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去了一個時辰,崔景明心裏暗暗焦慮起來,如果這條蛇怎麽都不肯出來,那他和崔玖豈不是得一直被鎖在這屋子裏?


    但是崔玖卻始終沒有挪動身體,臉上的表情也沒有變化過,一雙晶亮的黑眼睛,牢牢盯著阮沅的頭部,好像連眨都沒有眨一下。


    突然間,崔景明的眼前一花,他叫起來:“出來了”


    就在那一刻,一個小小的圓圓的東西,從阮沅的雙唇之間探出頭來,是一條狩冥之蛇的蛇頭。


    一見那條蛇緩緩悠悠鑽出來,崔玖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條蛇,依舊渾身透明,它什麽都沒吸到


    可是此刻沒工夫探究,崔玖慌忙用手中小巧的金鑷子,一下鉗住蛇的七寸,飛快將它塞進玻璃瓶,然後仔細塞上木塞。


    ……倆人同時長長出了口氣。


    “怎麽第七條什麽都沒吸到?”崔玖困惑得很,“難怪花了那麽久時間,原來它根本找不到可吸的東西。”


    “看來,這是阮尚儀的問題了。”


    崔景明拿住玻璃瓶仔細端詳,確定了七條狩冥之蛇都在裏麵之後,這才放下瓶子。


    “也就是說,阮尚儀身上缺一味魂魄。”崔景明慢慢說,“不然,狩冥之蛇不會空手而歸。”


    “這可怪了。”崔玖皺眉道,“怎麽會單單缺一味魂魄呢?”


    “這個,侄兒也不知道。”崔景明想了想,又說,“之前侄兒曾經給阮尚儀問診過,那次就已經發現她的魂魄不太對了。”


    “哦?怎麽個不對勁法?”


    “侄兒發現,阮尚儀的魂魄比例不對。魂多,魄少。”崔景明摸了摸頜下的山羊鬍子,“當初侄兒隻當她是七魄的總量少,每一魄都比常人缺一點,剛才這麽一看,原來竟是缺了整整一味。”


    “你當時沒有詢問她麽?”


    “問了,侄兒當時問了陛下,陛下說,阮尚儀之前身體受過重傷,頭部被巨石砸過,喪失了很大一部分記憶。於是當日侄兒就把這當作了根源,姑姑,這種例子咱們以前也不是沒見過。”


    崔玖想了想,依然眉頭緊皺:“可這還是不對呀,頭部受傷、變笨或者失憶的人,的確會有魂魄減少的現象,但那種減少是均衡的,患者的每一味魂魄,都有相等量的損失——阮尚儀這樣的,很明顯不同,她是整個一味都沒了。”


    “姑姑說的是,隻是關於這一點,侄兒也想不通。”


    倆人在靜默中又琢磨了一番,依然沒有得出什麽有效的結論。


    崔玖又拿過那玻璃瓶仔細看了看,以她過往實施散魄術的經驗,大致能辨認出來,每一種顏色代表的是哪種情緒。


    “缺的應該是一味不怎麽好的情緒。”崔玖慢慢道。


    崔景明點點頭:“侄兒剛才看過了,少的是‘恐’。”


    七魄就是七情,喜怒憂思悲恐驚,缺了哪一個都不行。而阮沅居然以六魄的狀態,正正常常活了這麽久,這可真是匪夷所思之事


    崔玖盯著瓶子看了半天,最終沒轍:“算了,現在一時弄不清緣由,好在陛下缺的魂魄並不多,這也足夠用了。”


    她將玻璃瓶仔細包好,又收起金鑷子,崔景明這才走到窗前,打開窗戶。


    悶熱凝滯的空氣開始流動,有狂風猛烈吹進來,崔玖迴頭,又看了一眼熟睡的阮沅,她心中一時充滿了憐憫。


    崔景明拉開房門,守在外麵的連翼和另幾名侍衛,早就焦躁不安了,因為之前崔景明說過,隻需一個時辰,事情就能辦完,現在他們足足等了兩個時辰,崔太醫才出來。


    “怎麽樣?”連翼顧不上禮貌,慌忙問。


    崔玖露出一個疲倦的笑容:“沒問題了,明日便可給陛下施術。”


    當晚,崔玖和崔景明不敢隱瞞,將阮沅身上發生的奇妙事情,一五一十稟報了趙王宗恆。


    他聽完,也十分驚異。


    “你們的意思是,她並非常人?”


    崔玖和崔景明對視一眼,才答道:“除了魂魄少了一味,別的地方,實在看不出什麽異常。”


    宗恆慢慢點頭:“也對,阮沅在陛下身邊這麽久,也沒有誰覺得她不對勁。”


    “不過現下,這個問題已經不成為問題了。”崔玖說,“阮尚儀的魂魄,已經悉數取出來了。”


    宗恆沉吟良久,才道:“難道就不能給她留下一點麽?難道我皇兄所需的魂魄有那麽多?非得要阮尚儀的七魄全部散盡?”


    崔玖苦笑道:“王爺,七魄俱全,才是個完整的人,缺了任何一部分,人反而會更加痛苦,因為她不能正常應對外界的衝擊。而且,散魄術本來就是人為的強硬手段,不是自然方式。它摧毀了七魄存留的途徑,所以一旦取出……也沒法再塞迴去了。”


    “那麽,阮沅她現在……”


    “阮尚儀還在昏睡。喪失七魄是重創,人的身體一時很難接受,”崔玖頓了一下,“所以民女給阮尚儀服用了安眠的藥物,恐怕最遲,得睡個十天半月的才能醒過來。”


    “是麽。”宗恆此時,也感覺到了自己內心的歉疚。


    “王爺,待阮尚儀醒來之後,一切都得慢慢讓她接受才好,散魄術實施之初,人的身體還會有些自然的情緒殘留,那是習慣造成的長久影響,就像突然間失去腿腳的人,還會有腿腳存在的幻覺。但她自己會覺得極不自在,言行也有古怪之處,顯得不知如何是好。”崔玖停了停,才又道,“隻不要讓她受驚嚇。慢慢的,她會模仿普通人的情感表現,然後逐步歸於正常。”


    聽見“模仿”二字,宗恆身上微微一震,但他仍舊點點頭:“我明白了,這些事,我會稟報陛下的。”


    第八十章


    於是萬事俱備,就隻剩下最後一個難關:通知宗恪。


    這儼然是史上最大最燙的山芋,誰也不敢接,誰也沒那個資格去接,唯一可以接它的,就隻有宗恆。


    然後,在反覆考慮了一天之後,宗恆找了個皇帝精神狀態不錯的傍晚,去見了宗恪。


    他沒有隱瞞絲毫,將這群人瞞著宗恪所做的事,和盤托出。


    宗恪起初,還沒太聽明白,但是聽到宗恆說五天之前,崔玖趁著他熟睡時取了他的魂魄,臉色就變了


    “……此事,是崔門主擅作主張,還是你的主意?”


    宗恆一低頭:“是臣弟的主意。”


    宗恪勃然大怒


    “你好大的膽子”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宗恆也不能再拖延,接下來,他就將崔玖和崔景明怎麽篩選受試者,怎麽挑中了阮沅的事,一一都與宗恪說了。


    皇帝聽到這兒,竟忽的坐起身來


    “然後呢?”


    “然後……”宗恆停下,後麵的話,他也覺得難開口。


    “阮沅她人呢?”宗恪一疊聲問,“為什麽今天她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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