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一放心,她能夠感覺到安全,激烈的情緒也慢慢平靜,盯著闌幹上的雕花,阮沅忽然苦澀笑了一下。


    “也許我真的有什麽問題,還不自知。”她故作輕鬆地抬起頭來,“或者你把我送去楚州檢查一下,也好。”


    “我不幹”宗恪馬上打斷她,“我剛才和宗恆說了,隻要我在這兒,就決不許他懷疑你”


    雨滴慢慢落下來,起初隻是劈劈啪啪,漸漸就連成看不清的雨幕,不遠處的湖水,仍舊覆蓋著去年的殘荷敗枝,新的荷葉嫩芽早已經準備好了,但卻還沒能生發出來,春末的暴雨猛烈敲打在枯黃破敗的荷葉上,夾雜著狂風,一陣陣掀起微瀾,好像要努力將它們雨打風吹去。


    阮沅聽他這麽說著,心裏忽然變得柔軟無比。


    她不由抱著宗恪,把臉埋在他胸口,模模糊糊地說:“嗯,我信任你,我也信任我們兩個。可是宗恪,這事兒……我自己也覺得奇怪。”


    “為什麽要這樣說?”


    “這不合常理啊。”阮沅苦笑,抬起頭來看著他,“現在冷靜想想,宗恆的堅持是有道理的,換了是我,說不定也得起疑心啊。”


    “哼,你以為隻是檢查一下那麽簡單麽?”宗恪冷冷說,“他們還要求,一直到崔氏一族最有權威的醫生做出了裁決,認定你是無害的,我才可以接近你。可是這樣一來,一年半載我都見不到你了而且要是萬一他們始終裁決不定,你以為你這輩子還能迴宮來麽?你就會被他們一輩子鎖在楚州了”


    阮沅呆了呆,半晌,她才輕聲說:“……可是,萬一我真有什麽問題呢。”


    “阮沅”


    “他們擔憂的有道理,搞不好,我真的有什麽異於常人的地方還不自知。”她抬起頭來,望著宗恪,“我也不想你有什麽事,我不是害怕宗恆他們,我不怕的,我也不怕一個人呆在楚州,呆一年兩年都沒問題,隻要最後能迴來這裏。隻要你沒事,我還有什麽不能做的?”


    “你還不明白麽事情不會就這樣結束。”宗恪恨恨道,“懷疑這種東西,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隻要他們認定你有古怪,那往後,無論我發生什麽,他們都會往你身上想,沒事兒也要想出些事情來栽贓你到時候,你就徹底被他們給看起來了,那種壓力,阿沅,你受不了的。”


    阮沅又想了一番,卻依然說:“可是,隻要是為你好,我無所謂。”


    宗恪被她說得不由感慨,這兩天他已經察覺到了,阮沅身上起了細微的變化:之前那種肆無忌憚的光彩漸漸消失,因為他,她開始收斂鋒芒,顧慮也多起來。


    是因為她突然成熟了麽?宗恪想,不,並不是。


    是因為阮沅已經得到了她最珍視的東西,因此不得不有所顧忌,她是害怕一旦有個閃失,會對宗恪不利。所以她寧可忍受那些不講理的規矩,也不想他為了她、不停抗爭最終受傷。


    再這麽下去,阮沅和宮裏那些規規矩矩、一步也不敢越軌的嬪妃,又有什麽區別呢?


    宗恪忽然覺得無比悵然,他覺得,他好像被綁在了那張如巨獸血口的椅子上,颶風就要來了,而他卻動彈不得,隻能任憑這颶風把他席捲去那並不想去的地方……


    他們還能做迴從前的他們自己麽?


    “這事兒先不提了。不如,咱們先放個長假吧。”他突然說。


    阮沅一怔,放開他:“放假?”


    “你也差不多有一年沒休息了吧?我也是。”宗恪笑了笑,“咱們迴那邊去一趟,就咱們倆,趁此機會好好休息兩天,往後的事,等假期結束再迴來做打算。”


    阮沅睜大眼睛:“真的可以麽?”


    “為什麽不可以?”宗恪說,“在那邊呆一個禮拜,這邊也不過才三兩天。這點空還是有的。明天咱們就動身,好不好?”


    “好啊”阮沅也歡喜起來。


    透過雨幕,遠遠的,宗恪看見阿茶舉著傘往這邊走。他們倆剛才光顧著說話,讓蓮子那幾個在路邊柳樹下避雨,身上肯定都濕了。


    “迴去吧,別讓蓮子他們感冒了。”宗恪說。


    阮沅趕緊站起身來。


    阿茶舉著傘,一直走到涼亭裏來,他是來給宗恪和阮沅送傘的。


    宗恪拿起傘來,卻道:“我和阮沅撐一把就夠了,剩下的給蓮子他們送去。”


    阿茶領命先行。


    將傘撐開,宗恪牽著阮沅的手走出水榭。沒走幾步,他就發覺這雨太大了,風也涼,一陣風颳過來,直把雨水往傘下撲。


    “過來。”宗恪示意阮沅到他懷裏來一些。


    “……會被看見的。”阮沅眨眨眼睛。


    “看見就看見吧。”宗恪笑了笑,索性伸臂摟住她的腰。


    漫天漫地的轟鳴巨響中,白線一樣細密無極的雨幕裏,一把傘,緊緊依偎的兩個身影慢慢從水榭邊走迴來。等待在柳樹下的蓮子他們幾個,雖然都看見了,臉上的表情卻依然恭敬如常,沒有什麽變化。


    “迴去吧。”宗恪說。


    一行人在雨中靜靜前行,阮沅被宗恪緊緊摟著,她能覺察到宗恪的另外半邊身子,已經被雨水打濕了,但臂膀卻依然圍著她。


    阮沅一時,心中湧出又悲又喜的複雜感覺。


    這是她一直夢寐以求的關係,現在夢想成真了,她卻感覺到有無形的束縛籠罩全身。這讓她不由想起幼年看過的一本小人書:鯉魚精愛上了書生,幻化為人形嫁給了他,結果卻被捉妖的法師給抓住,打迴原形,網在了漁網裏,美人魚一樣的玲瓏身軀,被下了咒的漁網勒得鮮血淋漓、遍體鱗傷……


    阮沅覺得自己就像那個鯉魚精,明知殘忍的法師就等在家中,可是因為丈夫在那兒,就依然要自投羅網。


    但她已經下定決心接受這一切,全因為她想要和宗恪在一起,不顧一切也想與他相守,所以,即便會被這漁網傷得殘破不堪,她也不想逃。


    第九十五章


    次日,他們一早做好準備,宮裏各處也打了招唿,阮沅重新換迴了進宮時那套現代女裝,跟著宗恪一同,穿越黑暗的中間地帶,到達了另一端的賓館,那兒,有一個長期租用的房間供他們使用。


    他們在房間裏稍作休息,宗恪找出錢來,讓阮沅自己坐出租,又給了她鑰匙,讓她先迴藍灣雅苑。


    “那你呢?”阮沅問。


    宗恪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頭髮:“總得先去把頭髮剪了,不然怎麽上街呢?”


    阮沅伸手抱住宗恪,細細瞧著他,笑道:“其實你這個樣子也很好看啊。”


    “怎麽?還沒看夠?”宗恪故意說,“再看要收費了”


    阮沅噗嗤笑起來。


    比起宗恪,阮沅就沒那麽麻煩了,她的衣服不用換,隻不過髮型得改改,如今這樣子太古典了,走在街上難免令人側目。阮沅拔下了滿頭的金釵步搖,把頭髮簡單盤了盤,隻留了那根青玉簪子在上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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