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顆星


    “小姑娘,事兒怎麽大了?你給我說說。”


    紀見星循聲看去,一抹鮮亮的熒光綠映入眼簾,是交警。


    附近設有交警執勤點,何況連環追尾,交通堵塞,事態嚴重,他們接警後第一時間趕到現場。


    其他車輛事實清楚,責任明確,唯有這邊polo車主和賓利車主疑似起了爭端,交警就過來了解情況。


    紀見星收迴拍車頂的手,微抬下巴,點了點賓利後座氣定神閑的男人,言簡意賅地指出:賓利追尾polo,故意倒車逃避責任。


    話聲剛落,她察覺到來自車內男人的視線,眼神似乎格外……耐人尋味?沒來得及深究,車窗慢慢上升,他坐姿筆挺,目視前方,側臉淡漠疏離。


    玻璃車窗隻剩她的影子。


    太囂張了太囂張了。


    稍後,賓利司機收到指示,下來交涉,否認了紀見星的說法。


    “真相如何,”紀見星底氣十足,笑意盈盈道,“調行車記錄儀或者路麵監控出來,一目了然。”


    經驗豐富的交警看一眼事故車輛就大致有數了,不過,既然小姑娘存有疑慮,他還是去調了行車記錄。


    真相隨之浮出水麵,原來紀見星的polo是停在寫字樓地下車庫那會被一部快遞車撞到的,司機留了聯係方式,可惜便簽紙沒貼穩,掉地上了,所以她沒看到。


    從頭到尾,人家賓利壓根沒碰過polo一根毫毛,還無辜蒙受了不白之冤。


    烈日灼背,光如芒刺,紀見星身形微微晃動,她抬手輕扶著滾燙的眉心,理直氣壯討了半天公道,結果她反倒成碰瓷、尋釁滋事的了?


    這就尷尬了。


    情勢逆轉,她的處境變得特別被動。


    可麵子已經丟了,修養總得保住吧。錯就是錯了,沒什麽好逃避的。


    紀見星又敲了賓利的後座車窗,幾秒後,車窗落下,男人再次出現,她內心多少殘餘尷尬之意,麵上毫不顯露,落落大方與他對視。


    女孩子肌膚嬌嫩,陽光曬出的紅暈,從頰邊蔓延到耳根,像朵清晨沾露的粉色玫瑰般,俏生生地開在談行彧無波無瀾的視野中,他聽到她用清軟聲線說——


    “這位先生對不起,是我誤會了。對於我在言語、以及行為上對您的侵犯,我感到非常抱歉。”


    紀見星說完,下一秒,林紫的笑聲通過藍牙耳機幾乎震破她的耳膜。


    她一頭霧水。


    道過歉,交警也完成了責任認定,polo被送去維修,紀見星打車來到花間咖啡館。


    林紫間接圍觀了全過程,看到她就笑個不停,迫不及待地問:“你道歉後那男的什麽反應?!”


    紀見星慢條斯理喝了大半杯溫檸檬水:“你在笑什麽?”


    林紫打開瀏覽器,輸入“侵犯”,頁麵跳轉,遞手機給她看,第一條顯示的是視頻,標題:女秘書被老板灌醉遭侵犯。


    紀見星:“……”


    “哈哈哈!”林紫幸災樂禍,“這就是沒讀完九年義務教育的後果啊。”


    紀見星語文成績一貫徘徊在及格線邊緣,初三出國讀書,在國外待了8年多,去年才迴國,混淆了侵犯和冒犯,無可厚非。


    “對於我在言語、以及行為上對您的侵犯,我感到非常抱歉。”林紫清了清嗓子,重複她原話,“聽著非但沒有誠意,更像借著道歉名義,故意拐彎抹角陰陽怪氣地調戲他,占他便宜。”


    “對了快說,他到底什麽反應?”


    紀見星陷入沉思,男人戴著口罩,看不到表情,唯一可以窺見情緒的是眼睛,內雙,眼角微勾,深邃而清朗。當時聽完她的道歉,他眉峰微斂,短暫怔愣後,眸底深處似有一縷笑意閃過?


    看錯了吧。


    照林紫所說,她都“侵犯”他了,他還能笑得出來?


    “我覺得從他的穿著、氣質判斷,不像是租豪車裝x的人。”


    林紫點頭表示讚同:“以賓利司機的車技和反應速度,絕對配得起百萬年薪。”


    “連環誤會。”紀見星全身乏力,軟綿綿趴到桌上,輕聲嘟囔,“誰能想到巧合湊一塊去了?”


    “可不是,”林紫笑罵道,“臭便簽紙,腦子沒發育好就出廠了吧,說掉就掉!壞賓利,七輛車追尾憑什麽它能及時刹車,製動功能好了不起啊,害我們星寶受這麽大委屈!”


    紀見星挖了塊抹茶蛋糕送進嘴裏:“戲過了啊。”


    林紫數著手指說:“我的前任裏至少有七位誇我演技精湛能拿奧斯卡小金人的,我要是出道,影後不得靠邊站?不是,你眼神幾個意思?”


    “你自己體會。”


    林紫叉了半顆草莓去堵她嘴,迴到正題:“宋晚月迴國憋著大招呢,我打聽過了,她男朋友是桐城納稅大戶嘉華汽車製造公司的副總蔣奉賢,英俊多金、年輕有為、風華正茂。”


    “宋晚月眼光不錯,縱觀桐城,找不出比蔣副總更高逼格的金龜婿人選了。”


    “她被你碾壓多年,終於有機會反擊,你懂的。”


    不像林紫是根正苗紅的富二代,紀見星和宋晚月是半路踏入富貴圈的,紀家開百貨公司,宋家開發房地產,兩個女生家世、年齡相仿,一來二去便有了比較。


    由此引發星月之爭,宋晚月自詡眾星拱月,單方麵以為占了上風,事事不願落後,紀見星今天穿小白裙,她明天也穿,還是更漂亮高貴的公主裙,紀見星戴了寶石發夾,她自然也要戴。


    總之,紀見星有的,她就一定要有。


    不知何時,攀比悄然變成了模仿,從穿著打扮愛好,到說話的腔調,幾乎全麵趨同,宋晚月從此有了高仿版紀見星的稱號。


    林紫得出結論:“她對你是真愛。”


    紀見星目露同情:“那蔣副總真可憐。”


    林紫笑得桌子顫動,正色道:“你真不打算談個戀愛玩玩?”


    “沒遇到有感覺的。”


    “說到底你還是看臉,”林紫傳授過來人的經驗:“男人長多帥都沒用,關鍵得活兒好。就好比衣服,你不試怎麽知道適不適合你的size?不合就換唄,事後拂衣去,重迴自由身。”


    她挺了挺傲人的胸:“林子大了,要什麽鳥沒有?”


    紀見星輕笑:“我寧缺毋濫。”


    “我跟你相反,”林紫說,“我是寧濫勿缺。”


    撲哧笑了:“哎,我們三觀如此不合,是怎麽成為好朋友的?”


    紀見星認真想了想:“大概是當初瞎了眼。”


    “去你的!”林紫從記憶長河深處打撈起某些片段,“想當年你小小年紀就花言巧語騙走了我心愛的鑽石。”


    14克拉的藍鑽,深海之星,純度世間罕見。


    紀見星抿著紅唇:“明明是你情我願的交換。”


    林紫了解她心性,不免多問了句:“應該沒弄丟吧?”


    “在我家客廳桌子下。”


    “至少還在。”林紫明顯鬆了心弦,“不過,你竟然把我送你的定情信物拿去墊桌腳?!”


    “我說的是這意思?”


    “不然呢,你家木桌不是瘸了一條腿嗎?”


    落地窗外,黃昏已至,晚霞堆在天邊,如同瑰麗輝煌的宏大畫卷。


    紀見星吃完蛋糕,抽了紙巾擦幹淨嘴:“我先迴去了。”吃飽了犯困,給張床她能秒入睡。


    “你個孤家寡人這麽早迴家做什麽?”


    紀見星掩口打嗬欠,頭也不迴:“照顧我家殘疾的桌娃。”


    林紫哭笑不得地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對著空氣問:“到底誰才是戲精?”


    暮色四合時分,紀見星迴到蒹葭巷,緩步踏著青石路,邊往巷內走邊跟遇到的人打招唿。


    蒹葭巷麵積不大,屬於老城區,卻未納入政府的改造計劃,低調地在新區cbd高樓大廈的環繞中存在著,鬧中取靜。除了原居民,百分之八十的產權在紀見星名下,迴國前她找裝修公司修繕好房屋,出租給有需要的人。


    蒹葭巷呈“y”狀分布,分為東巷、南巷和北巷,過去家家戶戶愛種三角梅,到了盛開季節,從高空俯瞰,綠葉環繞,嫣紅花帶,美不勝收,堪稱桐城一絕。


    紀見星的家就坐落於三線匯合的中心點上,是一棟獨門獨院的兩層樓房,外觀保持了舊時特色,紅磚灰瓦白牆,透著古樸氣息,為生活便利,屋內添了不少現代化用具。


    紀見星開門進屋,倒入沙發,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天色黑透,她又餓了,冰箱空空如也,拿了手機,出門覓食。


    沿著右手邊的南巷走到盡頭便是夜市,此處緊挨著商業中心,高級酒店寫字樓光鮮亮麗,步行街人流如織,飄著俗世煙火,兩者互不幹擾。


    紀見星眼尖地捕捉到一個熟悉身影從蘭舟酒店的羅馬柱上閃過,她跑著追進去。


    等那人在前台辦好入住手續,取了房卡,紀見星上前揪住她的書包,拉到一邊:“彭芃芃,你不在學校上晚自習,跑來酒店幹嘛?!”


    彭芃芃驚魂未定,拍著胸口:“姐你嚇死我了。”


    紀見星再問:“來幹嘛?”


    彭芃芃知道瞞不住,道出實情,她是來抓奸的,氣憤得咬牙切齒:“我同學說看到我哥女朋友在這裏私會別的男人,十分鍾前,他們進了2018房。”


    “你迴學校去。”紀見星劃開手機屏幕,“我打電話叫你哥自己處理。”


    彭芃芃眼裏泛起淚光,哽咽著說:“我哥不在桐城。”


    紀見星沒給她留商量餘地:“那也不歸你這未成年人管。”


    “姐,你知道我哥多固執,沒有證據就算我嘴皮子說破他也不會相信女朋友背叛了他。”


    “姐……你忍心看我哥頭頂青青草原被外人看笑話麽?”


    見她不為所動,彭芃芃使出殺手鐧:“反正我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你攔得住這次,攔不了下次。”


    紀見星做了個“請”的動作:“我不攔你,去吧。”


    彭芃芃嘴巴撅得老高,怎麽不照套路來啊?心思百轉千迴,決定豁出去了,她同手同腳走進電梯,按亮20樓的按鈕:“姐!”


    “你提醒我了,”紀見星大步流星地來到她旁邊,點開照相機視頻模式,“有圖有真相,我得錄個視頻發給二姨。”


    彭芃芃嚇得捂著臉軟聲求饒:“姐,求你了,別錄!我媽看了肯定會打斷我的腿。姐你……”


    “我忍心。”紀見星說。


    “彭芃芃,你憑著頭腦發熱獨自跑來酒店抓奸,有想過後果嗎?”


    彭芃芃張著嘴,說不出話來,電梯到達20樓,她垂頭喪氣地道歉:“對不起,我錯了。”


    紀見星輕推她出去,戴好藍牙耳機,撥打她的手機。


    彭芃芃不明所以地接通:“姐?”


    “你在這等著,如果聽到求救暗號‘小黃魚’,或者我進去五分鍾還沒出來,就報警,懂嗎?”


    氣氛嚴肅,彭芃芃緊張得打起嗝,點頭如搗蒜:“嗯嗯嗯!”


    紀見星邁著視死如歸的步伐,找到2018房,敲響房門,其實她是想騙騙小孩,意思意思走個過場,趁機打消她的念頭。奸哪有那麽好抓的?又不是演電視劇,萬能房卡在手,殺遍天下通奸狗,房間裏的人熱火朝天辦著事,除非腦子有病才會給她開門。


    可萬萬沒想到,門,開、了!


    居然開了!!


    紀見星杏眸燃起火光,奸夫親自將人頭送到了眼前,不收的話,大表哥頭上的綠帽第一個不答應。


    談行彧聽到敲門聲,估摸著是助理來取批閱的文件了,誰知門剛拉開,一股推力襲來,門外的人猛然闖入房內。


    紀見星舉著手機直奔主臥,大床有睡過的痕跡,她衝進浴室,不見女人蹤影,一一檢查客房會客室棋牌室,又跑出客廳,仍無所獲。


    看看時間,按照彭芃芃的說法,從他們進房間算起,過了十五分鍾而已,島國小影片都比這長,紀見星不可思議地看著奸夫:“你這麽快……”完事了???


    男人極具壓迫性的目光硬生生逼退她後半截話。


    他穿著黑色襯衫,剪裁得宜,衣領挺括,扣子扣得嚴嚴實實,喉結淩厲如削,五官立體……等等,他的眼有點熟悉。


    小時候看古裝劇,紀見星不明白,為什麽壞人蒙了麵大家就認不出他?不是很好認嗎?比如,此時此刻,她很輕易認出眼前的男人是賓利車主。


    紀見星一邊無聲感慨著桐城真小,一邊環顧四周,貌似哪裏不太對勁的樣子?


    迴應她似的,耳機裏,彭芃芃急切地喊道:“姐!我同學好像搞錯了,不是蘭舟酒店,是南洲酒店!”


    紀見星在心底迴她:自信點,把好像去掉。


    抓奸不是問題,問題是,抓錯奸了。


    李白乘舟將欲行,nl不分害死您!


    紀見星深唿吸,展露最甜美的笑容,頰邊梨渦閃閃:“打擾了,我是街道辦工作人員,協助警`方突擊掃`黃,感謝您的配合,祝您生活愉快,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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