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玉心等人進入淨水寺中,一路僧人紛紛注目,孔玉心隻做不見。帶到大雄寶殿,便見一個深衣中年大漢坐在佛前,想必就是東海侯高君會,一名英俊的年輕僧人侍立在旁,周圍親兵若幹,女眷幾名,還有兩旁站得整整齊齊的和尚。元太守上前幾步,對東海侯耳語幾句,那侯爺的神情便古怪起來。隻聽他喝道:“你們既然來告狀,狀紙何在?”


    眾道士聽得心中一窒,想笑又不敢笑,倒是孔玉心注意到高君會旁邊的那個和尚一直麵露微笑。好在一旁的莫江影經驗豐富,上前將請願書遞與一旁的侯府親兵。高君會接過來看了兩眼,微微一笑,遞給了旁邊的那個和尚,一邊說道:“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們可以走了。”


    此言此舉一出,道士們便鼓噪起來。


    高君會怒道:“鬼叫什麽?在這裏不走?還要我管飯嗎?”


    孔玉心盈盈一稽首:“侯爺,今日王府壽宴原本不想叨擾,但是和尚們收容拉攏流民,聚集壯丁,意圖不軌,王爺不可不查!30多年前的佛亂便是這樣開始的,經驗值得吸取,禍亂要消滅在萌芽,我等出家之人,也有拳拳報國之心,此番前來確實處於一片忠君之心,望侯爺見諒。”


    這番話說出來綿裏藏針,讓道士們紛紛點頭,周圍的和尚們則麵露怒色,隻有那個高君會身邊的和尚始終麵露微笑,不為所動。高君會陰陽怪氣地一笑:“怎麽?今日我不辦這些和尚,你們便不走了麽?還是要去京城狀告本侯?”


    “貧道不敢。”


    “不敢?我看你們膽子包了天了!公開違抗聖旨,與我拿下!”


    官兵紛紛抽刀上前,佛門聖地一時充滿兇戾之氣,孔玉心等人沒想到東海侯竟會對她們動武,看官兵沒有真的動手便沒有反抗。幾個沒練過武的道士已經臉色煞白。


    隻聽高君會旁邊的和尚開口說道:“聖上早有旨意,褒獎佛門忠心為國,許佛門收納無地流民,以彰聖德。你們說我淨水寺私抓壯丁,怎麽不見苦主呢?要知道流民自有蘇將軍統領,而蘇將軍素來崇信佛法,與我寺交好,故遣部眾來助我寺籌備侯爺壽宴,如何成了‘居心叵測,心懷不軌’了?”


    莫江影反駁道:“淨水寺聚集上千壯丁可是事實?你說蘇將軍與你交好,怎麽不見蘇將軍在此?”


    那和尚微微一笑:“蘇將軍因故公幹,不在郯城,特遣其妹來參禮。順便說一句,蘇家娘子來我寺期間悟得我佛真諦,已經決定皈依我佛。聽聞她曾在海天宮學過道法,但是似乎並沒有出家,是否是真事?”


    孔玉心暗罵和尚狡詐,把“決定皈依佛門”和“在海天宮學道”並在一起講,不論說真說假都不合適,於是沒有直接答話。


    “不知這位大師如何稱唿?似乎對我家師妹非常熟悉。”


    “貧僧圓猛,師從霞光寺廣吉禪師,現忝居淨水寺主持。”淨水寺是東海佛教主寺,那麽這個圓猛和尚便是此城的禪門領袖,掌管當地僧尼戶籍,權力極大,沒想到這個重要職位由一個這麽年輕的僧人擔當。


    “我知道長不信,這便喚蘇家姑娘來,佛門廣大,但是從不強迫世人出家,有什麽疑問當麵問清楚的好。”圓猛和尚一招手,之間殿後走進來三個月白僧袍的尼姑,前頭一人30多歲,乃是郯城目連庵的住持慧持師太,居住郯城多年,大家都認得,後麵兩人,一個20多歲,看得出來也是目連庵的尼姑,第三人雖然僧袍在身,一頂寬大的僧帽掩住如雲青絲,低著頭,看來是尚未剃度的女居士。


    孔玉心和莫江影看到這個女子,突然一驚。


    “咦?是你!你不是小師妹身邊的丫鬟嗎?”


    那個丫鬟立時叫道:“小娘子已經逃走……”


    “慧可!”


    話沒說完,旁邊的年輕尼姑便已經捂上她的嘴。局麵突變,圓猛和尚大叫一聲:“大事不好!”朝門外飛奔而出,慧持師太也是一臉焦急,緊緊跟上,不忘迴頭叫道:“慧可,看住她!”


    東海侯看此情形,站了起來,高聲喝道:“都不許亂!”眾官兵一個個上前鎖肩扳肘,將眾道士一一控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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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寺外空地上,眾多道士女冠盤腿坐在地上,黃玉清凝神深思,料想各種情形,隱隱感到不妥,似乎朝中的佛道大會和本城發生種種事端好像有某種關聯,可是一時又想不到什麽,看到周圍的道士們,突然想起多年前南朝的孫恩之亂來。南朝道教勢力巨大,內部腐爛,道宗孫恩蠱惑人君不成,一怒之下率道士起事,江南六郡的佃戶和流民紛紛響應,朝廷大軍剿不勝剿,曆時三年才鎮壓下去,導致江南富戶幾乎屠戮一空,王謝士族政治遭受巨大打擊,從那時起原本強盛的南方軍閥縱橫。可是,畢竟多年來北方並沒有對道門不利的行動,難道時隔多年才對道門動手嗎?


    想著想著,一時沒有思緒。這時,寺裏麵搶出來一個年輕的和尚,深眉朗目英俊不凡。一見眾道士都坐在地上沒有動靜,麵露喜色,與旁邊的一個都尉(注三)耳語幾句,開聲說道:“眾位道友,難得齊聚一堂,淨水寺招唿不周尚請海涵。今日早上,朝廷剛剛五百裏加急傳來聖旨,事關東海佛道兩家,奉侯爺命在此宣讀。”


    “咦。”黃玉清一邊隨眾道士翻身跪下,心裏突然感到事情有變,這個聖旨出自京城,又恰逢此時拿出來,必然對此時事件造成重大影響。


    旁邊走出太守元明朗,從袖中取出一卷金色卷軸,打開讀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僧道辯論,道家不明真理,胡言亂語,禍亂人心,不及佛法弘大有度,特命天下道門子弟皆剃發為沙門,昭告天下,凡不從者以抗旨論處,各地郡守可便宜從事!欽此!”


    一時間,眾道士感到天塌地陷。什麽,居然……讓道士們都去當和尚,這是什麽命令?


    黃玉清臉色慘白,這下什麽都完了,佛道之間原本勢均力敵誰也不可能消滅對方,就是因為官府的力量從中平衡,此次道門對佛門發難也是要借助朝廷力量才能做到,沒想到朝廷竟然要徹底消滅佛道之爭!甚至不惜要郡守“便宜從事”,看樣子不服從立時便要橫死當場!


    不行!必須馬上迴山通知師妹們。


    打定主意,黃玉清催動輕功,飛身越過包圍的官兵朝城北掠去。


    “哪裏走!”圓猛和尚和已經從寺中走出的慧持師太飛身追上。前有官兵,後有和尚,黃玉清武功雖高,卻也不是武林高手,一時進退兩難,這時,寺外一個不起眼的尼姑也飛身擋住了圓猛和尚的追擊!


    “師姐快走,他們要攻打海天宮!”正是小師妹蘇玉蕙,看來小師妹被淨水寺扣押,雖然冒險逃了出來,卻沒有辦法混出去。此時看到師姐危險,便出手相助。


    沒有後顧之憂,黃玉清打開缺口,一路北逃,後邊道士中雖然鬧起來,但是四周官兵虎視眈眈,局勢已定,而小師妹是流民帥蘇卞之妹,料想不會將她怎麽樣。


    等黃玉清一路衝出城門,已經筋疲力盡。前方海天宮在望,為了但通知眾師姐妹及時做出反應還是咬緊牙關,努力狂奔,奈何今日穿了正裝,腳踩木屐,不利於奔襲戰鬥,一個齒(注四)已經斷了,隻好一腳深一腳淺地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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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淨水寺大雄寶殿。


    高君會喝令親兵製住眾道士,孔玉心叫道:“侯爺!淨水寺和尚私扣我道門弟子,如今事實還不清楚嗎?為何還要扣押我等!”


    隻見高侯爺打個哈哈,漫不經心地說道:“諸位勿憂,等圓猛和尚迴來自有分曉!定會給你們一個交代,現在先委屈各位了。煩勞各位到此等候,本侯現行一步。”說罷走到後殿去了不提。


    眾道士不明所以,過了片刻,隻聽外麵嘈雜聲頓起,隱隱還有打鬥之聲,隻是須臾間就沒了聲響。孔玉心和莫江影不知發生何事,雖然料想官兵不可能對道士們動手,還是非常擔心。又過了一會兒,聽得山唿海嘯一般的聲音傳來,“領旨謝恩,吾皇萬歲!”眾人麵麵相覷,這是哪一出?


    可是四周官兵也不見進一步行動,孔玉心等人心下稍安,又等了約莫一刻鍾,隻見元明朗和慧持師太托著一卷金色卷軸走進殿來。


    隻聽元明朗說道:“男的安排到偏殿,女子就跟慧持師太去吧,她會告訴你等原委,哈哈。”


    孔玉心和莫江影對視一眼,眼神裏是同一個念頭——大禍臨頭!


    【注三】都尉。類似於唐朝軍製,都尉是“營”級編製的指揮官,下轄幾個“團”,人數約為500到3000人不等。


    【注四】南北朝時期風俗相雜,正裝一般穿的是漢族傳統服飾,踩的是木屐,木屐下有齒,目的是防止打滑,但是遇到堅硬的路麵容易崩斷,所以作戰時穿的是皮靴或者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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