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顆星


    紀見星隱隱感覺背後有股陰森寒意射來,疑惑迴頭,隻見一截薔薇花枝輕輕晃動,她和林紫又聊了兩分鍾左右,禮數周到的管家親自過來請她去見老爺子。


    林紫禍害過張家孫子,留下了一筆風流債,才不會主動送到老爺子跟前挨罵,她來這裏是看好戲的。


    紀見星隻好獨自進了裏屋,貴客已經離開,連茶盞都被傭人收走了,張老爺子坐在木椅上,低頭輕撫著茶杯,她甜甜地喊了聲:“張爺爺。”


    張老爺子聞聲見人,喜笑顏開:“小星兒,你來啦。”


    曾經縱橫商場的大人物,經過漫長歲月的磨礪濯洗,鋒芒盡收,深藏於內,外化為慈眉善目,平易近人。


    “這是我做的糕點,”紀見星雙手奉上食盒,杏眸彎成了月牙兒,“祝您七十歲生辰快樂,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張老爺子接過來,捋著白須朗聲笑道:“我可得好好嚐嚐。”


    他拿起一塊紅豆山藥糕,入口鬆軟,清香微甜,是適合老人家的口味,可見花了不少心思。


    “怎麽樣,是不是特別好吃?”


    張老爺子最喜她率真的心性,相處起來自然舒坦,不像其他小輩在他麵前老是拘謹端著,實在沒什麽意思,他配合著說:“我行南走北多年,還是第一次吃到這麽好吃的糕點。”


    紀見星學以致用,謙虛道:“您過獎了。”


    老爺子看小姑娘低眉淺笑的俏皮模樣,若有所思,她坐在先前那位談先生坐的位置,兩道身影忽然有了某種重合,一冷一熱,一剛一柔,一靜一動,他竟覺得他們看起來莫名般配,挺有夫妻相。


    他搖頭失笑,老友說得沒錯,果然上了年紀就愛給年輕人牽媒拉線。


    腳步聲傳來,是管家:“老爺子,準備開席了。”


    “小星兒,來,攙我一把。”


    紀見星扶他起來,陪同前往會客的主廳,按理說這種事應該由張家的獨孫做,可老爺子最近看他不順眼,怕壞了好心情,於是便落到了紀見星頭上。


    廳內,衣著體麵的男女老少們手執酒杯,三兩成堆,言笑晏晏,熱鬧非凡。


    不幸落單的紀宗堯被宋國棟夫婦口若懸河地炫耀著他們的女兒有多優秀,從英國名校畢業,立即進了桐城數一數二的龍頭企業嘉華汽車製造公司的管理層,還找了個各方麵條件拔尖的男朋友……


    宋晚月身姿優雅地挽著男友蔣奉賢,妝容精致的臉上笑意清淺,旁邊站著她的一眾閨蜜們,猶如眾星拱月,風光無限。


    她四處找不到紀見星人影,難道是慫了……不敢來?


    宋晚月有種重拳出擊,打進一團棉花的失落感。


    紀宗堯則是暗自叫苦不堪,又不好拂了宋家夫婦麵子,向甜品台前和小姐妹聊天的老婆發去第n次求救信號,屢屢被無視,他正準備尿遁,聽到有人喊道——


    “老爺子出來了。”


    他看過去,麵露喜色:“那不是我們家星寶嗎?”


    包括宋家夫婦、宋晚月蔣奉賢在內,全場所有人的視線投落到一老一少身上,反應各異,有些在猜紀見星的身份,有的羨慕她獨得了殊榮,還有的猜老爺子此舉是否對外暗示張紀兩家好事將近。


    反應最大的當屬宋晚月,她聽著周圍的竊竊私語,察覺到知情星月之爭的人目光在她和紀見星之間比對時,那種消失多年的複雜情緒又迴來了。


    塵封的記憶撕開一道口子,宋晚月想起,七歲那年參加林家小公主林紫的生日宴,媽媽再三叮囑,小公主被家裏寵得嬌縱任性,無法無天,要是她看上了你的什麽東西,不僅不能拒絕,還要大方地送給她。


    她不懂,問為什麽。


    媽媽說,林家家大業大,是大家爭相巴結的對象,所以,她也必須討好小公主,哪怕要受委屈。


    宋晚月深信,紀媽媽並沒有和紀見星說過類似的話,因為林家小公主看上了她的紅寶石草莓發夾,她非但不肯給,還把小公主弄哭了。


    當時邊上的孩子們要麽幸災樂禍,要麽冷眼旁觀,出乎意料,紀見星不見慌色,歪著頭疑惑地問:“你真的是小公主嗎?我認識的小公主都不哭鼻子的。”


    林紫馬上不哭了,抽抽噎噎地說:“我當然是小公主!”


    “哦,小公主不會搶人東西的。”


    “可我真的很喜歡草莓發夾。”


    “它也是我最喜歡的東西啊。”


    紀見星苦惱地猶豫了好久好久:“我可以把發夾給你,但你要拿你最心愛的東西來交換。”


    就這樣,紀見星用一枚不算昂貴的寶石發夾,換到了林家小公主最寶貝的頂級藍鑽,價值近億的深海之星,皆大歡喜。


    宋晚月清楚地記得媽媽得知這件事後冷笑:“嗬嗬,看不出來小小年紀就有這等心計,月月,你可不能跟她學壞。”


    她乖巧懵懂地點頭。


    後來,媽媽所期待的林家遷怒紀家,暗中卡星曜百貨生意的事並沒有上演,紀見星反而抱上了林家小公主大腿,兩人玩到了一塊,情同姐妹。


    迴憶至此中止,宋晚月看到紀見星朝這邊走來,垂在身側的手虛握,很快將百萬高定禮服長裙抓出了褶皺。


    在這一刻,宋晚月終於意識到,無論之前的準備多充分,擺出的姿態多麽自信,在人群中是如何地耀眼,隻要紀見星一出現,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轉移到她身上。


    從來如此。


    腰上傳來溫熱有力的觸感,宋晚月迴神,聽到媽媽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此一時彼一時,星辰注定是要捧月的。”


    宋晚月如遭當頭棒喝,是啊,時過境遷,她不再是往日亦步亦趨的高仿版紀見星了,如今她也有了可驕傲的資本,遂挺直腰背,笑著迎上紀見星的視線:“見星,好久不見啦。”


    紀見星迴以一笑:“好久不見,晚月。”


    雙方各懷心思,打完招唿再無話說。


    宋晚月驚訝紀見星變化太大,唇紅齒白,顧盼生輝,美得格外有攻擊性,心中頗不是滋味,自己才將討人喜歡的甜美風鑽研透徹,她居然開始走明豔動人路線了?


    紀見星則想著,小時候莫名其妙結下的過節就讓它們隨風而去吧,好好做個懂事的成年人,別再用飽含敵意的眼神看我了好嗎?!


    宋媽媽忙打圓場,親熱地拉著紀見星的小手,問她在做什麽工作,有沒有男朋友?


    不等紀見星迴答,她無縫銜接地介紹未來的高富帥女婿:“這是我家月月男朋友,在上市公司當總裁,月月下周也要去嘉華入職了,一進去就是公關部副部長……”


    紀見星默默看了林紫一眼,不是說副總?


    林紫聳聳肩,用眼神迴道:一言難盡,給人留點麵子吧。


    一道柔柔的女聲捧場地接住宋媽媽花裏胡哨的炫耀:“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呢。”


    這馬屁拍到了宋媽媽心裏,她自是喜不自勝,等看清說話的人,笑意明晃晃地僵在了臉上。


    怎麽是鍾晚?


    紀見星再次向林紫發送信號:嘴強王者鍾晚女士加入戰場,為免波及無辜,趕緊撤退。


    兩人默契地悄悄退到甜品台邊。


    空氣清新許多,紀見星如釋重負,不解地問:“為什麽八年多沒見了,宋晚月還是對我有那麽深的敵意啊?”


    林紫挑選著甜品:“您老人家恐怕是忘記了出國前的踐行宴上,當著眾人的麵把她罵哭的事吧?”


    紀見星想起來了,導火線記不清,當時她是本著為了日後不相見,千萬不要留一線的心情,淋漓盡致地罵了宋晚月一頓。


    “那是你第一次發大小姐脾氣,氣焰可囂張了,”林紫迴憶著,“你說每個人都是獨立、獨特的個體,就像星星掩蓋不了月亮的光輝,月亮也不可能阻擋星星閃閃發光。”


    “最後,你還拍著她肩膀,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充滿哲理的世界名言。”


    “什麽?”


    “認識你自己。”


    “原來我以前那麽有文化,”紀見星撲哧笑了,“那是我的知識巔峰啊!”


    林紫跟著笑,碰碰她手臂:“你覺得宋晚月男朋友怎麽樣?家世學曆外貌綜合起來算上等了吧。”


    紀見星微微挑眉:“就這?”


    不是她眼光高,實在是珠玉在前,桐城最閃的金龜婿黯然失色了,光看長相氣質,蔣副總還真比不上馬丁王車主的十分之一。


    閱鳥專家林紫托腮做沉思狀:“以我的經驗,他確實不是什麽好鳥,剛剛一直偷看你,指不定在動什麽花花腸子呢。”


    紀見星一語道破:“宋晚月降不住他。”


    林紫:“我真有點同情她了。”


    自以為能豔壓全場,誰知對手剛出現就兵敗如山倒,找了個高富帥男朋友吧,結果人家吃著碗裏瞧著鍋裏,她倒還蒙在鼓裏,連輸得一塌糊塗都不知道。


    看似晴空萬裏,不知哪裏埋伏著暴風雨。


    除了中間的小插曲,張老爺子的生日晚宴賓主盡歡,圓滿結束。


    次日,紀見星帶著紀小慫迴到蒹葭巷的家,在門外遇到閻肅,接收了一份來自債主的巨額賬單。


    很顯然,裝可憐並未起效,她該賠的錢一分沒少。


    果真是冷血無情的資本家。


    紀見星鬱悶地撲到沙發上,連接了語音通話找林紫借錢。


    林紫戲謔:“說好的平平無奇月入百萬小富婆呢?”


    紀見星還供著好幾套房和商鋪,每月還的貸款加上其他費用,百萬房租所剩無幾。


    “你不是還有存款嗎?”


    紀見星說:“上個月我在東京買了套房子。”她嫌國外買房的貸款流程複雜,幹脆一次性付清了全款。


    林紫嘖嘖道:“你這每去一個地方旅遊就要在當地買房子的愛好,有點費錢哪。”


    她花錢同樣大手大腳的,卡裏隻剩五十萬零花錢,全轉了過去。


    紀見星靈光一閃:“我可以分期付款呀。”


    問題來了,她並沒有對方的聯係方式,幸好林紫在上流圈子人脈極廣,她清了清喉嚨:“三分鍾之內,我要看到那個男人的全部資料。”


    林紫:“查過了,馬丁王車主並不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


    紀見星:“……”這麽神秘?


    她隻好找保險公司要了閻肅的手機號碼,通過他拿到了一個高級會所的地址,被提醒去晚了人可能不在,她撈起車鑰匙,風馳電掣地趕去。


    車直接刹停在門口,紀見星跳下來,polo車鑰匙丟出了半個億馬丁王的氣勢,落入穿著製服的泊車小弟手中:“麻煩你了。”


    她找到包廂,抬手敲門。


    談行彧正和外婆講著電話:“我知道了。”


    “你隻知道敷衍我,有哪次上過心?”外婆給他下了最後通牒,“今年要還是沒找到女朋友,你別想再踏進我家的門,外公外婆也別認了!”


    她說完就掐斷電話。


    談行彧聽著嘟嘟忙音,無奈地輕揉眉骨:“進來。”


    紀見星推門走入,目之所見讓她猛地鎖停了腳步,男人散漫地靠坐著沙發,修長的腿肆意敞開,深藍色條紋襯衫解了兩粒扣子,鎖骨若隱若現,他大概是喝了酒,眼尾暈著微紅,斜著看過來時,眸光透出繾綣意味。


    書裏所寫的、難以想象出來的“色而不淫,風流而不下流”,以生動的畫麵呈現在眼前,紀見星的心莫名跳亂了節奏,輕聲問:“你醉了嗎?”


    和她問話交疊的是男人低沉的聲音:“什麽事?”


    聽起來很清醒,沒醉。


    紀見星表明來意,資金緊張,希望能以分期的方式償還賠款。


    他好一會兒沒出聲,紀見星能感覺到他又在以那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她,接著,她聽到極低的笑聲,像羽毛從心尖輕劃過,酥麻感擴散到耳根。


    他拿起酒杯,晃動的紅色酒液映襯下,修長而骨節勻稱的手,漂亮得不像話,他低頭啜飲紅酒,喉結上下滑動。


    勾人的樣子像極了夢裏衣冠楚楚的……


    紀見星及時打住念頭,懶得和他繞彎子:“到底行不行,給個準話。”


    談行彧將紅酒一飲而盡,深眸微斂:“你想我行,還是不行?”


    “廢話。”她脫口而出,“我當然想你行。”


    林紫老師的提醒轟地響徹腦內——


    千萬不要跟男人討論行不行的問題,因為他們會用千百種方式證明他們真的很行。


    又掉坑了。


    紀見星當機立斷,拿出手機轉錢到指定的銀行賬戶:“我這個月先還七十萬,剩下的每月二十萬,半年內還清。”


    “可以。”談行彧點點頭,往另一個幹淨的空杯倒入醒好的紅酒,“慶祝一下。”


    紀見星注意到那是一支好幾萬塊的限量珍藏版紅酒:“慶祝什麽?”


    “慶祝我們正式建立……”他略作停頓,似乎在思考,更像是促狹,“債務關係。”


    誰要慶祝成為欠債人這種丟臉的事啊?


    便宜不占白不占,紀見星敷衍笑笑,傾斜酒杯隔空與他相碰,淺嚐慢酌,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要不,你順便請我吃個飯吧。”


    她現在真是一貧如洗,反正來都來了,能蹭則蹭,就當間接挽迴損失了,某種意義上,花的可是她的錢啊。


    一分鍾後,紀見星笑眯眯地捧著菜單,專挑貴的下手,沒等多久,包廂專屬侍應生送上豐盛餐點,他應該誤會了他們是情侶,離去前體貼地關掉大燈。


    包廂的氣氛陡然變得曖昧。


    紀見星津津有味地吃著,完全沒留意,她一直在男人的視野中,更沒發現,他心不在焉地輕晃著酒杯,紅酒翻湧,遮蓋住那彎起來的唇角。


    酒足飯飽,她心滿意足地準備開溜。


    談行彧晚上還有跨區會議,也要走了,他走在前麵,襯衫、皮帶利落收住勁瘦的腰,黑色西褲卻被翹挺的臀部弧線撐起,隨著行走的動作,散發出獨有的男性荷爾蒙。


    紀見星背著手慢悠悠地跟在後頭,也許是酒意上頭壯人膽;也許是走廊的昏黃燈光迷離;以致現實和夢境交融;也許是包廂氛圍太好讓她忘了他的真實麵目;或者是在國外待了好幾年思想比較開放;又或者是摸紀小慫的蜜桃臀上癮了……


    紀見星驀地產生某個大膽而刺激的想法。


    她已經成功在虎口奪了一餐食,還會怕摸一把老虎屁股麽?


    就隻準他幾次三番設套口頭調戲她,不準她光明正大劫點色?


    嗬,不給他真正厲害的顏色瞧瞧,他還真當她是好欺負的hello kitty了。


    何況她一旦對某件事起了好奇心,便會執著到底,撞了南牆都不迴頭,要不怎麽說好奇心害死貓呢?


    既然他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擇日不如撞日。


    氣血上湧,紀見星疾步追上他,然後對準目標,神不知鬼不覺地伸出了白嫩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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