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恪拉過椅子坐下,又指了指沙發:“坐下來說。”


    他的聲音沉下來,不再帶有開玩笑的意味,想必,是做好了聽見任何壞消息的準備。


    宗恆小心翼翼坐下來,他垂著頭,沉思良久,才慢慢開口道:“這次臣弟來之前,曾反覆考慮過三天。一來,不知道該不該把此事告訴皇兄,二來,臣弟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宗恪愣了。


    這樣子說話的宗恆,是他極少見的,這麽多年,宗恆在他麵前說話一向開門見山,直奔主題,當初他通知宗恪阮沅七魄已散,那麽重大的事,也是照樣當頭一棒,沒想過要給宗恪一個緩衝。


    今天這位冷麵王爺是怎麽了?怎麽學會說話繞彎了?


    宗恪不由心慌,連宗恆都要繞圈的事,究竟是什麽呢?


    “但是,事情本身重大,關乎大延社稷……甚至關乎皇兄的生死。是以,臣弟再怎麽為難、不敢開口,也隻好頂著死罪,來這兒一趟。”


    宗恆這番話讓宗恪更加緊張,但是,宗恪早已訓練了自己,如何在最緊張的時候鎮定下來。他曾經經歷過無數次死亡危機,每一次,都是靠著強力鎮定和理智的判斷,逃出生天。


    “無論什麽事,你說便是。”宗恪淡淡地說,“先不用急著給自己扣上死罪的帽子。”


    那股卡住宗恆的力量,似乎依然在折磨著他,這讓他的臉看起來顯得古怪,但良久之後,宗恆終於鼓足勇氣,開了口:“皇兄,幾個月前,周太傅曾經暗中吩咐臣弟做一件事。”


    “周太傅?”宗恪莫名其妙,“他吩咐你做什麽?”


    “周太傅讓臣弟,再去仔細查一下阮尚儀。”


    這一句話,宗恪的臉色頓時沉下來


    “他讓你查阮沅什麽?”


    “周太傅說,讓臣弟仔細查一下阮尚儀,他說,不要再僅僅關注表麵的那些東西,他讓臣弟往深裏挖,去找一找普通人會忽視的那些細節。”宗恆說到這兒,大著膽子抬起頭來,“皇兄,臣弟當時認為,能查的都已經查了,周太傅的囑託沒什麽必要,但是既然他這麽說,臣弟覺得,再查一查也好,如果真的沒有任何問題,就算白費力氣,那也沒什麽。”


    宗恪哼了一聲:“然後?嗯,我多少猜到了,你又給翻出了點什麽來,對吧?是說當年阮沅中的蠱毒比預想中的要嚴重?我受她的毒害比崔門主所料的更厲害?還是我快死了、壽命隻有幾個月了,所以你來通知我準備後事?”


    宗恪這些話充滿諷刺,甚至他隱約覺得,如果真是那樣,那他也認了,隻要老天爺能讓他撐到阮沅生下孩子來,他就認命知足。


    宗恪這番話,說得宗恆臉色失血般慘白,他沒有立即迴答,隻拿過身邊的黑色公文包,從裏麵取出一個厚信封。


    “陛下,請看看這張照片。”他從信封裏抽出一張照片,放在宗恪麵前。


    宗恪拿起照片看了看。


    照片裏是個陌生女人,照片是正麵像,女人坐在輪椅裏,身上穿著厚重的棉襖,棉襖很舊,還有點髒。女人表情呆滯,年齡約莫在三十歲左右,五官平板,容貌庸常,眼神呆愣愣盯著鏡頭,張著嘴,看那樣子,好像神誌方麵不是太正常。


    宗恪皺起眉:“沒見過……應該沒見過,她是誰?”


    “她叫阮桂雲。”宗恆一字一頓地說,“她有個舅舅,叫厲鼎彥。”


    宗恪一怔


    “她叫什麽?”


    “她叫阮桂雲。”宗恆又重複了一遍,“她的父親叫阮建業,她的舅舅叫厲鼎彥。”


    宗恪的腦子,嗡的一聲


    “這是怎麽迴事?”


    “這張照片,是臣弟一個月前,親手給她拍下來的。”宗恆說,“臣弟查找到了她所在的那家療養院,她入院的檔案到現在都還在,她是十二歲那年進的那家療養院,自那之後再也沒有出來,她入院的原因是事故中頭部受傷、以至喪失了智力,還有生活自理能力。”


    宗恪的手,開始發抖


    宗恆望著宗恪,他的目光充滿憐憫:“皇兄,到現在你還不明白麽?你身邊那個女人,不是厲鼎彥的外甥。”


    “這不可能”宗恪扔掉照片,他的五官有點扭曲,“一定是哪裏弄錯了”


    宗恆也不馬上反駁,他低頭,從那厚信封裏又拿出兩張照片。


    接下來,宗恆把這三張照片分門別類擺起來:後來的兩張,是一男一女,男的照片已經很舊了,泛著黃,女的照片倒是新拍的,但容貌也不年輕了,差不多也年過半百了。


    “這一張,是阮建業。這一張,是他妻子厲鼎琴。”宗恆指著那張中年女性的照片說,“也就是厲鼎彥的妹妹,臣弟在上個月找到了她,她到現在,依然和那個唱花鼓戲的在一塊兒。然後,這一份是母女倆的dna檢驗報告。”


    最後,他把那張坐輪椅的女子的照片,放在這夫婦倆的照片的下麵,最後,宗恆又從信封裏拿出一張照片,宗恪定睛一看,是他的妻子阮沅的照片


    “皇兄,即便你不相信dna檢驗,即便你有容貌失辨症,記不住人的臉孔,但是至少此刻你可以分辨出來,這樣一對夫婦,究竟會生下阮尚儀這樣的女兒,還是會生下這個自稱是阮桂雲的女人。”


    四張照片擺在宗恪麵前,他默默看著,唿吸越來越急促


    平心而論,阮建業夫婦的容貌,都不算是醜陋的。然而也隻是“不醜”而已,離漂亮的等級還差著十萬八千裏。阮建業的五官沒什麽特色,屬於扔在人堆裏就找不見的那一類,寬寬的國字臉,眼睛窄小,眉毛粗亂,而且皮膚黝黑,厲鼎琴的容貌更談不上細緻,她像她哥哥,眉眼男性化,倒三角臉,線條近乎粗獷。


    這樣的兩張麵孔,與之更接近的,明顯是坐在輪椅上的那個癡呆女人


    顫抖,從雙手傳染到了全身,宗恪扔下照片,坐迴到椅子裏


    這還不是全部,他突然想,這還沒有結束。


    宗恪已經預感到了,接下來弟弟將會告知他的更多真相。


    ……那一定是讓他更加無法承受的事實。


    “那麽,也就是說,世上根本就沒有阮沅這個人?”他喃喃地說,不像是問宗恆,更像是問他自己。


    宗恆沉默不語,他慢慢收起桌上那真正的“一家三口”的照片,然後,竟然又從信封裏拿出一張照片。


    宗恆把最後這張照片,和阮沅的那張照片擺在了一起。


    宗恪努力集中起精神,然而,當目光落在了最後那張照片上時,他卻愣住了:照片裏的女人,身著延朝貴婦的服飾,妝容也是延朝那邊的風格,這分明是個延朝女子。


    “宗恆,你這是幹什麽?”他抬頭,莫名其妙望著堂弟,“拿你老婆的照片出來幹嘛?我又不是不認識她。”


    “是,陛下見過拙荊。拙荊最後一次入宮是在三個月前,那次太子生日,陛下迴宮來的時候,恐怕也見了她。”宗恆說,“這次臣弟特意帶了一台數位相機迴家,給拙荊也拍了一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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