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原本希望能夠讓陳輔克來撫順治理民政,但現在沈嘉知道這已毫無可能,因為朝廷派來了兵部給事中蕭基就任撫順同知。


    蕭基在之前的奏對中,針對袁應泰招撫蒙古人的策略提出了抨擊。他認為“降夷有可疑者三,有可慮者四”。後來沈陽事變,明廷顯然對袁應泰的招撫策略沒有明著批評,但暗地裏還是向遼東硬塞了反對者之一的蕭基,袁應泰對此隻能自食苦果。


    就任撫順六品同知,對於七品出身的兵部給事中蕭基而言,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一方麵官品提升,另外一方麵自己的議政策略被朝議認可,這絕對是可喜可賀的事情。


    蕭基拿到委任書後,幾乎是拚著一口氣,快馬趕往關外,他希望能在撫順這個邊陲小城好好做為一番。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沈嘉始料不及,這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和節奏。沈嘉從一係列的事件後麵,嗅到了危險的信號。首先蕭基是個鐵杆東林黨人,他如果能將反對理由善意提醒袁應泰,沈嘉還能夠理解。可他偏偏通過朝議,擲地有聲的出聲反對,這說明東林黨內部的決策也並非鐵板一塊,甚至是混亂不已。


    此外朝議質疑袁應泰的策略,影射東林黨不能知人善用,但朝議的整個事件走向,卻仍由東林黨人把控走向,並順利將其內部的反對派提到撫順同知的位置,由此可見東林黨人在朝中的勢力幾乎已是隻手遮天了。


    這看似一帆風順的背後,卻有著極大的隱憂,任何事情都是否極泰來。沈嘉清楚的記得東林黨人正是在天啟元年,二年權勢滔天,結果惹得天啟皇帝心中不滿,這才放出自己豢養的奴才魏忠賢。結果在下一輪權力的爭奪中,東林黨人徹底敗下陣去,從此淪落為在野政治勢力。既便到了崇禎年間,東林黨也隻是恢複了名聲,而與朝堂最高權力形同路人。


    蕭基對招撫蒙古人秉持堅決反對的態度,這不得不讓沈嘉小心,尤其目前在大規模的使用蒙古人采石挖礦,一旦被他抓到把柄,不死恐怕也要脫層皮。武官整人無非就是一頓暴打,而文官在朝堂上把持了輿論和權力,要是真玩起來,生不如死恐怕算是輕的,遺臭萬年倒是很有可能,至於明著殺頭,隻有少根弦的文人才會用武人的思維方式去做。


    “想必這位就是沈,撫兩地立了大功的沈小哥了吧,哎,下官失言,沈小哥現在已不是白身了,下官帶來了朝廷朝廷的任命書,讓沈小哥就任撫順東州堡守備。”


    看著一臉諂笑的蕭基,沈嘉卻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的,躬身謝過蕭基後,沈嘉轉頭看向陳策。


    陳策微微抬頭,便已明白了沈嘉的意思,於是他邁步而出道:“蕭大人遠道而來,我等略備薄酒,為大人接風,另外東州堡在之前在韃子進犯時損毀嚴重,目前沈大人正負責撫順城牆的修繕工作,同時沈大人還要招募兵員,就先讓他暫時駐守撫順吧。”


    蕭基眯著眼睛笑曰:“好說好說,有陳老大人在,一切都聽陳老大人的。”


    眾人將蕭基送至城中同知衙門,沈嘉極不情願的下跪接了就任文書,又說了一通報國感恩的話。蕭基緊接著又說道:“我來時路過遼陽,與袁經略聊了幾句,袁經略認為撫順兵強馬壯,而建奴新敗,士氣頹廢,不如我們再準備準備,針對薩爾滸城組織一次進攻,爭取一戰而下,不知各位心下如何?”


    沈嘉心道,這袁應泰對於軍事方麵想法極多,但大多都缺少深思熟慮,實在不是經略的最佳人選。曆史上遼陽被圍時,第一日袁應泰督促守軍出城作戰,傷亡慘重,可他竟然沒有根據形勢變化,讓守軍撤入城內。第二日與韃子作戰時,明軍大敗,等想要進城時,監司高出、胡應棟等人翻牆逃走,人心離散。袁應泰沒有趁機整頓城內,結果第三日城內蒙古人作亂,最後袁應泰落的一個身死城破。


    前些日子袁應泰離開撫順時,陳策等人已將撫順情況據實相告,這才過了幾日,可他竟然又憑空冒出了一個想法。在撫順立足未穩的情況下去進攻薩爾滸城,沈嘉對這位老兄天馬行空的進攻設想,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賀世賢一直沒有說話,此時聽道蕭基催促,於是很不耐煩的說道:“韃子新敗,但實力未曾大損,貿然出擊,豈有不敗?當年薩爾滸之戰,劉綎劉老大人就曾堅決反對倉促舉兵,可朝堂力壓之下,結果喪師辱國,蕭大人難道忘了?”


    “你。。。你。。。你,陳大人,你來說說我們該怎麽辦,這可是沈陽袁大人的意見。”


    陳策手捏著下巴,環視一圈,卻並不開口說話,隻是裝出一幅深思的樣子。


    沈嘉心道這老狐狸又開始耍滑了,但賀叔既然表態了,沈嘉自然不能落人之後,於是拱手向蕭基施禮道:“蕭大人遠道而來,撫順情況也未必清楚,為何不了解之後再做決定呢?當年薩爾滸之戰,大明可是集中了數萬將士都未能畢其功於一役,袁大人想要我們出兵這還不容易,給人,給錢就行,總不能讓我光著膀子去找韃子砍吧,你說是不是蕭大人?”


    陳策在一旁忍不住哈哈大笑,心道這厚顏無恥的小滑頭,竟然把自己想說的都說出來了,也罷,我倒要聽聽蕭基如何應付。


    蕭基微微一怔,沒想到對方反過來給他出了個難題。當初他途徑遼陽,就是想修好與袁應泰的關係,畢竟馬上就要一個碗裏混飯吃了,可不能像當給事中的時候一樣,放下碗就罵娘。還好袁應泰也是個顧全大局的人,並未難為他,還讓他向撫順轉達進攻的要求。


    當時蕭基以為這不過一樁小事,口舌之爭而已,此時聽道沈嘉要這要那,才想到背後恐怕牽扯很多。


    不過蕭基畢竟不是好相於的,他盯著沈嘉說道:“難道沒有糧草就不能做準備了嗎?城內數萬流民,招募幾萬兵丁又有何難?再說攻克撫順也繳獲了不少,幹嘛不用這些?”


    沈嘉暗罵這混蛋真是清議官當久了,以為嘴一張就會有人過來。沈嘉道:“大人擅長民政雜務處理,不如就由大人來主持如何?”


    蕭基臉色頓時變得陰沉起來,他盯著沈嘉道:“難道沈大人以為大明朝的武官都是吃幹飯的不成?這點小事還需本官出手?”


    尼瑪的,沈嘉頓時臉色就有些掛不住了。不過礙於陳策和賀世賢,他還是忍住沒有表現出來。


    陳策繼續沉思裝啞巴,賀世賢也是把頭轉向一邊,與尤世功交頭接耳聊的不亦樂乎。


    蕭基盯著屋內眾人看了一圈,突然發現了一旁閉目養神的戚金,於是笑著走過來拱手道:“戚將軍,戚家軍威名遠震,寰宇皆知,我來之前已聽聞兵部要為戚將軍加官進爵,以表彰戚將軍在沈陽之亂中的臨危不懼,下官提前恭喜戚將軍。”


    戚金睜開眼,木然地看了一眼眼前這位,然後微微躬身道:“卑職有傷在身,尚未痊愈,這些日子陳老大人讓我靜養,所有軍務都交給了下屬,今日我是聽聞蕭大人上任,所以才來接風,我幾日未曾進營,此間軍務不談也罷,還請蕭大人見諒。”


    蕭基眼中閃過一抹怒色,臉色轉瞬又恢複了陰沉,見戚金如此作派,心知勸說無望,於是便重新迴到座位前,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坐下來。


    一旁的陳策見蕭基臉色不佳,他明白不能把蕭基得罪過甚,於是連忙道:“蕭大人,要不這樣吧,我們先下去統計核對一下各營的兵員,以及武器糧草準備情況,再做決定如何?”


    蕭基環視四周,隻好無奈地點點頭。


    接下來眾人為蕭基洗塵接風,沈嘉本來就是為了在新官麵前混個眼熟,加上他這級別太低,於是借口有要事先行離開。


    現在已經明確拿到了委任書,那麽募兵就變得合情合理,不像之前老是要通過兩個保鏢去操作。


    想到此處,沈嘉向魏良裕問道:“募兵進行的怎麽樣了?反正今日閑著無事,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


    魏良裕有些沮喪,囁嚅了一下,稍等了一會兒才癟著嘴說道:“隻招了六百五十六人,距離你的目標一千五還遠著呢,不是小人不盡心,隻是這遼民,哎,不提也罷。”


    沈嘉歎了口氣,他也知道遼東雖然寒冷,大多時候隻能種一季莊稼,但遼地曆來地廣人稀,礦產豐富,隻要能活下去,幾乎沒有人願意出來當大頭兵。


    明朝大部分軍隊也是半農半兵性質的,隻有少數軍隊是職業士兵。職業士兵和農兵的收入普遍很低,萬曆朝之前,一個士兵家庭還能勉強維持個溫飽。可是從萬曆朝中後期開始,明帝國白銀流入激增,在國內貨物沒有較大規模的增長下,物價開始飛漲,幾乎處於半失控的邊緣,此時明軍依靠餉銀維持溫飽就變得難上加難。


    幾乎可以毫不客氣地說,明朝後期落後於現狀的財政製度是軍餉入不敷出的重要原因。


    自萬曆朝末期開始,遼東成了大明軍餉支出最重要的地區之一,蜂擁而來的商人們則利用海運,將大量江南廉價物品帶到關外,換取白銀後再擴大生產。


    而關外受戰爭威脅,根本無法組織大規模的手工業,甚至農業生產。此消彼長之下,關外貿易呈現出一邊倒的狀態,白銀越來越不值錢,而物資越來越貴。軍餉到了士兵手裏,士兵總是在抱怨買到的糧食不夠吃。到了最後,基本沒人願意當兵,即便過來的,也是那些實在混不下去,隻求混日子的流民。


    目前沈嘉就是直接通過發放糧食補貼,提高夥食發放來募兵的,但與前些日子相比,貌似並沒有太明顯變化,這讓沈嘉感到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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