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斯玉看看天色,道:“的確,我該走了。”


    荀音緩緩站起來,望著齊斯玉。


    他白衣上沾了一點灰塵,荀音抬手給他拍掉那一片灰,隨後,張了張嘴。


    齊斯玉似乎知她要說什麽,便打斷她,道:“不必說。”


    荀音抿唇,對他深深一拜。


    這一別,又是山高水長,天涯路遠。


    荀音仍然每日克己,除了吃些野食,皆是以練功來消磨難熬的日子。


    終於,她等來了該來的人——南海龍王。


    他親自穿著布衣來接荀音,一個隨從都沒帶。


    才剛一從南海浮出水麵,那老龍王便是一聲嚎啕,“哎呦,我那可憐的閨女,你為什麽就不肯迴家裏呢?”


    “你住的這是什麽破地方?哎呦呦,姑娘家家的,這小木屋都給人家瞧完了!連個光都不擋!”


    “走,跟著父王迴家!怎麽這麽苛待自個兒?隨便去人間找個客棧住也比這強啊!”


    荀音甫一瞧見南龍王,便是一片潸然淚下,“父王,你不是不要女兒了嗎?我現在不是南海的公主,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現在已經是仙山的人了!”


    她扭頭,作勢準備迴自己那木屋中去!


    南龍王嗖一聲變為一條白龍,竄到那木屋旁,一振巨尾,就將那木屋震塌了。


    咵嚓一聲巨響,木片四下飛濺,到處都是斷裂的碎屑。


    “我看你還住哪!快跟你爹爹我迴去!南海還等你開飯呢!”白龍就在荀音眼前,想親自駝著荀音迴龍宮去。


    荀音搖搖頭,倨傲道:“我不走!到時候你又騙我,迴去了再綁著送去齊斯玉老頭子那兒,我這次可逃不掉了。”


    白龍搖晃巨大的尾巴,龍首甚至有點憨態可掬,道:“絕不再逼你嫁給齊斯玉!不然,有違此誓!我南海就自此屈居末流,一蹶不振!怎麽樣?閨女,你就原諒你爹爹我吧!”


    荀音仍然拿捏著老龍王,她知道,她父親就是吃這一套,喜歡演父慈女孝的戲碼,演得神情投入。


    縱然荀音再反感陪她父親虛偽地演戲,可隻要能達到目的,再卑劣狠辣的手段,再令人作嘔的言語,她都能使得遊刃有餘。


    荀音故作氣惱道:“那爹爹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老龍王吹胡子瞪眼,道:“閨女,什麽條件?你要月亮,你爹也去求求那蟾宮上神!”


    “爹爹啊!您把南海布雨的活兒交給我,您自去安樂地和姨娘們玩鬧就行!”


    老龍王皺眉道:“真的?就這樣?”


    布雨可是個苦差事,南海之濱海岸線綿延萬裏,每次布雨,地點不同,即便是龍,也需要來迴跑上個兩三天。


    這個差事,原來都是老龍王罵著汐迴,讓他去了兩迴,後來汐迴是說什麽也不去了。


    汐風更是唯恐他這一走十來日,嘉林就在家裏讓嘉暉欺負了。


    荀音笑笑,道:“嗯!我就愛幹這遊山玩水的差事!”


    南龍王似乎不知她打什麽主意,想了想,也就答應了。


    荀音終於隨老龍王迴了龍宮。


    *


    漸漸的,她施雲布雨幾載有餘,勤勉有為不辭辛勞。


    她寧願每次多跑幾處,把幾處農田灌溉的恰到好處。而對於河水豐沛的地方,她都等幾日,或避開河道施雨。


    這十分麻煩,即便是荀音,都需要加班加點,經常夜半還沒吃上飯。


    而她治下,卻從未引發過沿岸河流倒灌現象,河道也從未絕口淹沒村莊農田。


    這幾年的光景,風調雨順,“恰逢”這尾漂亮小白龍多次在幾位鄉紳、富農、縣官夢中顯聖,她竟逐漸有了自己的四座龍女廟!


    苦差事經她之手,變成了豐功偉業。


    汐迴在某次家宴中,捏了捏她的肩膀,道:“阿音,你真行,我布雨時從南到北隨意揮灑,都能累得飛不動。你如此精準控雨,得浪費多少時間?”


    荀音拉過汐迴的胳膊,靠在上頭,道:“大哥取笑我主意太笨嗎?沒辦法,我飛得慢,布雨也吃力,隻好走一路撒一路。”


    汐迴拿了個海莓,放進她嘴裏,道:“就你油嘴,分明是控雨得宜,謙虛什麽?”


    聽潮大嫂在旁,瞧見這兄妹倆毫不避諱,竟還勾肩搭背的,倒也不氣。


    聽潮很有個大嫂的樣子,她拿過一疊衣服,溫婉道:“阿音,你這些衣裳實在沒眼看了,咱們南海貴女穿得還不如民間員外的閨女,快瞧瞧我給你做的新花樣!”


    荀音抻開那身衣裳,一見,那海藍圖樣上繡著白蘭花,披帛月白如同蓬萊雲霧,真是極美。


    她撲上去抱住聽潮,道:“大嫂,你真是和我娘對我一樣好!”


    聽潮又拿起一件粉衣裳,道:“長嫂如母,你娘親不在南海,我再不給你打扮打扮,你指望父王給你裁衣裳嗎?”


    荀音嘻嘻一笑,道:“那我不要這個粉的,瞧著病懨懨的,像誰家快死了的小妾。”


    她壓低聲音,道:“大嫂啊,等我阿哥當了南海龍王,我接著給他幹活,布雨。我不想嫁人,求求你們,別讓我嫁人。”


    聽潮和汐迴對視一眼,道:“瞧瞧她賊的,一看粉衣服,就以為父王又要把她嫁了。”


    汐迴捏了捏荀音的手,又摸了摸她幼滑的麵頰,把她靠在自己肩膀上,道:“不嫁你!大哥不嫁你!”


    家宴結束後,荀音又匆忙趕赴濱南一處幹涸地塊。


    旁人施雲布雨,皆須用法器雲海旌,可荀音之所以能精準地把雨下到每一處,是因為她無需操控那法器,而直接以真龍法相布雨即可。


    她若想控製這場雨下方圓三十裏,那麽雨就不可能超過她預設的圈子!


    荀音化出巨大水龍真身,給當地缺水的位置灌溉農田,補充河水。


    她想,大哥大嫂是真心疼愛她不假,她亦會迴報他們。


    但是,龍王之位,她誌在必得,絕不容許他人染指!


    如今已有十餘座龍女廟,若有朝一日她功德威望超過了南龍王,她自然會有繼位的可能!


    突然,眼前出現了一陣粉霞,那霞光雖然美豔,卻絕不算壯麗。


    荀音冷哼一聲,對著那雲團抱臂道:“三姐姐,你來做什麽?幫我布雨嗎?”


    嘉林化出一條海棠紅龍身,在雨雲間穿梭而出,道:“小瘸子,我來告訴你一件好事!”


    這麽多年,縱然荀音莫名其妙又不瘸腿了,他們兄妹還是愛這樣叫她。


    荀音麵色一凜,自然知道嘉林沒存好心,便道:“滾開,我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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