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開運十二年,槐江行省山陽郡漠水領捕盜司。


    這幾日來一股陰雲始終籠罩在捕盜司衙門上。


    自從五日前奉聖宮發生流匪作亂後,平日裏三天倒有兩天不在的宋大人,破天荒的天天把自己關在捕盜司衙門裏,就連休沐日也不出去,一直板著臉不知想些什麽。


    此時衙門裏所有捕盜和手下幫閑們走路辦事都輕手輕腳的,誰也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做錯事觸了黴頭。


    宋淩最近很是心煩。


    他負責的漠水領原本屬於山陽少有的富庶地域,領內不說風調雨順,也可以說是平安無事了。


    年近五旬的宋淩早已熄了雄心壯誌,為了得到這捕盜長的差遣沒少花心思。


    憑借著與一位郡府中貴人的香火情和多年來的積蓄才勉強到手,原以為終於可以過上幾天逍遙的日子。


    哪想上任不到四個月,就因為隔壁郡一位大領主將原本領內的地租由五公五民變更為六公四民,引發了領民暴動。


    甚至連不挨邊的漠水領也被波及,流竄來一夥亂民,最近在漠水領襲擊了不少小聚居地。


    這夥賊人平常去群山中的野民村落打打秋風也就罷了。


    前幾日竟然昏了頭,敢趁著奉聖宮監院大人外出之際衝擊宮廟,幸好本領奉聖宮雖然不是什麽大廟,但基本的宮衛還是有一些的,總算是擊退盜匪,僅僅被擄走了幾位侍童。


    據說那奉聖宮監院大人俗名陶禧,是山陽陶氏庶流小宗出身,其高祖當年也是隗江有數的劍術名家。


    山陽陶氏作為槐江三大名門,得到了眾多領地的效忠,漠水領正是其中一員,亂民衝擊宮廟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是陶禧大人向上麵遞幾句指責宋淩玩忽職守,導致領內不穩的話,他一個小小的捕盜長也就幹到頭了。


    一想到這宋淩就焦頭爛額,手邊平日裏最喜歡喝的桂花釀這陣子也喝不下去了,失去了捕盜長這差遣的奉金,僅靠著世襲的不到五百畝供田產出,且不說兩個幼子成年時祈聖儀式的花銷,連現在府中二十多位仆役都要遣散大半。


    可是漠水領承平已久,捕盜司成立時原有捕盜員額八十,到如今實際隻有三十名久疏操練的老弱,僅存在於名冊上的吃空餉的就足足有五十人,而司內唯一超凡戰力也就隻有作為士族的宋淩自己。


    麾下這幫廢物勒索勒索外地行商還行,想靠他們去抓捕窮兇極惡的流匪還是有些異想天開,宋淩甚至懷疑自己一隻手就能料理了這群老弱。


    雖說漠水領所屬的山陽郡和爆發民亂的棲霞郡緊挨著,但也有三四百裏遠,由平民組成的普通流寇能跨越這麽多領地流竄過來,還敢衝擊宮廟,這幕後要是沒有人,宋淩他是不信的。


    他是隻想混日子沒錯,但摸爬滾打這麽多年,也不傻,自己是士族沒錯,但士族也不是不死之身,萬一上陣時陰溝翻了船,那可就嗚唿哀哉了。


    更何況漠水領的士族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像他這種層級的小士族沒有一百家,也有八十家了,自己又何必出頭呢?總會有小士族被侵犯領地時忍不住出手的。若不是怕事態鬧大,而吃了上峰的掛落,宋淩此時也不會如此鬱結。


    就在宋淩為了捕盜長的奉金苦思剿賊之策時,衙內一幫閑戰戰兢兢入內,躬身拱手稟告:“大人,衙外有自稱黎家之人求見。”


    宋淩抬了抬眼道:“請他進來吧。”


    說罷,宋淩腦內迅速閃過了一遍領內望族,隻記得有一家小士族姓黎,黎家人丁不旺,雖與他同為陶氏直屬封臣,但比宋家還要破落,家中供田僅有二百餘畝,據他所知,去歲黎家老家主突發惡疾去世後,家中僅餘一子黎牧,此時他應該在山陽郡城衛戍軍中奉公才對。


    不一會,幫閑請進一名看起來身材粗壯,麵相平平無奇的中年男子,正是本該在山陽郡城中奉公的黎家現家主黎牧。


    那黎牧進門一拱手,臉色冷冽,朗聲道:“宋大人,聽聞數日前,有流匪衝擊宮廟,甚至我黎家之子也被劫掠,不知大人何時進剿?”


    一聽有士族之子被劫掠,宋淩不由麵色一變,原想這夥流匪隻敢搶一些小鄉民,就算衝擊宮廟也隻是幾個小侍童被掠,沒想到連士族後嗣也敢劫掠。


    這要是傳出去,他這還沒坐熱的位子肯定不保,此時隻得強言到:“據我所知,那些流匪隻敢搶掠鄉民,哪裏有膽子去襲擾士族?且黎兄弟你尚無後嗣,這士族之子被劫之事又從何說起?”


    黎牧冷硬的臉色一僵,語氣略有軟化,道:


    “宋兄有所不知,幼弟亦在那前幾日奉聖宮被掠的侍童中,他先天體弱,三歲時即被先父送至奉聖宮出家修行,至今已有十年,知曉此事者本就不多,故宋兄不知也是常理。”


    “某曾育有三子均早夭,現今已年過四旬,膝下無子承嗣,不願漠水黎家的家名就至此斷絕,本想在郡城奉公結束接他到郡城附籍收其為養子,但前日聽說流匪衝擊宮廟掠走幼弟,隻得告假匆匆趕迴,還請宋兄盡快剿滅亂匪,已全其性命。”


    宋淩聽黎牧道來緣由後,不由鬆一口氣。


    這士族家中庶子送到宮廟修行乃是常事,這其中或因為其先天體質孱弱,或因為家族實力不足沒有培養多餘子弟的資源。


    總之根據約定俗成的規矩,成年時沒有進行祈聖儀式的子弟不再視為士族的一員,那被送去宮廟修行失去了祈聖儀式機會的子弟自然也是如此,隻要黎家還沒向郡中報送承嗣附籍,那這事還有轉圜的餘地。


    宋淩苦笑一聲,倒起了苦水:“黎賢弟,你大抵是久不迴漠水,不了解目前的情況。”


    “不是我不想從速平定亂民,自受到棲霞郡領民暴動波及以來,這漠水領內也是人心不穩,流言四起,憑捕盜司這點微末人手也不過是勉力維持。”


    “且流匪行蹤飄忽,現下整個捕盜司中士族就為兄一人,為防生變無法久離,實是沒有足夠的人手能抽出了,我已遣人去向郡守大人求援,數著日子也就這兩三日功夫當會收到迴音。”


    黎牧一聽,急道:“救人如救火,若是這捕盜司無力滅匪,還請宋大人撥一位熟悉情況的捕盜與我,身為漠水士族的一員,我有義務來維係領內安定,且我自恃幾分勇力,此次返程帶了一隊軍士,其中正好有斥候出身之人,尤善追蹤,到時隻要抓住行蹤,一夥亂民揮手可滅。”


    看到黎牧願意出頭,宋淩大喜,也不介意他的狂言,道:“如此甚好,若是黎兄弟願意親手解決此事,必是手到擒來,兄這就差胥吏為兄弟引路,此事盡管放手施為,若是順利迎迴子弟附籍,兄在聚賢樓備下上好的席麵為賢侄壓驚。”


    黎牧見此,也不說話,隻是微微頷首,便轉頭就出衙招唿人馬要去尋匪。


    黎牧走後許久,高掛著“除惡務本”牌匾的捕盜司衙門大堂終於傳出些許充滿輕鬆的笑聲,連日來圍繞著整個捕盜司衙門陰鬱之氣一掃而空,在門口緊張肅立的等候聽令的差役及幫閑們仿佛迎來解脫,總算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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