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頭一陣麻木,鈍痛的麻木。


    隻需要什麽?


    隻需要江文略及時地救下我!


    隻需要我這個青瑤夫人站出來,大聲說一句:二將軍、四將軍造反!衛家軍將士們,將他們拿下!


    隻需要藺子楚伸出援手,五叔適時穩定局勢。


    刺客從出現到逃走,沒說過一句受誰指使的話,至今也沒有抓到。


    我壓下往上翻湧的氣血,鎮靜地問,“這些,你是怎麽知道的?當初阿聰來求我救你,說你一切都不知情,怎麽今日又是這樣說?”


    “是、是吳長貴告訴我的---”他嘶啞著聲音道。


    “他人呢?”


    “死了,死在大牢裏了。”他苦笑著,“大嫂,你費盡力氣保下我們,杜鳳肯定對你說,隻將我們打上二百軍棍,再關上三個月。可你知不知道,在那二百軍棍後,七十多個人活下來多少?三個月的牢獄後,又最終活下來多少人?最後挺下來,到黎統領營中報到的,隻有十九個人!”


    我眼前隱約冒了一陣黑星,震驚地轉頭去看黎朔。


    黎朔滿麵慚色,偏過頭去,半晌才道:“對不起,大嫂。”


    “為什麽不告訴我?”我顫抖著問道。


    “是我們求黎統領不要告訴大嫂的。”尉遲毅泣道,“大嫂,我們沒有證據。那時我們若向大嫂說了,你肯定會為了我們再與杜鳳起爭執,萬一危及你和少當家,我們豈不是百死莫贖?”


    他似在拚盡最後的力氣慘笑,“可現在,我們要死了,我們隻能用這條命,讓大嫂相信我們說的話,對杜鳳有所警惕。”


    雨下得更烈了,雨聲大得讓我都聽不清自己喉間發出的苦澀聲音。


    我急促說著,似在自己與自己喃喃說著,似借與自己說話,來肯定什麽或者否定什麽。


    “你今天說的,都是沒證據的話。刺客確實是二叔四叔去找的,藺子楚也絕不會承認當初的承諾,挨軍棍、坐大牢,歷來都有人挨不住---不,不會這樣的。”


    我本能地搖頭。卻不知這是在否定尉遲毅的話,還是在否定我自己曾經說過的話。


    尉遲毅悲涼地笑了笑,道:“大嫂,你與杜鳳走得最近,這些年,你還不明白他是怎樣的人嗎?”


    他猛然吐了一口血痰:“他就是口中冠冕堂皇,背地裏耍陰謀詭計的jian詐小人!鐵將軍會爆膛,他明明早就知道,可是他不說!他將鐵將軍全部放在艮石營的戰船上,渡江之戰,死的可全是我們艮石營的弟兄!”


    我木然地蹲著,雙腿已麻得沒有知覺。


    “大嫂,少當家封王的事情,楚統領得罪了杜鳳,杜鳳是一定要除掉楚統領的。可他不敢明著下手,他隻能借刀殺人,借鐵將軍消耗我們艮石營的實力,再借趙之初的手將我們殲滅在桑山---大嫂,等這些老弟兄全死在他手上,他要對付的,隻怕就是你和少當家!”


    尉遲毅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可又在最低的時候猛然嘶叫了一聲,再度扼住我的手腕,悽厲叫道:“大嫂,你一定要去救弟兄們啊---”


    最後半個“啊”音,伴著他吐出的一口鮮血,在帳內掀起一陣令人顫慄的血腥之風。他最終身軀一挺,吐出最後一口氣,再無聲息。


    我也終於支持不住麻木的雙腿,跌坐在潮濕的地上。


    阿聰愣了片刻後,趴在尉遲毅身上嚎啕大哭。


    “大嫂,雨大,您進去吧。”黎朔打著傘,在我身後低聲勸著。


    我長久地站在帳篷外,聽著阿聰聲嘶力竭的哭聲,挪不動半步。仿佛隻有這滂沱而下的雨,才能讓我的心,得到片刻的寧靜。


    黎朔嘆了聲,沒有再勸,隻靜默地站在我身後。


    不知站了多久,我才僵硬地開口,“黎朔。”


    “是,大嫂。”


    “是我喊了那一句,讓大家都認為,是二叔和四叔要謀反。”


    “可刺客確實是他們去找的,他們也確實是想反,不過是不是真的想對大嫂您下手,這一點,永遠無法證實。大嫂,請恕黎朔說句實話,雖然六當家誘殺二四當家這件事做得太過狠辣,但當日如果沒有這一出,也不會有衛家軍現在的鼎盛。隻是日後六當家會對您和少當家怎樣,真是---”


    我對著黑暗的雨,感覺自己的手比雨水還要冰涼。


    “我以為他們能活下來。隻要我去求情,他們不過是挨點軍棍,坐幾個月的牢而已。我甚至,沒有想到要到牢裏去看他們一下。”


    “大嫂,這不是您的錯,您不要自責。”黎朔低聲道:“那時,您腿腳不便,走路都困難,哪能護得那麽周全。”


    “我明知道六叔遲早要清除反對他的老弟兄,也明知道鐵炮會有爆膛的危險,卻沒能告訴他們。”


    黎朔在苦笑,“大嫂,這件事更不好說。鐵將軍總歸是要用的,不在艮土營的船上,就在別營的船上,區別隻在於,死的是哪些將士而已。”


    “我想找出那萬兩黃金,安置遣散他們,可最終還是沒能保住他們---”


    胸口一陣冰涼,象塞了一團棉絮般,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以為,我喊出的是真相,可是不是真相,永遠也無法知道;


    我以為,隻要求情救下他們就好,卻不知道,他們在軍棍下、在牢獄中一個接一個地死去;


    我以為,能為他們安排好一切,卻任由他們處在危險之中,沒有提醒、沒有溝通。


    偏偏,造成這一切的,是曾與我生死與共、患難相交的人,是我曾經無比信任、將一切託付給他的人;


    而這一切,我甚至沒有辦法去指責他,更不能走上與他決裂的道路。我還要保護早早,我也不能讓洛王軍四分五裂。


    我低咳了一聲,竭力吞下喉間濃濃的苦澀。


    “黎朔。”


    “在。”


    我緩緩道:“點齊人馬,去桑山。”


    “可是---”黎朔取出一封信,麵上滿是為難之色,“剛剛收到大將軍的軍令,他說久攻熹州不下,命我帶離火營八千精兵前往支援,其餘的則繼續留守黑州。”


    我搖了搖頭,慢慢道:“說大將軍誘殺二四當家,說他做了手腳、讓弟兄們死在牢裏,說他有意將鐵將軍安在艮石營的戰船上,這些,我都相信。但是,說他要借趙之初的手,將艮石營滅在桑山,我絕對不信。”


    “嗯。”黎朔點頭,“大將軍絕不是不顧大局的人,若說他故意讓艮石營兩萬弟兄被趙之初滅掉,我也不信。”


    “他做任何事,都是謀定而後動,每一步都計算好了再下手。”我笑了笑,道:“陳和尚的左右驃騎大將軍起了內訌,竇光明的舊部在南方作亂,這些,都是他早就籌劃好了的。”


    “也就是說,大將軍早在鄭軍中安插了人?”


    “是,所以他早就計算好了雙方的兵力,他讓艮石營將趙之初的兵馬拖在淮安一帶,要他們打的是一場拉鋸戰。可是---”我緩緩地道:“為什麽以艮石營的精兵強將,會被困在桑山?會敗得如此慘呢?”


    黎朔起始滿麵疑色,慢慢地駭然變色,失聲道:“難道陳和尚也玩起了惑敵之計,他的主力並不在熹州,而是在桑山?!”


    我嘆道:“隻怕是這樣。”


    黎朔急了,道:“若真是這樣,隻要艮石營頂不住,陳和尚的人馬自北麵包抄熹州,大將軍將腹背受敵!”


    我望著滂沱的大雨,下了決斷,輕聲道:“黎朔,現在到了咱們離火營與青瑤軍奮起一戰的時候了。”


    名震天下(上)


    沒有再多的猶豫,我與黎朔決定,賭上這一局。


    贏,則洛王軍之幸;


    敗,則我等之命!


    所有人在滂沱大雨中集結,昏暗的氣死風燈映著我與黎朔鄭重的神情,加上雲繡也將早早捆在背上站於一旁,將士們的神情,明顯地比往日更肅穆。


    來不及調度過多的糧糙,離火營與青瑤軍,負上能支撐七天的幹糧,以急行軍的速度向桑山進發。


    在他們集結之前,十餘匹最精良的戰馬,如閃電般奔向熹州。


    七天,我們隻有七天的時間。


    離開黑州的那一刻,我迴頭望了望如地獄般黑暗的城池,暗暗向冥冥之神祈禱。希望七天之後,狐狸能帶著主力趕來支援。


    更希望,我沒有猜錯。


    可心情再焦慮,急行軍兩個時辰後,不得不暫時歇整。


    離火營尚好,井然有序。青瑤軍自成立以後,從未經歷過這等雨中急行軍,許多人支撐不住,一屁股坐在泥水中。


    黎朔大步過來,用力一抽鞭子,濺起泥濘點點,大聲喝道:“都把我說過的話忘了嗎?!這個樣子,怎麽能上陣殺敵?!”


    他又轉頭瞪著燕紅,冷聲道:“燕統領,請你不要讓我失望!”


    燕紅頓時滿臉通紅,等黎朔走開了,她臉色陰沉,冷冷道:“夫人以往憐惜你們,捨不得將你們派上最艱苦的前線,你們倒長脾氣了,真以為自己是來做小姐少爺的不成?”


    眾人都情不自禁地低了低頭,繼而各自按隊歸位,匆匆用過幹糧,值宿的值宿,歇息的歇息,再無方才的狼狽景象。


    我欣慰地笑了笑,雖然不知接下來在等著我們的是什麽,但這一刻,我與她們,堅定地去做我們應該做的事情。


    此時已是黎明時分,雨勢漸收,東麵天空露出幾分灰濛濛的晨光來。


    我看了看早早,他仍在酣睡,雲繡愛憐地看著他,抬頭正要說話,卻聽哨聲大作,急促而激烈,正是有敵來襲的警音。


    所有人彈身而起,持了兵刃,各自列隊,滿麵警惕之色。


    哨音卻又平息下來,過了一會,前方的士兵紛紛向兩邊散開,一人一騎,自人群中急馳而來。


    雖然晨熙朦朧,我仍看清了馬上之人俊朗的麵容,還有他專注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萬千人中,一眼看到了念茲在茲之人,笑意自唇角向眼眸深處溫柔地擴散。


    正是江文略。


    我再也想不到竟會在此處見到他,驚訝地緩緩站起,他已拉韁落馬,急步過來,凝視了我一眼,拱手微笑,“青瑤夫人。”


    我還在愕然,早早忽在雲繡懷中醒轉,向江文略伸出雙手,嬌嫩喚道:“幹爹!”


    江文略清亮地應了聲,一把將早早高高舉起,仰頭笑道:“早早,有沒有想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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