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兒,這還是康熙頭一次這麽稱唿玉柱。


    其中的內涵,豐富之極,簡直無法用語言去形容。


    康熙的年紀大了,反正睡不著覺,閑著也是閑著,就拉了玉柱,一起話家常。


    “老十八,也已經十四歲了。”康熙冷不丁的丟了這麽一句話出來。


    玉柱一聽,也就明白了,老皇帝這是想讓最寵愛的一個兒子,風風光光的大婚了。


    按照皇室的規矩,皇子的大婚年齡,除了老四這個特例之外,一般都是十四歲以上。


    老四,滿十三歲,虛十四歲的時候,娶了十一歲的,實際上隻有十歲的烏拉那拉氏為嫡福晉。


    按照朝廷的婚姻製度,反推迴去,這就說明,十歲的四福晉十分早熟,已經來了初葵。


    大清入關後,迅速的漢化。


    漢人的女子成婚,一般都在及笄(ji)之後。


    及笄禮,女子月事初潮之後,不久也。


    玉柱比誰都清楚,四福晉成婚過早,傷了身子。所以,她所出的兒子們,先天性不足,都沒養大成人。


    “老爺子,我呢,有點小小的私心。我一直惦記著,我的妹妹,能夠風光的嫁入貝勒府。”玉柱沒敢明說,想推遲大婚,卻很巧妙的借著虛榮心說事兒。


    老十八是漢女庶妃所出,他被冊封為貝子,已經是極為有寵了。


    要知道,老十三、老十五、老十六、老十七,可還都是無爵的空頭阿哥呢。


    哪怕康熙再喜歡他,老十八也要立個說得過去的功勞,才好晉為貝勒。


    玉柱借著這個說事,其實是想保護好自己的親妹妹。


    若是讓玉煙結婚太早了,不僅身體還未發育成熟,而且,她懷上的孩子,也很可能生一個,夭折一個。


    老十八和玉煙,已經賜婚了,不可能再有任何的更改。


    在原則性問題,沒有被質疑的前提下,康熙也就被玉柱帶偏了。他真的以為,玉柱的虛榮心爆了棚。


    嗯,最寵的兒子,如果立功晉為貝勒,康熙的臉上,自然也大有光彩!


    隻是,老十八若想立功,要麽走文治,要麽走武功。


    目前,又暫時沒有大戰,哪來的軍功可撈?


    康熙想了想,就說:“老十八讀書還可以,成天悶在上書房裏,也不是個事兒。不如,就讓老十八,去戶部協助你辦差吧?”


    玉柱很想笑,老皇帝也太護短了。


    康熙明裏說,讓老十八幫玉柱辦差。實際上,老皇帝是想讓玉柱立個大功,然後把功勞白送給老十八。


    當年,老大為副帥,跟著康熙的哥哥福全,一起去進攻噶爾丹。


    實際上,也是大致差不多的考慮。康熙明擺著是讓哥哥福全,把軍功讓給老大。


    結果,老大那個缺心眼的家夥,他自己急功近利的敗了事兒,居然反咬了福全一口。從此,收獲了一大死敵。


    老十八,是玉柱的親妹夫,胳膊肘不往內拐,難道往外偏麽?


    不過,玉柱並沒有一口答應下來,而是主動提醒了老皇帝。


    “老爺子,雍親王的脾氣,您也是知道的。”玉柱故意拿老四說事兒。


    眾所周知,老四是個喜歡吃獨食的性子。隻要是他主管的事,誰敢插手,就鬥誰。


    “哦,哦,我差點忘記了這一茬。”康熙隨即醒悟過來。


    區區一個戶部,居然放了兩個親兒子進去,這不是天然要扯皮麽?


    康熙仔細的琢磨了一下,玉柱的本兼各職之中,好象就是曹寅負責的那一大攤子造船的事,最有希望撈著大錢。


    “要不,讓老十八去大沽口?”康熙思來想去,最終提出的想法,恰好吻合了玉柱的思路。


    所謂文治之功,對於老十八這個皇子而言,絕大部分都是不現實的。


    總不能給老十八一個縣,讓他去治理吧?


    但是,如果讓老十八去兼管大沽口的造船,以及海外貿易,這就很容易搞迴大錢了。


    晚年的康熙,格外的圖虛名,不然的話,也不至於想普免天下的錢糧了。


    朝廷缺錢之時,如果老十八坐鎮的海外貿易,搞來了幾百萬銀子,就補上了一部分缺錢的窟窿。


    這個功勞,就大得足以冊封為貝勒了。


    康熙擅於養生,晚上幾乎不吃東西。


    玉柱就不同了,他年輕呀,肚子餓得快。


    君臣二人正在東扯西拉之時,“咕咕咕……”玉柱的肚子開始不受控製的瞎叫喚了。


    康熙禁不住的笑了,就找來魏珠,讓他去膳房看看,有什麽墊肚子的吃食?


    隻是,玉柱就算是再蠢,也不敢讓老皇帝幹看著他吃夜宵啊。


    康熙也很理解玉柱的難處,就裝模作樣的端了一碗紅棗銀耳羹,拿著湯匙,在碗裏挑著玩耍,始終不肯下嘴。


    玉柱麵前的小桌子上,則擺滿了熱氣騰騰的各種吃食。


    嘿嘿,皇帝怕暗算,需要有太監試毒,玉柱怕個啥呀?


    等玉柱美美的用罷了夜宵,康熙手裏捧著茶盞,笑眯眯的問他:“老三向我推薦了,他的諳達赫壽,出任直隸總督,你怎麽看這事兒?”


    諳達,是滿語裏的師傅之意。


    玉柱在康熙身邊的日子,也不算短了。


    康熙這還是頭一次,就人事安排問題,詢問玉柱的看法。


    讓赫壽擔任直隸總督?


    嘿嘿,老三這是想抓直隸的綠營兵權呐!


    赫壽,現任兩江總督,姓舒穆祿氏,滿洲正黃旗下。他曾為老三的外諳達,也就是騎射師傅。


    兩江總督,管著江南三個最富裕的省分,向有江南第一督的美稱。


    以前,玉柱一直有些奇怪,能文能武的老三,為什麽被康熙放棄掉了呢?


    如今,玉柱身在局中,瞬間恍然大悟。


    唉,老三終究還是不如老四會裝啊,急不可耐的想抓直隸的兵權了。


    玉柱真就不信了,康熙看不明白其中的貓膩?


    隻是,既然康熙這麽問了,兼任南書房大臣的玉柱,必須要答。


    “老爺子,我與赫壽素無交往,不敢妄論也。”玉柱變相告訴康熙,掌握京郊兵權之人,必須是忠於皇帝的純臣。


    “沒有外人在此,你但講無妨。”康熙顯得成心想聽聽玉柱的看法,逼得也很緊。


    玉柱也知道,康熙現在說的是真心話。


    但是,凡事,就怕事後的瞎琢磨。


    所以,玉柱咬死了,他久在外任,不熟悉京裏的情況,不能妄言。


    在康熙的眼裏,他母族的佟家人各有特點。


    上一輩的兩個親舅舅之中,佟國維,是個老滑頭。佟國綱,是個無謀的莽漢。


    平輩裏,鄂倫岱,是個自大狂,無法無天。


    法海,則謹慎有餘,膽識不足。


    隆科多呢,貪婪成性,異常驕橫。


    佟家人的孫輩之中,也就玉柱最有出息了。


    玉柱這小子,大事上,從不忤逆,一直都順著康熙的意思。


    然而,有時候,玉柱卻很倔,而且是不怕死的那種倔強。


    康熙已經老了,再不是年輕之時的殺伐決斷的性子了。


    不客氣的說,他還有幾年活頭?能有多少時間,再培養一個類似玉柱這麽可信的純臣出來?


    廟堂之上,從來都是實力論!


    玉柱需要康熙的信任,以謀取更大的兵權。


    康熙呢,現在最苦惱的事情是,京城的兵權,除了玉柱和隆科多之外,無論交給誰,他都不放心。


    玉柱的資曆甚淺,威望嚴重不足,對皇權沒有威脅。


    康熙也刻意壓製著玉柱的官職和實權,賞功的時候,也多以晉爵,或以賜朱輪之類的殊榮為主。


    玉柱硬頂著不肯表態,康熙被噎得直翻白眼,也無可奈何。


    “你呀,就是上天派來氣我的小混球。”康熙沒好氣的罵玉柱。


    玉柱卻沒當迴事兒,嬉皮笑臉的說:“老爺子,您新得的峨眉雀舌,我瞧著挺眼饞的,賞幾斤吧?”


    時至今日,康熙舉目望去,滿朝皆朕拔擢之臣也。


    隨著康熙的年紀越大,威權越重,就越沒人敢在他的跟前撒野。


    偏偏,玉柱是個例外。他就敢當著老皇帝的麵,撒潑耍賴,明晃晃的討要貢品。


    “小猴兒,膽子不小,就賞你二斤吧。不過,我迴頭可要告訴老三了,你不同意赫壽出任直隸總督,我也沒辦法。”康熙順勢一反手,就把黑鍋扣到了玉柱的頭上。


    玉柱啥不明白?


    老皇帝不樂意給老三,京城附近的兵權。但是,他又不想公開得罪了老三,這才故意把玉柱推出去,充當替罪羊。


    康熙玩的這一手,其實雍正也學到了十成。


    有次,雍正批折子的時候,故意說:怡王不允,朕也沒辦法啊。


    這不是鬼扯麽?


    怡親王老十三想保著曹家平安,結果,曹家還是被抄了家。


    康熙說的是決斷,而不是商議。


    玉柱沒有反對的餘地,隻得故意不吱聲,算是默認了背黑鍋的現狀。


    不過,充當擋箭牌,其實對玉柱,也不算是壞事。


    你想想看,老皇帝公開說,他都拗不過玉柱,這不是替玉柱助長了聲威麽?


    玉柱很乖順的背了黑鍋,康熙的心裏舒坦了,就調侃道:“你兒子就在隔壁睡著,要不要去看看他?”


    嘿,這又是一道送命題。


    曹頤生的兒子,卻是玉柱下的種,這屬於是絕對的皇家禁忌,碰不得也!


    “老爺子,我還要出去巡查呢。”玉柱找了由頭,辭別了老皇帝。


    淩晨,玉柱從乾清宮內下值之後,轉頭去了南書房。


    南書房地方不大,占地僅為了三個小房間而已,所以,一直采取的是輪值製度。


    這南書房,乃是處理國政大事的重地。以玉柱是禦前大臣的身份,他要進南書房,也需要向侍衛亮明腰牌。新筆趣閣


    進屋之後,玉柱去拜見了今日總值的大學士李光地。


    李光地望著玉柱,不動聲色的說:“辛苦你了,剛迴京,就忙的團團亂轉。”


    人在官場,聽話不聽音,等於是盲人騎瞎馬,遲早要垮台。


    玉柱一聽就知道,戶部衙門口,他給了刑部一個月飯銀的事,已經傳入了李光地的耳內。


    “迴中堂大人,下官剛上任的第一天,總不能被人家鬧得焦頭爛額吧?”玉柱並未正麵迴答,卻把理由都說得一清二楚了。


    剛上任,就碰見了越級上告的事兒,玉柱總不能自己陷進去,不能自拔吧?


    李光地表示理解的抿唇一笑。


    說實話,玉柱處理的恰到好處,分寸感極強。


    官場之上,最忌諱的就是,把手伸進了上司的勢力範圍之內。


    李光地是玉柱的鄉試座師,反而不好當眾說啥了。


    隨著李光地的一聲吩咐,張廷玉和方苞,就被分到了玉柱的手下。


    張衡臣,那是老熟人了,不必介紹了。


    方苞,玉柱以前隻是聽說過他的名頭,卻從未見過麵。


    史書上,對方苞的評價為:布衣宰相。


    想想就覺得有趣,一位三朝元老,一位布衣宰相,如今都成了玉柱的直接下屬。


    沒辦法,玉柱雖然很年輕,卻是南書房行走(大臣)。


    而方苞和張廷玉,卻都僅僅是,直南書房。


    其中的區別,極為類似於,軍機大臣和軍機章京的關係。


    南書房,名義上是書房,實際上,卻是宰相辦公的架構。


    如今的玉柱,別看地位比李光地低了不少,卻已經具備了分庭抗禮的實力。


    南書房的三間房,李光地占了半間,玉柱占了另外的半間。


    玉柱已經升了炕桌辦公,方苞和張廷玉,他們兩人的書桌,背靠背的緊挨著門邊。


    隻是,玉柱剛坐下不久,就有侍衛來報,皇上已經登上了肩輿,正往乾清門外走。


    於是,李光地趕緊領著玉柱,匆匆趕到了禦門前。


    再次來到禦門之時,玉柱雖然沒有說話,心裏卻是感慨萬千。


    再迴首之時,玉柱已經有資格參政議政了!


    魚龍變幻,莫過於,立於天子駕前,共議天下大事!


    隻是,玉柱畢竟有些生疏,他本想站到後排去。


    卻不成想,李光地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的袖口,並小聲提醒說:“南書房大臣之班次,列於諸臣工之首也。”


    玉柱秒懂了,好家夥,原來,康熙大大的提升了南書房大臣的地位。


    從此後,有些機靈的馬屁精,私下裏就敢厚顏無恥的喚玉柱:玉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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