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恪笑起來:“好吧,我就是那種坐在最後一排的差生,你坐我前頭,我坐在你背後,考試的時候我坐不出題目來,就靠你傳小紙條給我。”


    阮沅抬起彎彎的眼睛,笑道:“你怎麽知道我會傳小紙條給你?”


    “你肯定會的。”宗恪凝視著她的眼睛,柔聲道,“你的心最軟,捨不得不照顧我。”


    那晚,倆人慢慢閑聊著,阮沅似乎對宗恪早年的事情突然有了濃厚的興趣,宗恪被她追問,便把小時候那些瑣事,都拿出來和她說。


    “既然狄語不太行,那你和你爹怎麽交流呢?”阮沅又問,“這麽一來,豈不是沒法溝通了?”


    宗恪搖搖頭:“沒那麽誇張。我和他其實沒太多交流機會,而且基本的會話,對我而言沒太大問題,我會說,雖然說得不大順溜——平時的會話,吃飯聊天之類,沒有那篇禱文那麽困難啦再說我爹覺得,我話說得不順,都是在華胤被關起來的緣故。”


    “哦……”


    “後來我的舌頭順了,也還是不怎麽和他說話,我和老頭子的對話模式,通常都是他說我聽著,他很少問我意見,更不會花時間和我談心。所以他一直沒發覺我的狄語竟差到這個程度。至於其他人就全都順著我,說齊語唄,反正他們又不是不會。”


    “你爹,真不夠關心你。”阮沅慢慢說。


    “比起關心,我更希望他能離我遠一點。”宗恪頓了一下,“我跟他,完全沒感情。”


    阮沅哀嘆了一聲:“你說你這樣子,到底算是狄人,還是齊人?”


    “我不知道。”宗恪笑了笑,神色顯得茫然無措,“狄族的傳統我繼承不了,擺樣子都擺不來,也難怪太後不滿意我,齊人呢,又不可能把我當成齊人,我這樣子,兩邊不討好……唉,到最後隻好隨他們的便了,其實我是個沒有祖國的人啦,所以對民族之爭也沒興趣。”


    宗恪這話,說得阮沅一陣感慨,心潮起伏:也許就是因為宗恪這種“無根感”,這種“怎麽都可以”的無所謂態度,當今的民族矛盾才沒能演變得過於激烈。


    這雖然是宗恪個人的不幸,但卻成了天下之大幸。


    “可是你看,瑒兒和我就不一樣。”宗恪笑了一下,“他會狄語,從小就有老師教,他也認真學,會讀,會寫,我念不下來的禱文,他現在就能自己寫出一篇來。都不知道這孩子心裏,是怎麽瞧不起我這個當爹的呢。”


    阮沅吃驚


    “真不得了這孩子”她不由嘆道,“太出色了”


    宗恪慢慢露出一個微笑:“他娘親是齊人,可他不肯當齊人,他一心要當狄人,所以一切都向那邊靠攏。”


    可是某些東西卻改不過來,阮沅黯然想,宗瑒那孩子,認定自己是個狄人,不屑於和母親一樣做齊人,但偏偏他的飲食口味卻保持著齊人的清淡風格:不碰辣椒,也不肯吃太鹹。


    不僅如此,宗瑒從容貌上,也更接近他的生母,他的行為舉止,不像豁達豪放的狄人,卻更像南方溫文爾雅的齊人,至少就阮沅所見,那位湘王爺元晟,在氣質方麵和宗瑒是很相近的。


    可這孩子卻自以為是狄人後裔,鄙夷一切齊人的習俗——難道想做什麽人,真的能由自己決定麽?


    這念頭讓阮沅不禁傷感,她現在已經知道,人的一生根本無法由自己來掌控,常常人自以為把定了人生,等到迴過頭來再看,不過是掉進了固有的陷阱裏。


    第一百五十九章


    想到這兒,阮沅靠過來,撫摸著宗恪的胳膊:“……舜天的事兒,真的就沒記住多少?”


    “有些重要的風俗,我還是記得的。”宗恪想了想,“比如過年的時候得做一種麵餅,加羊奶在裏麵然後放火上烤。這是狄人的傳統,是為了六畜繁衍,取個吉祥意思,名叫春歸餅。”


    “我知道那個好吃”阮沅咽了咽口水。


    宗恪笑起來:“嗯,你吃的是宮裏做的,自然是最好的,選的上好的麵粉,上好的羊奶,工藝小巧精緻。普通狄族百姓也做,恐怕就沒宮裏這麽捨得放羊奶、放奶油了,做得也沒宮裏精緻。但不管怎樣,吃這種餅是狄人過年的風俗。最近一二十年,這習俗逐步蔓延到中原來,齊人也開始吃,但是他們少見羊奶,也受不了那個味兒,就用牛奶或者幹脆用蜂蜜代替,更有甚者,往裏填餡兒:南瓜,飴糖,或者果仁之類。”


    “恐怕不地道吧?”


    “何止不地道?簡直不知所謂呀”宗恪笑道,“江南四縣做出來的春歸餅,和墨州、燕州的春歸餅,根本不是一迴事——哪有往春歸餅裏填南瓜和飴糖的道理?春歸餅本是夾著牛羊肉吃的,填進去這些甜膩膩黏兮兮的餡兒,還叫人怎麽吃呢?這就像拿怡口蓮來包餃子,你不覺得噁心啊?”


    阮沅想了一迴,真覺得有趣。


    “那,還有呢?”她來了興趣,“還有什麽風俗?”


    宗恪看看她,笑:“怎麽?真想當狄族姑娘?”


    “嗯。所以現在就得弄清楚。”


    宗恪想了想,才道:“婚喪嫁娶方麵,我倒是了解得不少。據說狄人結婚時,男方要給女方送去‘十六樣’作為聘禮。”


    “哪十六樣?”


    “自然是牛、羊、馬匹、皮貨、首飾、衣服、還有手工製作的一些東西,比如姑娘用的妝奩盒,我記得不是太全,總之一共十六種,少一種都不行。”宗恪笑了笑,“窮也娶,富也娶,不過是這十六樣東西奢簡不同,富人家娶媳婦,牛羊成群,上等絲綢,妝奩盒也肯定是鑲金嵌玉、寶石滿眼;窮人家嘛,牛一頭,羊幾隻,幾件布衣服,一個銀鐲,至於妝奩盒,金的銀的置辦不起,弄個木頭的也行。”


    “總之,就得十六樣?”


    “對。”


    宗恪說完,等了半天阮沅都沒動靜,他扭過頭來看看她,卻發現她一臉神思遐想的樣子。


    他笑起來:“想什麽呢?”


    “在想,下輩子,我要投生去做個狄族姑娘。”阮沅慢慢道,“你也還是狄族人,咱們還是在一處,就在墨州、燕州那些偏僻的地方,也不用生在什麽豪門,普通百姓家就行。”


    宗恪握著她的手,輕輕吻著她的手背:“……咱們就從小一塊兒長大,村裏那麽多小夥子,全都圍著你轉,可你一個也看不上,就隻看上了我。”


    阮沅溫柔地笑起來。


    宗恪繼續說:“到了十六七了,我爹我娘就去你家提親,可你爹不大樂意。”


    阮沅睜大眼睛:“為什麽不樂意?”


    “大概,我家太窮吧。”宗恪笑了笑,“他想把你嫁個更好的人家,富裕點的,彩禮置辦得也多。”


    阮沅微微嘆了口氣:“然後呢,我爹就和我說,別死心眼了多得是好人家,為什麽要看上那個窮小子呢?村裏張財主來提親了,他家二小子除了滿頭癩瘡,平日發發花癡,抓著自己的娘親喊‘大嫂’,然後站在村口流流口水之外,也沒別的毛病,你嫁過去吃穿不愁,往後還能做財主奶奶,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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