輕頷首:“顯而易見。”


    略頓,她惆悵道:“政治聯姻,本宮深受其苦。”


    上官婉兒沒接話,太平公主和武攸暨相當於仇人,別說同房,成婚以來,同席用膳都幾乎沒有。


    武攸暨死了,她心中定然高興。


    太平公主調整了一下微表情,眉宇滿是愁鬱:“本宮擔心裹兒步本宮後塵,她是本宮侄女啊,本宮怎麽忍心看她接受政治聯姻?日夜承受煎熬的苦楚?”


    上官婉兒心思聰慧,立刻知曉太平公主的意圖。


    她抿了抿唇,不動聲色道:“殿下,庚帖都互換了,這樁婚事怕是定下了。”


    “不行。”太平公主脫口而出:“裹兒有心儀的對象……”


    說著立刻掩嘴。


    上官婉兒坐看太平公主飆戲,旋即裝出八卦的模樣,瞪圓了杏眸:“是誰啊?”


    太平公主略一遲疑,懊惱的說:“既然說漏嘴了,本宮也不瞞婉兒了,武三思的侄子武延光。”


    “什麽?”


    上官婉兒霍然起身,驚得酥胸起伏不定。


    這究竟是殿下為了拆散婚事胡編亂造,還是確有其事?


    她傾向於杜撰誹謗。


    不過殿下此舉,也極其符合她的意願。


    看到蕭太夫人手持庚帖,她酸溜溜到情緒都快失控。


    另一方麵,憑上官婉兒的直覺,李裹兒絕對是個容不得人的狠角色,此人做蘇宸的正室,對她而言危險係數太高。


    現在太平公主願意打頭陣,那再好不過。


    “怎麽了?”太平公主打斷上官婉兒的沉思,板著臉囑咐:“一定要守口如瓶。”


    上官婉兒“嗯”了一聲,壓著嗓子道:“殿下,你是怎麽知道的?”


    太平公主輕輕抖著修長雙腿,斟酌措辭:“本宮也是聽宮婢隨口一聊,稱兩邊丫鬟來往頻繁,還時常有包袱饋贈。”


    上官婉兒裝出驚訝萬分的表情,心中卻覺得好笑。


    什麽隨口一聊,殿下你絕對是監視安樂郡主一舉一動,終於找到一個微不足道的把柄。


    丫鬟往來,就斷定安樂郡主心儀武延光?


    這已經不是胡說八道,而屬於汙蔑陷害的範疇了!


    “興許兩人真有點情愫。”上官婉兒點了點下巴。


    太平公主一喜,接著道:“所以本宮才要阻擾昌黎王跟裹兒的聯姻,本宮不能讓裹兒日日夜夜淚滿襟啊。”


    上官婉兒聞弦知意,猶豫道:“可我能做什麽……”


    太平公主皺著黛眉,循循善誘道:“本宮不忍拆散裹兒跟武延光的金玉良緣,待會就進宮向母皇諫言。”


    “婉兒,母皇若問起此事,你要站在本宮一邊。”


    上官婉兒垂眸咬唇:“殿下,婉兒可不敢。”


    太平公主盯了她幾秒,婉兒性子謹小慎微,也許真不敢欺君。


    但此事,母皇一定會過問婉兒,如果口供不一,引母皇懷疑那就糟糕了。


    太平公主咳嗽一聲,端正身姿,神情嚴肅道:“婉兒,咱們年齡相仿也算半個閨中密友,你就不能幫幫本宮麽?”


    說著一把摟住上官婉兒溫潤豐腴的嬌軀。


    這在是暗示她們曾經假鳳虛凰的美好情意。


    上官婉兒一點就透,臉上表情變幻幾次,最終無奈歎氣:


    “行。”


    太平眉眼彎彎,在婉兒腰間掐了一下,“還是婉兒體諒本宮。”


    上官婉兒垂下眼簾,擺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那本宮先進宮了,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本宮一定要讓裹兒幸福!”


    邊說邊整理妝容,而後告辭離開。


    直到輕快的腳步聲遠去,上官婉兒才展顏一笑。


    以她敏銳的政治洞察力,太平公主這一招會發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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