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道天雷降臨前,安靜得好似尋常雨夜,甚至因為白噪音,讓人萌生困意。


    雷雲後好像什麽都沒有,幾乎讓人以為,第81道天雷會失約。


    雨遭大風吹斜,打落在溫雪言蒼白的臉上。


    “雪言,你死意已決?”天尊問。


    溫雪言點點頭,他已經無力再多說。


    齊斯玉捏著拳頭,對溫雪言道:“我不要你的獻祭術,你把真身請出來,快!”


    傾若方才沒聽見荀音所說的,不知溫雪言為何不出真身。


    可她這一瞬間才明白,天尊那句“斯玉有他自己的造化”又是什麽意思。


    溫雪言他布了好大的局!


    在齊斯玉去打妖王的日子裏,他一直呆在蓬萊山。


    傾若以為他是想離她近些,每天在蓬萊天廊處,等著傾若起床,給傾若送一份早膳。


    他還時不時跨過天廊,跑來瀛洲山,騷擾傾若煉陣,一會寫一首小詩,一會給傾若收拾屋子,一會又問傾若要不要下棋。


    誰知,這竟是他把真身舍在蓬萊山的障眼法!


    她一邊用身子給溫雪言擋風雨,一邊居高臨下道:“大師兄,你以為你很偉大?你知道我費多大勁兒把師尊請過來的?”


    “你不愛做神,也別連累我們幾個每年給你上墳吧!”


    “你先活著,我們才能給二師兄想辦法!你這他娘的算什麽?”


    溫雪言沒什麽力氣迴她,反倒躺在她腿上笑,笑得微弱,卻能瞧出來是真的挺高興。


    和齊斯玉的命相比,傾若的秤上,他溫雪言居然也同等重要,甚至,還比齊斯玉高那麽一點兒。


    她居然還為他罵街,為他掉眼淚。


    這命舍得,也不算太虧!


    傾若本有太虛傘可以遮雨,此時竟都忘了撐開。


    其實撐不撐也無所謂了,因為她也漸漸有感覺,溫雪言正在一點點失去體溫。


    他是人身,因此一直是有溫度的,傾若是冷血的鬼魂,對於這種溫度變化,她十分敏感。


    她閉了閉眼,趴在溫雪言身上,道:“師兄,你隻要不死,我什麽都答應你!”


    溫雪言又笑了笑,他用盡了全身力氣,也不過是能伸手,夠一夠傾若的袖子,微微抻了抻。


    意思是,好了,我知道了。


    霎時間,大天雷沒與任何人做招唿,它倏爾閃著金光,從溫雪言上方,毫不留情地垂直斬下!


    幾乎是同時的,在溫雪言聽見雷鳴的一刻,便迴光返照一般,把傾若推向了齊斯玉。


    這一刻漫長如三幹年風霜雨雪,他好像瞧見了一遍遍輪迴,聽見了方壺山柏樹中新芽萌發的聲響,看見他一個個弟子躊躇滿誌的臉!


    他的第一課,就是教每一個弟子,慢下來,別急,萬事萬物隻要你不急中生錯,那就是對的!


    炸雷兜頭劈下,無視前方阻截它的幾十道妙音蓮華!


    一池金蓮花,被閃電劈落了滿塘花瓣,零落頹敗。


    世間萬物,凡塵悠悠,皆不能與神力相抗!


    溫雪言被這金光獵獵籠罩,瞬間被提起來,升上了半空!


    天尊幾度抬起了拂塵,又幾度落下了拂塵。


    他仿佛是看見溫雪言死在東海之濱,飛升成仙那日。


    這名少年,之所以成了他的開山大弟子,正是因為他生如芥子,卻心藏須彌。


    三幹年,他轉變了行事風格,卻沒有轉變秉性。


    他曾為蒼生而死,蒼生負他,天道違他,他便為他在意的人零落成泥。


    溫雪言被那道金色的引渡天界,送到了高空之上。


    乍一看,他好像藍衣道袍仙風道骨,花冠左右仙鶴銜著飄帶,金身加持,幾乎是寶相莊嚴的模樣,遍身是神靈威壓,令人不可逼視。


    可齊斯玉遠遠望見,溫雪言緊閉雙目,頭半垂在肩上,兩條手臂在風中任吹任擺,神情無悲無喜,不怒不嗔。


    他知道,大師兄死了。


    他死在飛升的半途。


    一會到了引渡天劫的彼岸,過了升仙台,至了天門邊,他就會因為沒有任何力量站立,而垂直掉下升仙台去。


    他會摔成一攤爛泥。


    齊斯玉此時隻有一個想法,不,他不要溫雪言掉下升仙台!


    即便是死,他的大師兄,也不能粉身碎骨,他合該有個全屍。


    他以最快的速度遁光而去,拚命的追趕,那巨大的金色引渡天劫!


    他要和這道天劫搶人!他要把溫雪言拉迴來!


    分明已經死了,為什麽天道還不肯放過他?


    天尊一道拂塵圈住齊斯玉的腰,怒道:“迴來!”


    “大師兄!溫雪言!”傾若大喊,已經因為極度的崩潰而破了音。


    傾若也跑著去追,想飛掠半空去抓溫雪言的衣角。


    齊斯玉並指為刀,他紅了眼,把他師父的拂塵削斷了,白色的絲毛迅速被雨水衝下了半空去。


    齊斯玉接著遁光向上,他眼裏隻有那道金色的光!再無其他!


    他攀升上去,拉住了溫雪言的腳踝。


    瞬間!齊斯玉感受到了萬傾天雷之怒!


    那巨大的力量,讓他的手指痙攣,更緊地扒住溫雪言的腳踝,像被吸住了一般,再不可能放開!


    齊斯玉很快失去了意識,在天雷中變得眼神呆滯,神情木然。


    傾若亦持太虛傘飛來,她妄圖分開齊斯玉與溫雪言,另擇他法,讓溫雪言不再升空。


    奈何,她也被這雷劫吸附上,裹挾在金光之中!


    三人絲毫不可與引渡天劫相抗,傾若現在才明了,天地蜉蝣,滄海一粟,他們仙人也不過是其中萬一。


    突然!


    溫雪言似乎動了一下。


    傾若尚未失去意識,恍惚之間,瞧見上方的溫雪言手中,竟捏出了一個獻祭結印。


    大師兄還沒有死!


    那巨大的引渡天劫金光更盛,爆發出如同日光般的放射狀光線!


    金光刺目,暖陽一般,讓她覺得周身氣溫都上升許多!


    那金光之中,便是溫雪言的真身!


    鐺——


    一聲黃鍾大呂響徹整個天際!蕩開了無邊的夜雨。


    齊斯玉被迫撒開了溫雪言,傾若也隨之落下了高空。


    她持著太虛傘,帶著齊斯玉一點點往上迴升!


    隻見,溫雪言金剛怒目,神性凜然,渾身散發著金屬般的光澤,赫然是個悲憫的神祇模樣。


    莊嚴肅穆的神,麵容英俊,身形偉岸,他開口道:“我的真身怎麽自己跑這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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