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雲七夜不由亦是抬頭,被那更為明亮的光芒刺得眼睛一痛,卻又是歡喜道,“是啊,就要出去了。”


    “出去以後,師父你要去哪裏呢?”


    “……我也不知道。”


    “去幹陽吧。”


    身子微僵,雲七夜半響後又是搖頭,“還是不要去的好,這麽久都過去了,他們定是有新的生活了。我若是再迴去,唉…他們早就忘記我了。”


    —— 我不會再等你,也不會再你,我會好好活下去,娶妻生子,好的讓你難過!


    “可也許,還有人沒有忘記你。”


    “不會了…… 自我離開幹陽的那一天起,雲七夜就已經死了。試問,一個已經死了的人,能被周遭的人記得多久呢?更何況,我,我是背叛了他們。”說著,她緩緩閉眼,肩頭上的傷痛不住地叫囂,不讓她有片刻的安歇。


    身前,鳳起幾不可聞的一聲嘆息,卻又不能再多說什麽。仰頭,他望了望數米外的地麵,旋即咬牙向上躍去


    仍是記憶裏的大雪,隻不過萬裏的宮殿不復,滿眼盡是灼燒後的灰燼殘缺,蕭索極了。環視了一周,女子的眼瞳略微有些渙散,有多久,有多久沒有見過天空和大地,雲朵和雪花?……一瞬,她終是止不住眼裏的淚水,任由它們縱落而下,一路滑過臉頰,最後停落在了脖頸上的傷痕上。可還好,還好雪巔上空的陽光依然,大雪依然,甚至,連風的聲音都和三年前一模一樣。


    於是,一道光,幾片雪,迷迷蕩蕩中,有些東西恍如昨日。


    “小鳳兒,往後……隻有我們兩個人了。”


    “…… 對不起。”


    “嗯?”


    “往後,沒有我… ”背著女子,鳳起不知何時蒼白了臉色,有黑紅的血從他的唇角落下,一滴又一滴,染紅了男子墨色的衣襟,宛若一朵朵開在暗夜裏的花。不刻,他的身子越來越涼,終是僵硬地開口,“師父,下來吧。”


    聞言,雲七夜忍著痛楚下地,卻又是不敢出聲,饒是鳳起背對著她,她亦是猜到了什麽,分明從一開始就不對。扭頭,她幾乎是畏懼地看向方才的通道,如她所想的那般,哪裏還有什麽通道?入眼的隻有堅實地銅汁,將千米長的通道盡數封死!


    扭迴頭去,她怔怔地看著鳳起,良久後顫抖著出聲,“小鳳兒,你已經死了,對不對?”


    身子一僵,鳳起背對著她道,“對。”


    一下子哽住,雲七夜站在那裏,腦子裏嗡的一聲,隻有風聲迴蕩在她和鳳起之間。許久,鳳起終是轉過身來,蒼白的麵,青紫的唇,以及血染的衣襟,有一支光箭赫然釘在他的胸口上,是他承受著她最致命的創傷,是他做著最後的努力…


    “嗬。”那一刻,在淚流滿麵的女子麵前,他驀地扯唇而笑,十幾年來鮮少笑的他啊。三年,地宮裏漫長的相守,他在最後一刻,笑著問她,“師父,你說我死了以後… 會變成什麽?會不會變成一林葵?”


    雙眼赤紅,雲七夜咬牙,唯有淚水以對。“你……”


    “嗬,不要哭。”指了指天空,男子墨色的眼瞳澄激,“天很藍,雪也很好,不該哭的……師父,如你一樣,我也是自願的。三年前,我自願入魔,不死不活之身。今日,我亦是自願,因為累了。”


    —— 累了。


    “師父,不死不活,不若就此死去。”捂著血流不止的胸口,他低頭,“一舉兩得,其實…是最好的了… ”


    那一剎,他隻覺眼睛酸痛,不期然有晶瑩的液體滑落而出,滴滴落在腳下的雪裏,砸出一個又一個的小坑,“師父,有些事情,剛開始的時候可能會很難受,可時間長了就好了。你記得,要活下去,不要死,也不要孤單的活。去幹陽,找不找九殿下無所謂,隻消我死後,你可以帶著我的屍體迴幹陽,將我葬在萬佛寺的後山上。”


    強迫自己聽下去,雲七夜目不轉睛地看著鳳起,終是發出低低的嗚咽,她明白他的用心,他不過是想叫她迴幹陽罷了。


    “師父,再遠的地方,也可以迴得去的。不過,還是覺得對不起你……


    嗬,不能陪你,走到最後。師父,留下來的人是最痛苦的,可是我想 …還是留著你痛苦吧,容我自私一次,先睡去… 若有來生,一定…一定還是第一個遇見你呢……要好好活下去… 莫失莫忘。”雙眼微闔,男子墨色的衣衫飄飛在漫天的大雪中,隻覺有一股光華從這個軀體裏四射而出,散在風中,而後天地間仿佛一切都安靜下去,有熾熱的淚珠消逝在空氣中,饒是冰涼的雪花也蓋不過它的溫度。


    ——小鳳兒,你會陪我多久?


    ——我會陪師父你很久,和我的生命,一樣久。


    漫天的大雪中,雲七夜靜靜地站在那裏,臉上的淚水被寒風冰凍,這麽多年來,隻覺今天的雪,下得格外悲涼。便是在那一日,她再也不會哭了…


    …因為,再也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


    一身的浴血和疲憊,她抱著死去的男子,默默地為他擦拭著臉頰上的血汙。她想起很多年前的初遇,喧囂的人群,他固執地站在角落裏,漂亮的眼睛像幽深的湖,卻不告訴你…他的寂寞。


    “小鳳兒,你失信了呢…”


    111 我迴來了


    終於,


    隻剩下她自己了……


    雪地裏,女子靜靜地看著滿目的灰燼殘垣,不期然有幾片雪花落在她的臉上,不刻便融化成了水漬,隻覺冰涼。


    血瞳微眨,她緊了緊抱在懷裏的罈子,裏麵裝著男子的骨灰。看著它,她不由有些憂惚,她以前聽人說過,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所以,它從生下來隻能不停地飛,不停的飛,累了就睡在雲裏。終其一生,它們隻有一次下地的機會,那便是它們死亡的時候。大抵,它們終是累了。


    ……再也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


    “小鳳兒,好好睡一覺吧。你放心,我會好好的活下去,一直活到…


    該死的那天為止。若真有來生的話,等你再次醒來的時候,換我來尋你,換我… 第一個遇見你。”如夢般的囈語,女子的眼瞼微垂,饒是她身上的紅衣如何的鮮艷,卻也不敵那漫天的大雪,頃刻便被融進了這片脆弱的白色中。


    ——有時候,活著需要比死亡更大的勇氣。


    肩上傳來錐心的痛楚,她咬牙忍著,旋即循著記憶裏的路途朝山下走去。凹凸不平的雪道上,她的步履有些踉蹌,卻又不曾有片刻的停歇,那一身沾染了鮮血的紅衣在山風中颯颯飛揚,宛若一隻浴火重生的鳳。


    那一日,她走了那樣遠,遠到山巔上的滄瀾消逝成透明的稀薄,遠到地麵上可以看到鮮艷的芳糙野花。半山腰上,她驀地停在了腳步,疲倦至極的喘息,兩肩上的傷口早已不知何時迸裂,止不住那些腥熱的血液滲出。有些錯愣地看著眼前的糙地,她良久迴不過神來,隻知這裏原本該是條河流的。


    緣何如此?


    難不成是她記錯了路了?


    地宮三年,之前的兩年……加起來便是五年。驀地明白了什麽,她瞪大了眼睛,滄瀾的路徑已經變了!


    ……


    幾近亥時,暗夜宛若激墨般籠罩著中原大地,零散的點綴著幾顆星子。


    高聳入雲的山澗,月光被山峰遮掩了去,徒留一片黑魅。行在其間,偶爾可以聽見道旁的林子裏傳出幾聲鳴叫,在寂靜的夜裏刺耳極了。不遠處,幾隻貓頭鷹靜靜地蹲守在樹幹上,其中一隻驀地飛身朝地麵掠去,但聞糙叢裏傳來陣陣老鼠的哀鳴聲,送被初夏的晚上吹傳了好遠。


    山道的拐角處,女人略有些埋怨的聲音響起,“哎,都怪你,非要留在老郭家吃飯,這下可好了,這麽晚才迴來。”


    “你看你,我們兄弟倆難得見一麵,多喝幾杯無可厚非嘛。”嘴上這麽說,男人也覺有些理虧,旋即又朝女人討好地笑,“好了好了,我錯了還不成麽?明兒我給你去老王家的店鋪裏打一副銀耳環,當做我給你的賠罪禮,你說好不好?”


    “好什麽好?咱爹的病還沒好利索呢,這錢能省則省,我可不要那鬧心的銀耳環。”話音剛落,那隻明亮的燈籠率先插過了山角,然後便是年逾五十的牛氏夫婦,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質樸善良。


    有些害怕地看著黑乎乎的林子,牛大嬸不由握緊了丈夫的手,“當家的,我聽人說山裏的妖怪最愛在夜裏的時候出來了,然後就藏在樹林裏,把過路的人全都抓迴去抽筋扒皮,一口一口地…”


    不由放聲大笑,牛大叔不以為意,“這些都是騙人的,你也信?再說了,咱平日不做虧心事。那些妖怪真要抓人來吃,也應該先抓那些大jian大惡的壞人才是。”


    “說的也是。”神色稍稍輕鬆,牛大嬸還沒走幾步,驀地又緊張起來,“當家的,你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啊?”


    “嘿,不就是你在這裏疑神疑鬼的聲音麽?”


    “不是啊!你仔細聽聽,好像有人的腳步聲!”


    “哪有?這山道上隻有咱們兩個人嘛。”


    眼見丈夫不信,牛大嬸氣的擰了擰他的胳膊,“我沒和你開玩笑,你好好聽聽!”


    “我聽就是了,你先放開我的胳膊。”疼的五官扭曲,男人妥協地側耳聽了聽,不期然一陣“噠、噠 —— ”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朵裏,委實驚了他一跳!居然還有別的人走在這條山道上,該不會是山賊歹徒吧?


    伸手將妻子護在了身後,他壯著膽子挑燈環顧周遭,不期然前方有抹人影出現,踉蹌著朝他們這邊走來。吞了口唾沫,他大聲問道,“誰,誰啊!”


    “咳咳!”


    掩嘴咳著,那抹人影緩緩出現在了盈盈的燈光下。略有些淩亂的發下,但見女子的臉竟是比紙還要白,難掩不盡的疲倦,而那雙眼睛卻是紅色的。


    她的雙肩似是受了很重的傷,卻仍舊死死地樓著懷裏的罈子,一雙腿因為漫長的跪涉而腫脹不堪。


    兩相對視,牛氏夫婦幾乎忘記了恐懼,他們久久地看著女子,不曉得她為何成了如此模樣,她的氣息幾乎輕微到叫人聽不到的地步,要不是看到她的胸口有微微的起伏,他們真要以為她是隻夜遊的山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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