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竹升試


    九溪城中,一處小院內,兩人相坐對弈。


    觀其打扮皆是富貴人家出身,衣著雖然普通但也能看得出是上等布料所製。


    “啪”地一聲,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盤上,男子放下棋子輕歎道:


    “老弟的棋藝越來越精湛了,再過些時日,為兄怕也不是你的對手了!”


    另一男子麵對稱讚,反而麵色有些憂慮地落下一子,猶疑許久方才開口:


    “鍾兄,今日我來尋你可不是為了跟你論什麽棋技高低的。”


    被稱作鍾兄的男子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什麽,搖頭失笑:


    “你這麽快就按捺不住了?”


    那男子臉色變幻數次,最後還是咬牙點了點頭:


    “鍾兄,非是我沉不住氣,隻是咱們這麽做定然引起老爺們不悅,我看大老爺也沒有擴大牽連範圍的意思,咱們見好就收吧。”


    這些天裏,他們二人便是串聯各家待任吏員一同逃避赴任的核心人物,為了勸解其餘待任吏員他們沒少出力。


    雖然一切都是杜彬經手,並沒有實證是大老爺借題發揮,但杜彬從各家差吏身上搜刮出來的銀兩可最終都入了九溪府庫,根本沒有給自己留下,很難不讓人出其他聯想。


    鍾姓男子聞言,此時也沒了剛才那份愜意,頭也不抬,一手撚起黑色棋子繼續將其落於棋盤之上:


    “再堅持一段時日,你我兩家代代在這九溪為吏,往年為老爺們當牛做馬做些髒活累活也就罷了,但眼下咱們這位大老爺如此行徑太過暴虐,搜刮領內差吏家產以充實府庫,九溪這數百年間還從未聽聞哪家有過如此荒唐之舉!”


    “若是我等現在就低頭,今後咱們這位大老爺難保不會再做出更加喪盡天良之事來!”


    一番話說得憤慨至極,擲地有聲,顯然是對黎珩這次的做法極為看不過眼。


    隻是剛才出言勸阻的男子沉默不語,並未對他所說的那番言論表示讚同,隻是緊鎖著眉頭。


    鍾姓男子見此,語氣緩和了些:


    “咱們隻是沒有去補缺,就算追究起來又算得上什麽大過?這次一定要讓他明白,我等宗族雖不如他們士族貴胄尊崇富貴,卻也是在九溪傳承十幾代的公門世家,想要在九溪治政理民,缺了我等的支持,絕對寸步難行。”


    “可是...可是大老爺的手段,咱們根本無力抗衡啊。”


    那男子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語氣中已經帶上幾分擔憂:“我聽聞咱們這位大老爺去歲率軍在楓山與柳氏重臣尚朗相爭時身先士卒,斬敵無算,那可是殺人不眨眼的主兒啊!萬一大老爺惱羞成怒,將咱們...那可怎麽辦才好?”


    鍾姓男子聽到那人言語,卻隻是搖了搖頭:


    “我又何嚐不知?但那日胡必亨等人被處刑時候的情景,你沒有看到?那些被充為官奴差吏的慘狀你沒有看到?”


    “這樣的事情,決計不能縱容下去,否則咱們這些曆代公門中人豈非都要淪落為其魚肉,任由宰割!我等雖然身為區區吏員受製於老爺們,但終歸還有幾分骨氣存在,怎可甘心如同那些賤籍泥腿子般任憑大老爺隨意擺弄!”


    那人沉默片刻,終於歎息一聲。


    “唉,罷了,鍾兄既然心意已決,小弟便暫且依著你的意思,再等個四五日功夫,若是還不見動靜,便隻能退而求其次,放棄此舉。畢竟咱們這般做法,確實有違大老爺意願,稍有不慎恐怕會釀成大禍!”


    說著,他搖了搖頭,將手中的棋子丟迴盒中。


    鍾姓男子臉上閃過一絲失望,隨即長唿口氣:“也罷,四五日也好,已經這麽多天了,城守府應當會有動作,希望大老爺能給咱們拿出一個態度吧。”


    就在這時,庭院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腳步聲,緊接著一名家仆慌張闖入庭院之中,跪地叩首:


    “老爺!我方才出去采買時,聽得附近有些人議論,說是城守府外貼出了布告,城守大老爺要開革所有待任吏員,並在一月後重開那個什麽...對!叫竹升試!我就趕忙尋來稟報您了!”


    聞言,鍾姓男子和那人皆是臉色劇變。


    竹升試,乃是大周曆史上郡縣製時期的鑒拔與銓選官吏製度的一種,因考核的對象是普通庶民出身之人,而被人以隨處可見,又生命力旺盛的竹子為其命名,與選拔士族子弟的長樂試區別開來。


    自聖裔失權後,各家軍頭割據地方之後,這項選拔製度便被廢止了,後續各地吏員的選拔采用了士族舉薦與本土差吏之家的世襲相結合的製度。


    這也不怪那些割據地方的士族軍頭們短視,畢竟當時的大周已經有曆代在公門中任職的宗族壟斷地方衙門吏員職位的苗頭了。


    對於處在各地快速擴張階段的軍頭們來說,他們也是順水推舟。


    維持一個為朝廷選士的竹升試,還要冒著新占地界領內不穩被人所趁的風險,不如以此作為籌碼,來拉攏各地現有差吏,迅速穩定地方。


    也因此,其後這數百年間,差吏階層漸漸成了連接士族老爺和黎民百姓的一個層級,百姓之間識文斷字者愈來愈少,地方上竹升試雖偶有重現,但參與選拔者少有良材,遠不如家學淵源的公門世家。


    種種因素下,竹升試就成了一種為了補充差吏大量損失的權宜手段,最近一次聽說有地方開考已是百年前的事了。


    但現在這竹升試居然要在九溪恢複了!


    “他究竟想幹什麽!”


    兩人齊齊站起身來,鍾姓男子更是忍不住狠狠拍擊石桌:“想讓那幫賤民取代我等的位置,做夢!”


    “鍾兄!鍾兄!慎言啊!”


    一旁的男子見他情緒激動,出聲頗大,趕忙伸手拉住:


    “這話要是被人聽見,我等可吃罪不起!”


    伏在地上的仆從聞言更是嚇了一哆嗦,頭都不敢抬,感覺自己現在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鍾兄,如今大老爺開革了咱們這些待任吏員,重開竹升試,顯然是被咱們這些人一直不到任給激怒了,鐵了心要對咱們動手,我看還是找找關係,看能不能先補個缺,以免這代代相傳的職司絕在了咱們手中。”


    男子勸慰的同時,目光微轉,落在石桌之上一副棋局之上:“這雖然隻是一步中規中矩本手,但這是眼下咱們唯一可選的辦法,先保住你我的官身再說!”


    說罷,也不再停留,徑直匆匆而去,仆從見狀趕忙跟了上去。


    “唉......”


    看著對方離去的背影,鍾姓男子長歎口氣,頹然跌坐在石凳上,雙目發直,久久不曾迴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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