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尼交稅。”


    尖細而顫抖的聲音,聽在全場人耳朵裏,卻是之音!


    一個臃腫富態的尼姑舉起了手。


    刹那間,一道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斜陽照耀在屍山血海之上,那恐怖的場景依然迴蕩在每個人腦海裏。


    神都城四個得道高僧,全部被一刀劈死!


    他們在佛教是什麽地位?


    相當於朝堂的宰相!


    一刀一個宰相?


    何其毛骨悚然!


    還有黑騎們揮起的屠刀,神都城大街小巷的血痕,多少僧人一命嗚唿?


    這一次足以載入史冊的事件,眼看著就要落下帷幕。


    終於有人率先屈服在屠刀下!


    天慈庵庵主脊骨發寒,她盡力壓製恐懼讓自己冷靜下來,可雙腿止不住的顫抖。


    這種生死隻在對方一念掌控之中的感覺,就像是頭上懸著長劍,閉眼在深淵邊行走一樣。


    “能認清形勢,非常好。”


    似是讚賞又覺得理所當然的聲音響起。


    從竹亭內走出四個黑騎搬出紫檀桌椅,一個黑黝少年提著大火爐。


    蘇宸坐在椅子上表情平靜,手指輕叩桌沿。


    天慈庵滅儀師太喉結幹咽著聳動了一下,緩緩走向竹亭。


    許多僧人透過彌漫空中的血霧,用滿是仇恨和怨毒目光的盯著她。


    一切努力付諸流水。


    那些佛門子弟,白白犧牲!


    從此佛教將沒落衰竭,再無往日的風光!


    他們有些人,或許將淪為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


    吃著糠咽菜,穿著洗得漿白衣裳的農民啊!


    “滅儀,你這個佛教叛徒,你必遭地獄千萬道酷刑,再隨他墮入餓鬼道!”


    一個滿臉肥肉的和尚聲嘶力竭,對未來生活的絕望讓他徹底喪失理智。


    蘇宸情緒沒有變化,隻是眯了眯眼。


    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濃鬱的殺機。


    “一副惶恐醜陋的嘴臉,今日不把你碎屍萬段,我覺得是便宜你了。”


    說完揮了揮手。


    麵容沒有血色的和尚,顫抖著蠕動嘴唇,想求饒,卻被架著四肢拖走。


    這一幕,早已讓全場麻木。


    當殺戮成了習慣,也就見怪不怪了。


    滅儀師太走到竹亭下,目光躲閃還有些手足無措。


    現在她看向蘇宸的眼神,依然透著濃濃的驚懼和恐怖。


    蘇宸與其對視,冷聲問道:“可以全權代表天慈庵?”


    “可…可以。”滅儀如履薄冰。


    “究竟可不可以?”蘇宸兇了她一嗓子。


    嗅著對方刺鼻的血腥味,滅儀更是心頭發緊,用力嘶喊:


    “可以!”


    蘇宸嗯了一聲,從桌子抽屜拿出一張文書:“既然答應交稅,我明天會派人去貴庵仔細核對賬目,接不接受?”


    嘩!


    全場瞬間嘩然!


    一些僧人目眥欲裂,叛徒你看看,這就是勝利者的剝削。


    仔細核對是委婉的說法,其實就是直接搜查寺廟所有進賬,然後再記錄在冊。


    以後絕不容許漏稅,更隨時監督寺廟違規攬財之處。


    滿朝文武相顧駭然。


    不僅要交稅,還要被牢牢管控!


    滅儀稍稍平靜了情緒,沒有理會周遭嘈雜聲,點頭道:


    “貧尼接受。”


    蘇宸輕描淡寫的說:“五天時間,將今年賦稅交齊,接不接受?”


    五天……滅儀嘴角略有扯動,“接受。”


    “好,簽字畫押。”


    蘇宸將文書推過去,整個人靠在椅子上,目光掃視著所有僧人,泛著陰森森的寒意。


    滅儀盯著桌上的紅泥,仿佛是凝固的血液,她不敢再遲疑,簽名字蓋手印。


    偌大的端門,幾乎所有目光都停在那張桌子上。


    交稅了!


    武則天看了好一陣後,緊擰的眉頭慢慢舒展。


    就在此時。


    “上清觀代表神都三十一家道觀,願意交稅服徭役。”


    一個身著八卦道袍的老道士,從人群中闊步走出。


    所有人身形僵住,目露震驚,覺得怎麽可能?


    一瞬間,連普通百姓都想通了。


    道家裏子麵子都要了!


    主動臣服,道家不會受到任何折損,更不會有道士被屠的難堪局麵,甚至會博得好感。


    眾目睽睽之下,跟佛教形成強烈的對比。


    佛教呢?那麽多僧人被砍殺,依舊死咬著錢財不放。


    同樣是交稅,道家卻高風亮節,視錢財如糞土,主動前來遵從旨意。


    這就是兩個教派的差距!


    “確定?”蘇宸盯著走來的上清觀觀主。


    一觸及到那幽暗深邃的眸子,老道士便頭皮發麻。


    佛教乃夷狄之教,可道教卻是土生土長的教派。


    翻閱道家古籍,都找不出幾個比眼前人更強勢狠辣的人物……


    “交不交。”


    蘇宸重複問了一遍,這次聲音不再溫和。


    “貧道願意交,代表神都全部道觀簽字畫押。”


    似乎擔心蘇宸反悔,觀主主動去抽屜拿出文書。


    彎腰簽字的時候,瞥了蘇宸一眼,用僅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弱弱道:“敢問,賦稅減半還作數麽?”


    果然是太平通知的……蘇宸俯視著他,輕輕頷首:“道教太窮,交稅過度會影響你們的日常生活。”


    “太窮”兩個字,不禁讓觀主眼眶泛紅,潸然淚下。


    他哽咽,“如果道教能興旺,貧道一定多多交稅。”


    所有人都聽不到聲音,唯獨能看到老道士一邊抹淚,一邊按手印。


    此情此景太過詭異。


    難道單憑氣場,就能把堂堂觀主給嚇哭?


    目送老道漸漸遠去,蘇宸淡然開口:“除了天慈庵,神都城再無寺廟了麽?”


    說罷從抽屜裏摸了一支香出來,火爐上點燃,插在桌沿縫隙裏,之後平靜道:


    “一炷香,過時不候。”


    氣氛又陷入死寂。


    讓百姓驚恐駭然的是,竟然沒有人再上前。


    畫麵似乎定格,一張張仇恨的臉龐靜止在原地。


    百姓實在覺得不可思議,他們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的殺戮,可這群僧人卻無動於衷。


    蒼天啊,端門地麵都浸染得猩紅,你們還在堅持什麽?


    一餐少幾盤肉,真的比命還重要?


    站在皇城禦道上的官員們默然無言。


    他們其實能理解。


    跟做官一個道理,做了三品大員再降迴七品官,那種感覺很絕望,很悲憤。


    如果當初屁股沒有挨到那尊貴的椅子,沒有經曆過落差感,肯定會心安理得的接受。


    可再悲憤填膺,也不該去挑戰蘇玉城。


    他已經不是人了,是一個屠夫,一個劊子手,一個以殺戮為樂的修羅,一個高高在上的惡魔。


    更不該抱有僥幸的心理。


    覺得法不責眾,蘇玉城殺了這麽多僧人,為了社稷安穩,不敢繼續殺下去?


    “你們永遠不知道他有多恐怖。”一個官員喃喃道。


    另一個官員歎了一口氣,“是啊,此獠已經沒有仁慈的概念。人之初,也許是性本惡!”


    “貧僧交稅。”


    滄桑沙啞的嗓音,慧能大師雙手合十,一步步走到竹亭。


    他一言不發,簽了文書便轉身離去。


    臨走前,目光掃視著一眾僧人,念了句佛偈:“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


    話語裏透著濃濃的失望之情。


    一些僧人眼神怨毒,狠狠瞪著禪宗祖師的背影。


    叛徒!


    時間慢慢流逝,當那根香燃盡的時候,蘇宸緩緩站起。


    他圓潤的聲音傳遍端門:“事佛至謹也未必可消弭國家禍患,無佛未必不能享國良久。”


    無佛?


    有人敏銳的抓住這個詞。


    難道要滅佛麽?


    就在大家以為屠刀將要降臨的時候,蘇宸一動不動,渾身散發著駭人的氣勢,聲音泛著冷至骨髓的寒意:“既然詛咒我墮入餓鬼道,如你們所願,百姓若有人間之福,張某也不辭餓鬼道之苦!”


    “傳我命令,將所有禿驢驅趕至城外。”


    刹那間,四個黑騎從竹亭拉出兩輛板車,上麵蓋著黑布,裏麵似乎藏著恐怖之物!


    周遭人群機械般地偏頭望向那裏。


    這一看。


    眼珠子差點蹦在地上。


    瞬間魂飛天外,骨毛倒豎,肝膽俱裂!


    “不可!”


    刺破耳膜,驚恐至極,響徹天地的聲音從皇城處齊齊傳出。


    文武百官麵露恐怖,大聲咆哮,意圖阻止那泯滅人性的一幕。


    五鳳樓上武則天青筋暴起,不亞於晴天霹靂,整個人都在顫抖。


    這絕對是炸藥!


    所有禿驢——


    趕到城外——


    炸藥——


    簡直讓她嚼穿齦血也無力平複內心的恐懼。


    殺瘋了!


    甚至可能已經入魔!


    “快傳旨,阻止他,快去啊!”


    上官婉兒神情嚴肅,不敢再多逗留,急急奔去端門。


    如果事情發生了,神都城所有僧人覆滅,那江山絕不止動蕩那麽簡單。


    有些百姓莫名其妙,直到身旁人說天雷兩個字,瞬間想起被屠戮的突厥人。


    頓時陷入震撼之中。


    一個人的心,為什麽能如此冷血無情!


    裝運火器的板車已經出發了,望著混亂的現場,蘇宸神情更加陰森,他冷冰冰笑道:


    “監察院,將禿驢趕去城外,止步不前者直接斬!”


    這一刻,端門徹底失控。


    無數僧人試圖逃竄,卻被監察院攔住。


    他們有的人跪在地上哭嚎,有的人趴在黑騎腳下哀求。


    所謂的骨氣蕩然無存,無盡的恐懼驟然直擊他們的靈魂。


    已經沒有法不責眾,那個人要徹底毀滅他們!


    “貧僧簽文書,貧僧簽文書,貧僧簽文書。”


    一個和尚痛哭流涕,朝竹亭跪地磕頭。


    誰料。


    隆亮且無情的語調傳遍場中。


    “很可惜,為時已晚。”


    蘇宸很自然地坐迴椅子,神情無波無瀾,壓根不在乎這道命令意味著什麽。


    砰!


    一些百姓都忍不住匍匐跪地,向竹亭方向求情。


    太平公主等人火急火燎前來竹亭,所有人都精神緊繃。


    終於,上官婉兒微微喘氣,麵色煞白趕到竹亭,顫聲道:


    “陛下口諭,立刻收手。”


    身旁的內侍大聲重複:“陛下口諭,立刻收手!”


    所有僧人都安靜下來,冰冷的寒意席卷全身,忐忑的接受審判。


    萬一此獠忤逆陛下的旨意,堅決要執行殺戮,該怎麽辦?


    眾目睽睽之下,那個人臉色異常難堪,俊美的臉龐甚至劇烈扭曲。


    足足十幾息時間。


    “臣遵旨。”


    語氣帶著強烈的不甘心。


    三個字,所有人都深唿一口氣,陡然發現背後已經被冷汗打濕。


    蘇宸從抽屜抽出所有文書,將其拋在空中,滿天飛舞的宣紙,露出一張陰雲密布的臉龐:“你們這些禿驢要感激陛下的仁慈,簽!”


    這一刻,再無僧人反抗。


    他們緊緊捧著文書,好像在捧一件至尊寶物!


    一個個井然有序地排隊,等著蓋章簽字。


    上官婉兒瞥了蘇宸一眼,她知道蘇郎在演戲。


    斷定陛下會出來阻止。


    其實許多官員也隱隱猜測,但依然不確定。


    畢竟蘇宸的心有多狠,沒人能測出底線……


    萬一來真的呢?


    人群中,李逸飛閉著酸疼的眼,沙啞聲音道:“他成功了,完成了足以讓後世銘記的事跡。”


    石老盯著天樞的血跡,冷聲道:“放心吧,此舉必讓他遭天下人唾棄,更激起民怨沸騰。”


    嘴角卻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


    “所以,我們繼續蟄伏,繼續隱……”


    他發現李逸飛神色呆滯,瞠目結舌。


    石老順勢望去。


    然後這一望,卻是望到了終生難以忘記的一幕。


    全場驚恐駭然。


    所有人齊齊看向那道人影,內心像是發生十八級地震一樣。


    震撼到無法自拔!


    驚駭到無以複加!


    這……這……


    這怎麽可能啊?!


    一道金光閃爍,光芒高達數丈,在眼前熠熠生輝。


    而在光芒正中央,蘇宸神情平靜坐在椅子上,整個人被金光籠罩著。


    他沐浴著金光,仿佛萬般佛光,皆是由他而生。


    端門鴉雀無聲。


    安靜得詭異可怕。


    那個男人宛若天上金仙,降臨人間,神聖且不可侵犯。


    武則天張開嘴巴,麵色蒼白,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幕!


    又一次超越了她的認知!


    顛覆了她的想象!


    佛光真的降臨!


    “佛祖……佛祖顯聖了。”


    無數百姓匍匐跪地,眼含熱淚,無比虔誠的磕頭。


    神佛乃是一些百姓的信仰所在,他們眼睜睜看著高僧被劈死,心裏積累了無數的怨氣!


    雖然不敢表現出來,但都在心裏痛罵那個罪孽深重的惡人!


    可如今,一切怨恨皆隨著佛光消散!


    真正的佛祖顯聖,數萬雙眼睛目睹!


    蘇宸安靜地坐著,任由佛光籠罩,他微不可察瞥了蘇皓一眼。


    蘇皓偷偷用衣袖擦掉手上的——鬆香末。


    佛光降臨,寧國侯屠戮僧人,斬殺佛教內部蛀蟲,就是為了還芸芸眾生一個安寧!


    沒有人能夠多說什麽,更沒有人能夠說出一句詆毀的話來。


    “好手段,朕心服口服。”


    武則天迴過神,站在樓頂俯瞰著那道佛光。


    絕對是小把戲!


    但假得精妙絕倫!


    這也許是曆史上最偉大的小把戲。


    以地獄惡鬼的姿態鎮壓佛教,又以神聖姿態佛祖顯聖。


    既讓天下寺廟交稅,又不給他們散播謠言蒙蔽百姓的機會。


    佛在哪?


    就在朕,就在玉城,也在天下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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