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嘉抵達京城前後,朝堂中一場關於撥款的討論正在進行。下場參與的主要是東林黨,以及由楚黨,浙黨,齊黨,昆黨和宣黨組成的反對派。東林黨主張啟用內庫撥款,盡快支付遼東軍餉,以安軍心。而反對派則叫囂東林黨的提議漏洞百出,挖東牆補西牆。雙方在朝堂上針鋒相對,誰也不肯讓步,吵得朱由校厭煩無比。一時間局勢僵持不下,雙方誰也討不到好處。


    政府向軍隊的撥款一般會用來采購江南物資,如武器,衣甲和器械,糧食,棉花,食鹽,這是提升軍隊裝備的主要手段。在年初東林黨的建議下,礦稅沒有征收,而商稅一直奉行三十抽一的原則,形同虛設。江南商品需要兌換為現銀,而神州各地除了江南又是困頓不堪,於是所有人將目光盯在政府撥款上。


    無論是東林黨,還是現在的反對黨,所有人都清楚這其中的厲害。隻是這種事情不宜說的太深,否則就如西漢的田蚡與竇嬰互相揭短,結果雙雙不得好死。苦思之下,東林黨將希望放在了即將入京的海外高人身上,希望借助沈嘉挾大勝餘威,能一舉說動皇帝。


    反對黨也是人才濟濟,他們意識到東林黨的險惡,於是也押寶在沈嘉身上。反對黨希望借海外高人赴京之際,能直接帶走犒銀,規避中間環節。


    所有人都在摩拳擦掌,準備在新一輪的較量中展露頭腳,為自己的仕途增加政治影響力。就在京城官員蠢蠢欲動之際,作為決策人的朱由校卻是一言不發。自年初幾次內庫撥款,沒有起到相應的作用後,朱由校變得狐疑不決。而嚐到甜頭的趙南星,劉一暻等人,此後又多次請求繼續撥款,這反而讓朱由校心生警惕。到了後來,朱由校甚至找了個借口,將趙南星從戶部調到了吏部。皇帝的這個舉動,一度讓東林黨內惶恐不安。不過吏部是六部之首,趙南星的地位反而有所上升。有了吏部,未來的京查將牢牢控製在東林黨手中,東林內部認為這是皇帝對東林一係的倚重。


    趙南星一事暫且放下,眼下最重要的是內庫撥款,通過深思熟慮,東林內部認為隻有眼見為真的勝利,才能讓皇帝確信銀子起到作用。而之前正是由楊漣護送犒銀至撫順,使得撫順在幾日前反攻犀利,挾大勝意外的奪取了鐵嶺,這讓東林黨人找到了吹噓的機會。


    機緣巧合,大明帝國天啟元年的這一次政府撥款,所有人竟然將希望寄托在幾個遠道而來的明軍將領身上。沈嘉顯然沒有意識自己的重要性,以及京城的風雲變幻,他休息一晚,一早就和溫晴等人興衝衝的跑出去郊遊。


    明代的東郊繁華主要集中在通州,此處是京杭大運河的北起點。沈嘉在東郊的驛站距離通州甚遠,隻好在附近的鎮子點杯茶水,聽人唱小曲說評書。溫晴和曲小乙對小鎮上的事物充滿好奇,挨個體驗嚐試。


    趕路近一月,身體早已疲累不堪。喝了幾口茶水,沈嘉趴在桌子上唿唿大睡。茶館內熱鬧非凡,說書人講的生動活潑,屋內不時響起叫好聲。不過這一切對沈嘉並無影響。


    中午時分,滿頭大汗的何春終於在茶館找到沈嘉,並將其搖醒。


    “沈教官,快醒醒,驛館來人了。”


    沈嘉揉了揉幹澀的雙眼,順勢抹掉嘴邊的口水,看向眼前的何春。


    “什麽事大驚小怪的?”


    “沈教官,熊大人過來拜會,尤總兵差我來尋你迴家。”


    沈嘉愣了一下,說道:“我師妹她們在前麵的胭脂店,你代我去尋她們迴來,我們這就迴驛館。”


    何春一臉尷尬,忍不住便要拒絕。


    “還不快去,我們不是趕時間嗎?”


    何春轉身,極不情願的出門去尋溫晴。沈嘉結賬,然後慢騰騰向胭脂店走去。


    果然胭脂店附近的何春被一幫女人圍住嗬斥。沈嘉趁機走上去抱拳道歉,一幫女人這才吵吵鬧鬧著離開。


    沈嘉嘿嘿一笑道:“何政委,你不行啊,這點小事情就難住你了,你這政委還得再用用心啊。”


    何春滿臉通紅,連忙說道:“沈教官,當政委啥時候要跟女人打交道了了,這是頭一遭啊,要不你給同誌們示範示範。”


    沈嘉轉過頭,決定不理刁鑽古怪的何春。一幫人接上溫晴,急匆匆趕迴驛館。


    迴到驛館一處僻靜的待客小廳,卻見熊廷弼和尤世功在裏麵等候多時。


    “熊大人,下官拜見熊大人!”


    沈嘉作勢欲拜,卻被熊廷弼早已看穿。


    “算了,你這小子,每次見你拜會上官,我總感覺你心不誠,老夫也不在乎這些俗禮,起來吧,我們坐著說話。”


    尤世功坐在一旁默默的品茶,見沈嘉起身,連忙向其拚命遞眼色。沈嘉會意,笑著說:“熊大人,我從撫順過來時,帶了些器皿和美酒,熊大人不妨試試。”


    熊廷弼歎了口氣道:“都火燒眉毛了,你還有心品酒。”


    沈嘉微微一驚,連忙說道:“熊老,你就直說吧,我這人生性耿直,您千萬別跟我繞來繞去的。”


    熊廷弼不滿的盯了沈嘉一眼,數日不見,這小子胡說八道的本事倒是見長。


    “沈陽知府陳輔克去職,調任延安知府,高攀龍的弟子阮大铖接任沈陽知府,同時侯世祿接任鐵嶺指揮使同知,負責鐵嶺防守事宜。”


    沈嘉聞言,大驚道:“熊老,遼東形勢如此緊迫,此時換人,恐怕又有一番波動。”


    “如今沈陽有鐵嶺和撫順做為屏障,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小子,你有什麽想法不妨說來聽聽。”


    “熊老,之前奪取撫順,是因為韃子長久以來處於攻勢,而大明處於守勢,韃子沒有料到我們會攻打撫順。收複鐵嶺是快速作戰,在韃子將散兵力量集中前,我們就已經趁勢攻占鐵嶺。以後這種機會不多,吃一墊長一智,韃子不會再犯這種低級錯誤了。”


    尤世功點點頭,他對沈嘉描述的快速機動作戰深有體會,他接著道:“奴酋健在時,韃子也是這樣作戰的,當初清河堡,東洲堡,腰堡等據點就是被韃子忽東忽西,快速擊破,關外各地明軍甚至來不及反應,最後竟然坐視韃子揚長而去。”


    熊廷弼起身,直視窗外思索許久,緩緩說道:“無論如何,先確保撫順安危,撫順在,則沈陽在。鐵嶺西靠科爾沁,北鄰開原,這兩處對鐵嶺威脅極大,可鐵嶺周邊軍堡損壞嚴重,城內無法大規模駐軍,而袁經略對此也是一籌莫展,未來鐵嶺兇險萬分,你迴到關外要早做準備才行。”


    沈嘉鄭重的點點頭,他可以不相信熊廷弼的人品,但絕不會懷疑熊廷弼的軍事判斷力。史上的熊廷弼,借著一張臭嘴,準確無誤的預料了王化貞的失敗,同時也將自己送上斷頭台。


    見沈嘉和尤世功虛心接受意見,熊廷弼勉強笑了笑道:“我還有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你想聽那個?”


    沈嘉臉抽抽著,暗罵這老家夥啥時候也變的雞賊起來了。不過既然熊老有心表演,那沈嘉隻好配合。


    “熊大人,先說壞消息吧。”


    “聽說朝中東林士子意欲通過沈守備,讓皇上打開內庫,撥款籌銀。”


    沈嘉哈哈一笑道:“我要是有鼓動皇上的能耐,還用得著在關外吃土?”


    “嘿你個臭小子,我說的是真的。我來的時候,很多東林士子前去拜訪楊大人,讓楊大人勸你,還有,皇上要準備接見你,到時候大家都希望你跟皇上說說邊軍的困苦,讓皇上能夠打開內庫撥款。”


    沈嘉撓了撓頭道:“熊大人,你高看我了,我來京城,就是和各位大人混個臉熟,至於朝堂上的事情,我一屁大的小孩,懂個毛,不說這些了,你的好消息呢?”


    熊廷弼臉色通紅,歎了口氣說道:“好消息已經告訴你了,就是皇上要召見你,另外太常寺少卿吳大人(亮嗣)也支持皇上開庫,既然你親自來京城,如果皇上開庫,你幹脆帶著犒銀直接迴撫順。”


    熊廷弼的話說的遮遮掩掩,沈嘉頓覺疑惑,想了一會說:“我不過一守備,為什麽大家都要盯著我?尤叔也在此,為啥不去找尤叔。”


    “小子,我是有家室的人,不想摻乎到朝堂的爛泥坑中,你小子腦袋瓜靈活,這次就當尤叔欠你個人情。”


    一旁的熊廷弼接過話茬道:“省省吧小子,你那個突擊車老夫也見過,當今皇上也很喜好機關,說不定到時候能與你談談。尤世功是先皇的臣子,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早就過了一飛衝天的歲數,別想那麽多了,趁著有時間,好好琢磨下拜見皇上的事情,你年輕有為,老夫像你這個年紀還在苦讀,兩耳不聞窗外事,真是沒得比,你好自為之吧。”


    尤世功見熊廷弼輕巧的將自己摘出來,連忙拱手感謝熊廷弼。沈嘉則是憋得滿臉通紅,這老家夥倚老賣老,看似稱讚自己,實際上卻是暗中讓自己站隊,都不讓人省心啊。


    沈嘉傻愣愣的笑著,佯裝聽不懂熊廷弼的話。熊廷弼講了一會兒,見沈嘉顧左而言它,就是不表態,於是便起身告辭。尤沈兩人親自送熊廷弼出門,熊廷弼抬頭看了一眼遠郊,歎了口氣,微微佝僂著身子轉身離去。目送熊廷弼馬車孤獨的離開,尤世功淡淡的問道:“為何對熊大人躲躲閃閃,這不像你的為人。”


    灼熱的陽光照在臉上火辣辣的,風卷起塵土四處飛舞。等了許久,沈嘉才鄭重的說道:“尤叔,相信我,熊大人得罪的人夠多了,之前他去職遼東,朝中有誰替他說話的?熊大人的確才華橫溢,但他又生性耿直,兼著口舌之利得罪了不少人,以後他若能平平安安過完這一生,我就替他燒高香了。”


    尤世功一臉不屑道:“別裝神弄鬼了,這才幾日,你難道要改行做算命先生不成?你這麽能算,先算算我家香蓮和你的姻緣如何。”


    說罷,尤世功舉起手,巴掌擱在半空,一旦沈嘉算的不好,一頓臭揍肯定逃不掉。


    “尤叔,這還用算嘛,尤妹妹天生麗質,金玉良緣,一輩子榮華富貴是逃不了的,你尤家光耀門楣就靠尤妹妹了。”


    沈嘉胡亂編造幾句,正得意自己的隨機應變,卻不料腦門後挨了尤世功重重的一巴掌。沈嘉疼的當場就跳了半尺高。


    “幹嘛打我?”


    “臭小子,你以為我老糊塗了嗎?你個滑頭小子,以後再敢糊弄我,看我怎麽收拾你。一個女婿頂半個兒,打你還算輕了,說好了,進城後就住到我家去,甭想去什麽客棧,我丟不起這人。你輝哥對京城熟的很,到時候讓他帶你四處走走。”


    輝哥就是尤文輝,尤世功的大兒子,今年十七歲,已經成家。根據尤世功的說法,尤文輝在京城就是一惡霸,據說打架鬥毆,無惡不作,相當的混蛋。沈嘉覺得有個地頭蛇幫襯,自己在京城應該可以好好逛逛,想到此處,沈嘉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臭小子,想啥呢,笑得這麽淫蕩。我交代你的,一定得記住,不然小心我扒了你的皮。還有,這樁姻緣,陳帥,賀帥都同意的,你小子別想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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