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行的眾官員還在被裏麵的驚雷般的喊聲嚇住的時候,皇上楊俊和長生已經出來了。


    楊俊臉上滿是讚許,望望左右延展開來的帳篷群,“這樣的帳篷有多少個?”


    “迴殿下的話,這些都是府兵軍中支援的物資,總共一百個,現已都住滿了。”


    “右府大將軍有功啊……”


    一旁的廖統領趕忙出列行禮,“卑職替大將軍寫過皇子殿下,大將軍領邊事未敢擅離職守,卻心係隴州的百姓,特派下官領一隊軍士在此協助小公爺。”


    楊俊點點頭,沉聲說道:“軍民齊心,上下一體,何愁不能共度難關啊。走,去廚房看看。”


    眾人走了一段就聞到前麵飄來的香氣,陳俊緊走幾步來到個大草棚子前,正在準備晚飯的十幾個廚娘看到一大群官員風風火火的過來,都趕忙放下了手裏的活兒,站起身來。


    楊俊沒理會她們的目光,走到灶台邊,看到碩大的案板上堆著小山高的番薯,地上擺著成筐的野菜,粟米,不知名的各種豆子,野果……


    他這兒瞅瞅那兒看看,忽然好奇的從地下的框子中拿起一個野果咬了一口,可沒想到這野果酸澀難吃,剛嚼了兩下就忍不住呸呸呸的吐了出來。


    “什麽啊,這是?”皇子殿下的臉皺成了個包子。


    一旁的一個廚娘急了,忍不住喊道:“你這人,不吃也別吐啊……”


    “放肆!這是欽差大人,當今的五皇子殿下,吃個野果怎麽了,還不快快退下!”長生佯裝發怒,衝著那廚娘偷偷的打手勢。


    那廚娘一聽,麵色訕訕退了迴去,嘴裏還嘟囔了句:“真浪費。”


    楊俊哭笑不得,看著手裏的咬了一口的果子,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隻能不好意思的說:“孤知道這是孤的不是,沒經過人同意就拿東西吃,可這野果孤是實在難以下咽,這樣吧這個果子算在我頭上,吃你們一個,孤賠你們一車!”


    說罷轉身對身後的一個老奴說:“記得替孤在集市上買車果子來,賠給小公爺。”


    長身抱拳鞠躬,連稱不敢。


    楊俊笑著擺了擺手,把野果丟到一邊,繼續問道,“你們每天就是吃這些麽?”


    長生點點頭:“對,每天主要吃些番薯、粟米再加一部分粗糧。”這些糧食一部分是州府剛撥下的救濟糧,還有些是用打賭掙來的錢從集市上買來的。


    楊俊聽完吃了一驚,:“不錯啊,你這的流民還能吃到粗糧?我在北地的幾個縣巡查時,他們別說糧食了,有野菜吃就不錯了,還有的百姓甚至在啃樹皮啊。”


    “迴殿下的話,大災之後必有大疫,這蝗災過後,農民辛苦一年的莊稼,到頭來是顆粒無收。若是家中再無積蓄,那可不得吃野草,啃樹皮麽,我這收容的百姓,大多都是如此。”


    “每日能吃多少糧食?”


    “目前營地裏,約莫有兩千一百多人,每日消耗糧食一千五百斤,新鮮蔬菜五十斤,野菜野果二百斤,這還是在一天兩頓的情況下。即使如此,在不再接受百姓的情況下,最多也就再堅持十天半個月左右。”


    楊俊倒吸一口涼氣:“一天就吃進去快兩千斤啊,賢侄啊賢侄,若不是親眼見到了我真不敢相信,你知道現在外麵的梁家都炒到多少錢一斤了麽?”陳諒巡查多處之後,對兩千斤也不是全無概念了,很多縣衙庫存都沒有兩千斤。


    長生苦笑道:“迴殿下,為了這些百姓。小侄也隻有咬牙堅持下來唄,這還要多謝各位大人的全力支持。若無他們撥下的糧款,我絕撐不到現在。”


    楊俊聽了長生的介紹,感歎道:“賢侄你真是愛民如子啊。”


    長生聽他稱讚自己‘愛民如子’感覺怪怪的。


    心說我又不是這兒的父母官,哪裏輪到我愛民如子呢,卻也不好反駁,隻能硬著頭皮說:“小侄的願望很簡單,希望這裏的百姓都能吃上飯,免於饑餓和疫病的痛苦。若是有機會,我希望他們都能迴到活著返迴自己的故鄉。”


    話音剛落就聽幾個廚娘噗通跪倒,口中高唿:“主人莫要趕我們迴去,我們請願留在此地,便是再苦些也無所謂。”


    楊俊滿臉驚訝,忙問他們原因。


    一問之下才得知,原來這些人是從西邊的隴西郡,不遠千裏逃荒而來的,一路上盡是見識了骨肉相殘,易子而食的恐怖場景,在她們看來以前的家鄉如今宛如人間煉獄一般,光是迴想起來就全身發抖。


    眾人聽後都沉默不語。


    良久之後,楊俊低聲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啊,你是真正的得民心啊。罷了她們既不願迴去,就好好在這裏生活吧,隻是要辛苦你了。”不知不覺心中對長生的認識又加深了一層。


    “殿下過獎了,小侄既然收留她們,必然拚勁全力,負責到底。營中這幾日已經開墾了五十畝農田,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還開墾了農田?”楊俊更吃驚了,“州牧的大人給了你多少救濟銀子啊?”


    “迴殿下,總共兩千五百兩,其中五百兩還是我打賭贏來的。”


    “打賭五百兩……?你且說來聽聽。”楊俊聽到這個十分好奇。


    長生便把如何與陳大人打賭,然後如何收留了這些百姓,如何組織大家上山采藥,恢複生產,開墾荒地,又是如何的贏了他和王大人五百兩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楊俊聽罷感歎一聲,“花錢在人市上買難民,你這是把千金重擔往自己身上挑啊,前幾年大興的貴族遇到有逃難的流民,不過就是施舍些粥米,餑餑罷了,你倒好不僅管吃管住,你是要管一輩子啊。”


    “錢財終究是身外物,比不上百姓碗裏的大米白麵啊。”長生抱拳說道。


    同樣是遭受了天災,同樣都是隴州子民,楊俊一路行來,看到的各處治下百姓都如要飯花子一般,“……北地、安定每年幾萬兩的救濟糧款都花到哪兒去了?”


    楊俊想著陛下臨來時說的話,自言自語道。


    站在一旁的長生心中暗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自己給州府大人們出的主意是反其道而行之,朝廷並未給我們扶風郡撥款救濟,僅靠州府的兩千多兩銀子就解決了兩千多人的生計,要是撥給隴州的銀子都給扶風郡,都給長生,那效率不是別人的十倍百倍?


    楊俊抬起頭,猛地一拍巴掌,“走,去看看你們開墾的田地。”


    看完了田地,長生又領著楊俊參觀了捕魚、打獵和采藥的工作。


    “這些草藥,我讓他們采集完後,清理好直接打包,送到州府衙門指定的藥鋪,然後在那裏有專人熬製成藥品,再分發到各縣。其餘的藥材撿值錢的換些銀子迴來,如此每天也能有十幾兩的收入。”


    楊俊一邊饒有興致的參觀著采藥的過程,一遍隨口問道:“咦?采下的藥材或者熬好的藥為何不賣給別的州郡,孤聽說北地那邊一副治療時疫的藥,如今可以賣出三十兩銀子。”


    “殿下明鑒,若是小侄想掙錢,製好了藥直接賣個本地的富商們便是了,一副藥也能輕鬆賺上個二十兩銀子,買到外郡也能賣的更多,可是我不願如此做。”


    楊俊好奇:“為什麽呢,你不是正缺錢麽,賣了藥材拿銀子買糧食不是能養活更多人麽?”


    “殿下問的好啊,我與孫老也討論過此事,他說這藥是給百姓用的,若是為了賺錢把藥材都賣給藥商,把藥都提供給富商大戶,那本就貧困的百姓怎麽能用的到藥呢,那時疫必然蔓延到無法控製,所以此事萬萬不可。”長生想起孫思邈,又激動起來,聲音也變得高亢:


    “孫老先生說過:‘人命大如天’,孫老為了百姓連性命都可以不要,我又怎麽會在乎這區區的銀子呢,便是這草藥需要我自掏腰包,我也不會想著用這藥掙一分錢。”


    楊俊注視著眼前慷慨激昂的少年,又點了點頭,突然高聲說道:“賢侄啊,我要親自賞你!”


    長生一愣之下,趕忙拱手作揖:“這荒山野嶺的,殿下賞我銀子也無處花,不如幫侄兒一個小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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