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被輕輕合上,蒲馥的退場讓氣氛一時凝固了起來。


    “父親不願離開郡城想必自有苦衷,但請恕孩兒直言,郡城乃山陽各家菁英匯聚之所,百物皆貴,居之不易,如今孩兒已得郡守大人器重,父親不必再強留於此勞心勞力。”


    麵對如此場景,黎珩隻得輕歎一聲,起身鄭重言道。


    對於黎珩此言黎牧仿佛未聽見一般,隻是低頭垂目,盯著手中之酒,愣愣出神。


    看來就算再遲鈍,此刻他也意識到了自己妻子情緒不佳,聯想起往日種種,也知道是自己連累了蒲馥,不由有些感到虧欠。


    良久之後,正待黎珩想要繼續出言相勸時,黎牧才悶悶出聲:


    “如今珩兒你得郡守大人看重,領煙陽令之位,受封九溪,加上早先封賞的登峰之地,在外界看來,咱黎家應當已是郡守大人麾下數一數二的勳族了。”


    “但咱家根基淺薄,與各家重臣都沒有什麽往來,短短一歲之間得殊榮至此,豈有那麽容易?若是遭了小人妒忌,在郡守大人麵前搬弄口舌,又如何是好?”


    “雖然這也是你在戰場之上一刀一槍奪來,但咱們這位主公性子多疑,流言蜚語聽多了難保不會暗生芥蒂,我若長留於此,可安其心,替你擋住這郡城之中的紛紛擾擾。”


    黎牧如同倒苦水一般,將堵在心頭的言語統統吐了出來。


    這時黎珩方才明白其心中真正所想,不由寬慰道:


    “父親無需多慮,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就算真如父親擔憂的那樣,主公身邊有小人搬弄是非,也不妨事。此次柳氏雖被重創,但根基未損,假以時日若是卷土重來也未可知。”


    “為了防範柳氏再次犯邊,主公需要咱們家釘在九溪,斷然不會因為些許流言蜚語惡了咱們家。”


    一番分析利弊下來,黎牧雖然沉默不語,但觀其神情,可以看出來其內心掙紮。


    黎珩見黎牧已然動搖,決定下一劑猛藥:


    “若是父親執意待在郡城,那我明日就舍了麵皮,去求主公許您一個校官的職司,看在我此次立下的戰功份上,主公想必也不會拒絕。”


    黎牧留在郡城說白了就是為了打消陶穀對黎家顧慮,同時堵住一些人的口舌,若是任黎珩去求陶穀,想必陶穀也不會拒絕做個順水人情,但這樣難保不會給旁人留下一個黎珩居功自傲的印象。


    況且自己在軍中這麽久都沒有機會晉升,眼下不僅沒幫上忙,還要靠著自己的孩子去找主公謀求職位,這個結果對於一向以振興本家為己任的黎牧,自然是接受不了的。


    “萬萬不可!”


    果然,正如黎珩所想一樣,聽到他這樣說,黎牧一下子急了。


    “唉...就隨你娘倆的意願吧,等這段時間郡城世麵平複以後,我就向主公辭任。不過,且說好,若我在登峰待不慣,我便迴漠水老宅靜修,到時你可別攔我。”


    頓了頓,黎牧長歎著認輸,隨即發泄似得將杯中之酒仰頭一口飲盡。


    “登峰雖不如郡城繁華,但也算鍾靈毓秀之地,若有您坐鎮看顧,那孩兒到時也能放心去九溪了。”


    見黎牧終於鬆了口,黎珩笑吟吟的言道。


    ......


    在黎牧處休息了一夜後,自覺完成郡城所有行程的黎珩,終於決定立刻啟程趕迴登峰。


    因此一大早他就向黎牧與蒲馥辭行。


    雖然二人提出了再多留幾日的提議,但被黎珩以封地事務亟需處理為由拒絕了。


    依依不舍之下,蒲馥強塞過來的兩壇香梅飲方才放其離去。


    武集館自然不需要再去了,他被封在九溪之後與鳳竹各家聯係感情的機會還多,不差這一場的。


    至於陶穀此前賞賜的諸多古物,按照此前與郡守府吏員的約定,此時應當也已送到營中。


    出了黎牧宅邸後,他便直奔城外大營而去。


    營地之中他直屬的隻有兩百親衛,人數不多,所以倒也不需要花費時間冗長來整隊,隻是對營中駐紮的接待吏員知會了一聲,趕在了日頭高懸天光正亮的時候,拔營踏上了迴歸登峰之路。


    這隊伍小了,又皆是精銳,行軍速度自然也快。


    一路向南,不過七八日功夫就離登峰不遠了。


    這期間行過錦源、葵丘諸城,黎珩也沒有心思入城,皆是繞城而走,到了夜裏就直接在野外駐紮湊活一宿,隻有水糧不足時,才會尋個沿途村鎮短暫停留補充一番。


    這一路急行軍下來,眼看著登峰地界遙遙在望,軍卒們卻已是疲憊不堪,吳漾也忍不住上前勸誡:


    “主公,看目前行軍速度來看,明日便能進入登峰鎮地界,屬下聞古之賢人有言‘夫治民者,言思可道,行思可樂,德義可尊,作事可法,容止可觀,進退可度,以臨其民。是以其民畏而愛之,則而象之,故能成其德教,而行其政令。’主公如今得勝而歸,正是展現威儀的時候,不如今日便令軍士們早些修整,好生整理儀容,以免到時人困馬乏,墜了主公威名。”


    黎珩聞言,迴身環顧四周,身後軍卒們確實軍容不佳,一身戎裝滿是塵土,麵容之上皆是遮掩不住的疲憊之色,如此再強行行軍下去說不好就得出現非戰鬥減員,隻得同意吳漾的意見,暫且修整。


    麾下軍卒聽聞修整的指令以後如臨大赦,大部分都是不顧形象地一屁股坐倒在了原地。


    雖然這些軍卒都是黎珩麾下的精銳親兵,但也都是些常人,如此長時間的急行軍身體也早受不了了,能撐到這裏已是憋著一口氣。


    黎珩看著勉力爬起安營紮寨的軍卒們,憂慮重重。


    這一切都源自黎珩心中隱隱約約那不詳的預感,自從他出了郡城這種令人心煩意亂的感覺就一直伴隨著他,讓他隻得下令急行軍,盼著早點迴到登峰。


    畢竟他已很久沒有如此心亂過,上一次如此感覺還是他在葵丘城外第一次領軍麵對穆家之敵時,黎珩深信這種感覺一定不是沒有來由的,是潛意識在警告自己忽略了什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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