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看著他平平安安地長大,長成一個青蔥少年郎,瀟灑而溫柔地愛上一個同樣也愛他的女子,與她“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沒有誤會,沒有欺瞞,沒有傷害。


    不要象我們,留下這麽多的遺憾,無法迴頭。


    狐狸帶著主力,這一去,一個月都沒有迴轉。


    洛郡四地的局勢在我和黎朔的努力下,十分穩定。對於我們“收復”嘉定關和“請”羅弘才到洛郡“做客”之事,江太公也一直保持著沉默。


    顯然,飛龍軍與永嘉軍,都對當下的局勢保持著清醒的頭腦。


    三方瓜分熹河以北,在盡量為己方爭取利益的同時,又都小心翼翼地保持著微妙的平衡。畢竟,接下來要麵對的對手,是比漫天王更強大的陳和尚。


    三方合則生、分則亡,誰都明白這個道理。


    黎朔和燕紅的婚禮,辦得很熱鬧。


    雙方都沒有親人,黎朔請了鄧婆婆當男方長輩。鄧婆婆一直在笑,但我明顯見到,她眼中有淚花在閃。


    這是青瑤軍成立以來第一次“嫁閨女”,成親的又是兩營統領,離火營和青瑤軍都炸了鍋,這場婚事,辦得比以往我看過的任何婚事都要熱鬧。


    看著燕紅與黎朔對拜下去,我心裏說不出的高興,也多喝了幾杯。


    夜闌人靜時,我輕撫著早早的額頭,與雲繡低聲說著話。


    “夫人,為什麽不幹脆殺了羅弘才?”


    “現在還不能殺。”我緩緩搖頭,低聲道:“至少,不能以我這個青瑤夫人的名義來殺。三方還要聯手打陳和尚,羅弘才在青陵府也還留有一些人馬,現在不能亂。我想對付的,隻是羅婉一人---”


    雲繡欲言又止,我向她笑了笑,柔聲道:“怎麽了?”


    她還在猶豫,我嘆了聲,道:“我和文略的事情,你們夫妻都知道,今時今日,還有什麽不好說的嗎?”


    “夫人。”她垂了頭,低聲道:“上次早早被擄,我帶著他被軟禁在一個園子裏,羅、羅婉,經常過來看我們。她好象很喜歡早早的樣子,一來就抱著早早不肯放手,我聽服侍她的丫環說,她是想著多抱一抱早早,就能懷上孩子。後來,我們被公子接出來,羅婉也來了,當時,她已、已有了身孕---”


    我沒有動彈,隻是凝望著早早熟睡的麵容。


    “夫人,按理說,我不該對您說這些,可羅婉若是來了,您遲早會知道這件事。”雲繡加快了語速,“夫君一直和永嘉的弟兄有聯繫,前兩個月聽說,羅婉懷的孩子又沒了。而且---”


    她壓低了聲音,道:“聽說,她流下來的,是一個怪胎,江太公夫人嚇得昏了過去,雖然江太公將這事壓下來了,可江府還是有人傳了出去,永嘉府的人都在議論,還聽說,羅婉這一流產,隻怕再也懷不上孩子了。”


    羅婉(下)


    若幹天後,當我站在白璃屏風後,透過屏風的fèng隙,靜靜看著羅婉的時候,雲繡的這番話得到了印證。


    在我的記憶中,羅婉有著如花的笑靨、似火的熱情,她會遠遠的就對我綻開笑容,往往還在我想著如何與她對答才不會失了江家體麵的時候,她已過來握住我的手,“姐姐嫂嫂”的,叫得我隻能茫然應著。


    可此刻,她身上裹著的雪色狐裘,映著她的麵色更加蒼白,也襯得她比以前消瘦了許多。在向燕紅提出來要見羅弘才的時候,她的十指緊攥著狐裘的側擺,攥得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見。


    燕紅按我的囑咐恭敬地對答,也適時地露出一絲恐懼和害怕的神色。


    羅婉更加不安了。羅弘才生死不明,她帶來的人馬又被黎朔攔在城外,隻帶十餘名隨從入洛郡,她現在依仗的,不過是她江二公子夫人的身份,畢竟衛家軍當下是絕不會與永嘉軍翻臉的。


    她將過往的銳氣悉數收斂,甚至露出幾分我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的委頓與瑟縮,再不見昔日的未語先笑、飛花璨齒。


    是她變了,還是我變了?


    當我站在窗前,看著羅婉在燕紅的帶領下腳步虛浮地遠去,我的右手,默默地撫住心口,默默地說:


    窈娘,我為你洗冤、報仇。


    羅弘才被安置在城外的莊園。


    在將他移到莊園前,我將他在牢中關了半個月,與他一起“關”著的,是一位重金請來的江湖口技藝人劉如簧。


    劉如簧其人,顧名思義,巧舌如簧,多年浸yin於口技,他可以將嬰兒的啼哭聲、病人的喘氣聲、柴火劇烈燃燒的劈啪聲,學得以假亂真。


    當他能將羅弘才的口音學得惟妙惟肖時,我命人在羅弘才的飯菜中連續下了半個月的藥。


    這種藥,並不會傷害羅弘才,卻可以讓他陷入長久的昏迷之中,使他看上去象一個奄奄一息、間或垂死喘息的病人,一般的大夫,單憑摸脈,很難覺察出他是中藥昏迷。


    燕紅會帶羅婉在城裏城外轉上幾個大圈,在天將黑未黑前,才將飢腸轆轆的她帶入莊園。


    我趕在她之前,進了莊園。


    民間有傳言,幹坤交泰、晝夜交替之時,有約一炷香的盲時。在盲時,鬼魂都會出來遊蕩,特別是含冤而死、不得投胎的遊魂。


    羅弘才被安置在莊園中最西北的角落,按五行八卦之說,此方位陰氣最盛,莊園的布置也依據五行八卦安排,由莊門至此角樓,需經過狹窄的夾道、九曲的湖上迴橋,還有一處土丘,長滿了高大的樹木。


    燕紅隻允羅婉一人入府,理由自然是:羅大總管被漫天王殘部所傷,衛家軍本著合作之義將他運迴洛郡養傷,不料他被邪魅壓身,致發邪病,在高僧的指點下,才搬到此園。為避邪魅,青瑤夫人及少將軍都已搬到城外文昌山上的文昌寺居住,一般人等,根本不能接近此莊園。


    燕紅還會對羅婉說明,青瑤夫人臨走時囑咐過,衛家軍永嘉軍親如一家,江二夫人如來探望羅大總管,其父女連心,應允其入園探望。但文昌寺的高僧曾嚴辭警告,隻有這莊園的風水才能鎮住羅大總管身上的邪魅,江二夫人絕不能擅自將羅大總管搬離莊園,否則便會累及旁人。


    燕紅打開莊園大門,便會帶著恐懼的神色,匆匆離開。


    羅婉會在雲繡的帶領下,踏進正一分分陷入沉蒙黑暗中的莊園。


    時值寒冬,狹窄的夾道中,陰風陣陣,如鬼魅般唿嘯,而這風聲中,會夾雜著幾聲嬰兒的啼哭,雲繡手中的燈籠也會適時掉落。


    我靜靜地站在角樓的二樓,捕捉著每一絲聲響。


    寒風中,羅婉的驚叫聲隱隱傳來。


    我慢悠悠走到窗前,自這處望出去,正好將一湖冷波、九曲迴橋收入眼中。


    遙遙望去,羅婉跟在雲繡身後,腳步有些踉蹌。顯然,夾道裏突滅的燈籠、寒風中隱隱約約的嬰兒啼哭,已讓她心神大亂。


    此時,她應已餓得疲軟無力,而她流產不久、元氣未復,這個時辰,也是她心神最弱的時候。


    劉如簧的技藝實在讓人嘆為觀止,比三叔公要強上百倍。當躲在九曲橋下的他發出聲嘶力竭的嬰兒啼哭,我甚至有剎那的恍惚,真的以為在那湖冷波下,有一個嬰兒在悽厲的啼哭。


    昏黃的燈光裏,羅婉在驚叫。她白色的身影,在九曲橋上,象一片白羽在寒風中瑟瑟飄折,又象一隻受驚的白鷺,在慌不擇路地奔逃。


    雲繡將她扶住,將她扶到橋欄邊,她伏在橋欄上,大口喘氣。


    片刻後,她發出更尖銳驚恐的叫聲,她指著湖麵,拚命搖頭,又揪住雲繡的衣襟,拚命地搖晃。


    雲繡隻會有一種迴答:沒看見什麽啊,二夫人,您是不是看錯了?


    這時,潛在水中的劉明,在托著一張紙,讓它在湖水中若隱若現。那張紙上,畫的是一個血紅色的死嬰,沒有手臂,卻長著三隻腳,有著如葫蘆般扭曲的頭顱和如柴枝般枯瘦的身軀。


    羅婉的身子僵硬了許久,還是搶過雲繡手中的燈籠,一步步走到橋欄邊,再度望向湖水。


    看著羅婉聲嘶力竭地尖叫,倉惶而逃,逃過九曲橋,奔入角樓前那陰森黑暗的小樹林,我默默地離開了窗戶邊。


    她沒有我想像的那麽堅強。


    樹林中明明滅滅的磷火,柴火劇烈燃燒的劈啪聲,年輕女子被燒時痛苦掙紮的聲音,讓她徹底崩潰。


    當她在雲繡的攙扶下,無力地進入角樓,看到眼窩深陷、僅有一縷氣息的羅弘才,她撲在他的身上,嚎啕大哭。


    這一刻,她就象被無情的秋雨橫掃在地的鳳仙花,昔日嬌艷的花瓣,隻餘一絲殘紅,在泥濘中苦苦掙紮。


    我在屏風後靜默地看著,人的思緒真是一件很奇怪的東西,我這時,竟忽然想起了遙遠的童年。


    娘手把手教我刺繡,當她在繡布上描下荊棘花的樣子,我指著窗外的鳳仙花,撒嬌道:“娘,鳳仙花漂亮多了,我要繡鳳仙花。”


    娘低頭畫著荊刺花,淡淡道:“三天。三天之後,你如果還要繡鳳仙花,娘就教你繡。”


    當夜,入秋的第一場寒雨,將牆邊的那一帶鳳仙花,打得隻餘一地殘紅。


    而遠處山巒間的荊棘花,卻迎著秋風,越開越燦爛。


    羅婉哭了一陣,便欲扶起羅弘才,守在床邊的兩名小沙彌上去將她攔住,其中一人喏禮道:“這位夫人,寒山大師有吩咐,羅施主被邪魅壓身,千萬不能移動,否則便會移禍萬千生靈。”


    羅婉猛地將沙彌推開,怒道:“我不管,我隻要帶我爹走!”


    可她的力氣,哪拖得動羅弘才,剛將他拖下床,便跌坐在地,就在她坐在地上的那一瞬間,劉如簧再度在窗外發出一聲嬰兒的啼哭。


    羅婉顯然心神劇震,麵上血色瞬間褪得幹幹淨淨。雲繡適時地過去,扶起她,溫言相勸:“二夫人,今天已經太晚了,要帶羅總管走,也得等到明天早上寒山大師來了再說。現在陰氣太重,實在不宜搬動。”


    羅婉急促地喘息,最終無力地點頭。


    雲繡揮手,小沙彌迅速將羅弘才搬迴床上,並移過來貼滿符咒的屏風,將床朦朦朧朧地攔住。


    我沒有繼續看下去,悄悄地離開了角樓。


    一切都已安排好。


    雲繡會奉上飯菜,飯菜中下了讓人手腳發軟的藥,當羅婉吃下後,她隻能呆坐在屏風外的椅子裏,呆呆地看著“羅弘才”的影子投在屏風上,他似在揮舞著雙手,劇烈喘息,然後,不停嘶吼著:報應!都是報應啊!


    “羅弘才”驚唿聲稍歇時,羅婉會聽到聲響,當她轉動僵硬的脖子,便會看到窗戶上,有一個吊死鬼的影子約約綽綽地晃動,那吊死鬼的身形,很象當年的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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