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遙說,這是早年際遇以及主要培養人的問題,之所以薑嘯之能看見紅色的警告,而宗恪卻看不見,是因為薑嘯之早年,是被周太傅那樣過分理性的人培養起來的。薑嘯之這種情感上的邊界,是養父給他一點點強行打造出來的,不幸得很,整個青少年期間,沒人給宗恪打造這個邊界,看來太祖當年根本就沒在這方麵下功夫。


    井遙的話,薑嘯之聽得似懂非懂,後來又有什麽心理、精神分析之類的東西冒出來,薑嘯之就開始頭疼了:他知道井遙跑到這邊來以後,亂七八糟上了一堆課,有少部分是趙王要求的,那多半是有關管理學的內容,但更多的課程則是他自己感興趣要去學。剛開始,皇帝和王爺還問問他到底學了什麽,因為那些課程都打著提升心靈的旗號,而且都好貴好貴的,動輒上萬。但是後來他們就不問了——被井遙口若懸河的囉嗦了一通宵之後,除了頭疼犯困、嚴重懷疑祖宗八輩兒全有毛病,以及自己“好可憐沒救了”以外,他們什麽收穫都沒有。


    皇帝曾氣哼哼地說,井遙再這麽下去就不用迴延朝了,幹脆在這兒開班當心靈大師得了,但是趙王說井遙當不了心靈大師,除了叫聽眾絕望、把人弄得灰心喪氣以外,他一點兒好思想都沒傳輸給對方。井遙對此卻不以為意,他的口頭禪是:認清事實,絕望是覺悟的第一步。


    所以後來井遙又有個外號,叫“絕望統領”。


    那段時間,華胤十萬禁軍,普遍都感到很絕望。


    至於薑嘯之,他很同意皇帝的觀點,雖然這麽多年來倆人關係親厚,井遙於他而言,完全是親弟弟一樣的存在,但他一向不擅長辯論,跟“說書先生轉世”(宗恪語)的井遙沒的比。隻是好友這麽一說之後,薑嘯之也有點明白了,宗恪是改不了的。


    而且他還覺得,不光宗恪如此,甚至趙王宗恆,也有這種跳泥淖的傾向,隻不過後者運氣頗佳,隻跳了一次,並且迄今為止沒落下可怕的後遺症。


    所以薑嘯之又不由亂想,這……算不算遺傳呢?


    或許生於帝王之家的人,都會帶著點“跳泥淖”的遺傳傾向吧?甚至包括曾經的景安帝,那簡直就是個典型的、熱衷於自掘墳墓的好例子。


    這樣的困惑,薑嘯之曾經以為自己此生都無解。


    然而幾年之後,世事風雲突變。等到一切塵埃落定,薑嘯之重新迴想起當初自己的困惑,他就不得不苦笑了。


    因為他終於明白,他之所以會對宗恪感覺良好、甚至全心效忠,根本不是因為宗恪的英明或者偉大,而恰恰是因為,宗恪做了他怎麽都做不到的事——這男人始終在用自己的生命,追求著他薑嘯之連一根手指都不敢伸的東西。


    這樣子的宗恪,正是他內心深處極度渴望、卻偏偏怎麽都成為不了的人。


    第一百零七章


    胡思亂想著這些有的沒的,薑嘯之忽然聽見後座宗恪的聲音:“喂,開那麽快幹嘛?”


    薑嘯之一驚,這才發覺自己把時速開到了160,他超速了。


    他慌忙降低了車速。


    “想什麽呢你?”宗恪在後座皺眉問。


    “呃,臣是想……”薑嘯之腦瓜飛轉,終於找到了一個話題,“陛下,皇後的情況比以前好了許多。”


    宗恪冷冷“哼”了一聲,沒出聲。


    “眼下皇後和元晟他們,都沒有半點聯繫了。”薑嘯之繼續說,“看來她是真的不想再與他們有關了。”


    “那是她自己的選擇。”宗恪冷冷地說,“隻可惜,撇清得太遲了。”


    薑嘯之不敢再多話,他能看出宗恪對這個話題毫無興趣——是因為他如今,心裏牽掛著另一個女人麽?


    不知為何,莫名的惆悵悄然襲上了薑嘯之的心頭……


    發覺他不出聲,宗恪又問:“這段時間這邊有什麽動靜?”


    “迴陛下,一切都還算平靜。”薑嘯之謹慎小心地迴答,“元晟迴楚州了,隻留了秦子澗一人在此,雖然他還是不斷在買兇殺人……皇後現在狀態穩定下來了,目前這一家公司看起來還能做一段時間。”


    宗恪從鼻子裏冷笑了一聲:“她還沒折騰夠?”


    薑嘯之想了想,才道:“她現在,好像已經接受現實,比從前理智多了。”


    “嗯,她磨得你們這幾個也夠嗆,成天對著她,你們也辛苦。”宗恪說,“一年之內,會讓你們幾個迴華胤去。這件事我會想出辦法來的,不會一直拖下去。”


    薑嘯之沉默不語。


    “對了,遊麟那幾個,怎麽那身打扮?”


    薑嘯之從後視鏡裏看見宗恪皺眉,趕忙問:“陛下是指?”


    “怎麽全都穿得黑鴉鴉的?”


    薑嘯之忍笑道:“臣沒有對他們做要求,不知道他們為什麽都選了黑西服。”


    “哼,我還以為黑超特警隊來了。”


    這下,薑嘯之忍不住笑出來。


    車開到目的地,薑嘯之把車停到一家商場的地下車庫裏,倆人走出來,他指著對麵的便利店對宗恪說,那就是阮沅如今的工作地點。


    “現在這個點,阮尚儀還未上班,”薑嘯之說,“還有半個多小時。”


    宗恪四下裏看看,指了指便利店對麵的咖啡館:“去那兒等著。”


    他們進了咖啡館,找了個正對著便利店的靠窗位置坐下來。薑嘯之問宗恪想喝什麽,宗恪搖頭,他沒辦法,隻好找服務生要了兩杯礦泉水。


    這是一條斜街,並不寬,隔著街邊灌木叢,宗恪能夠很清晰地看見便利店裏麵的情形。現在是下午……便利店裏人不多,隻有個小夥子在裏麵忙。


    宗恪一言不發盯著便利店,薑嘯之慢慢喝著那杯礦泉水,心裏琢磨著要不要再要個黑森林什麽的,或者搞個香蕉船吃一吃也好啊他早上忙著準備迎接皇帝,接下來又開了仨小時車,肚子已經餓了。


    但是宗恪現在心情不好,他作為臣子,卻坐在皇帝對麵又吃又喝,總歸不太妥。


    薑嘯之正鬱悶著,卻聽宗恪突然說:“你,別再這兒等著了。”


    薑嘯之一怔,抬起頭來:“陛下?”


    “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兒,自己去弄點吃的。”宗恪說,“晚間我把事情弄完,再來找你。”


    薑嘯之張了張嘴:“可是……”


    “別杵在這兒了,”宗恪皺眉道,“旁邊多得是酒店,去找地方睡一會兒。”


    薑嘯之站起身,恭敬道:“是。”


    打發走了薑嘯之,宗恪這才鬆了口氣。


    他早看出薑嘯之的鬱悶,宗恪知道,並不是所有人都贊同他這麽做。從性格上說,薑嘯之和他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類型,雖然在處理政事的時候,這種互補的性格能夠增進效率,彌補帝王個人行為的不足之處,但是平日裏,這樣事無巨細拉著薑嘯之作陪,就有點為難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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