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徳昭沉吟良久,實在還沒想好要抄哪一首詩。


    “筆墨伺候。”


    趙徳昭一喊,早有內侍準備好文房四寶。幾位相公端著架子,安坐如山,其他人早就圍攏過去,想要先睹為快。


    “樽俎風流有幾人。


    當年未遇已心親。


    金陵種柳歡娛地,庾嶺逢梅寂寞濱。


    樽似海,筆如神。


    故人南北一般春。


    玉人好把新妝樣,淡畫眉兒淺注唇。”


    趙德昭的書法學的是明代的董其昌,前世的時候隻得其神,少了幾分筆力,穿越過來之後筆力不足的缺點也被這具身體的自帶技能補足了。


    一手行書瀟灑飄逸,引得狀元楊礪不住叫好。楊礪是建隆元年的狀元,官居翰林學士,工部侍郎。他酷愛書法,見得趙德昭這一手好字,他恨不得立即就將詩稿收入囊中。


    此時有人把詞也吟誦了出來,頓時幾位相公也坐不住了。沈義倫擠到圈子裏,一把將詩稿拿起,口裏念念有詞,“……玉人好把新妝樣,淡畫眉兒淺注唇。好詞!好詞!”


    王溥自然是不用說,那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喜歡,他拍拍趙德昭的肩膀,笑道:“殿下平時沒事也到老朽府中走動走動。家裏幾個哥兒不成器,你替老夫好好敦促敦促他們。”


    趙德昭連忙放下筆還禮,連稱不敢。


    趙光義斜了盧多遜一眼,後者訥訥不敢言。接著他滿臉堆笑,走到趙德昭身邊,“不想二哥兒竟有這般文采。到底是長進了。”


    “晉王過譽了。”趙德昭不卑不亢。


    “自家人何必如此客套,晉王晉王的,直把親戚都叫得生分了。你便如小時候一般,叫我三叔便是。”


    “晉王教訓得是。”


    趙光義:“……”


    趙匡胤依舊板著臉,隻是看了王繼恩一眼。王繼恩心領神會,連忙起身將詩稿收了起來。


    剛要把詩稿呈上,趙匡胤又橫了他一眼。王繼恩縮手將詩稿好生折好,塞進了懷裏。


    看得那詩稿被王繼恩收了起來,楊礪好一陣眼熱,心裏想著改日一定要去趙德昭府邸拜訪。


    “時候不早了,朕也乏了。都散了吧。”


    眾臣整肅衣冠,齊齊行禮:“恭送官家。”


    趙匡胤一走,晉王趙光義笑著對百官一拱手,瀟灑離去。他這一走,百官跟著走了大半。


    趙德昭這一迴出了風頭,倒不像以往那般如透明人一般。熱情些的文臣紛紛表示改日上門叨擾,含蓄一些的大佬相公們,如薛居正、沈義倫等,走之前也對他含笑點頭,以示嘉許。


    趙德昭不會被小小的善意衝昏頭腦,相反他此時此刻無比清醒。


    他知道百官之所以對他釋放善意,完全是因為趙匡胤對他的態度的轉變。這個態度就是一個風向標,趙匡胤無視他,那文武百官,自然也當他不存在;趙匡胤對他好些,百官自然也會對他笑語晏晏。


    這些久居廟堂的老狐狸,在不涉及自己利益的時候,從來不會輕易得罪任何人。不過如果某人某事損害到了他們自己,他們下起手來一個比一個黑。


    趙德昭想要他們幫著自己奪嫡?那他們得先看看你有什麽本錢再說。


    趙徳昭出了垂拱殿,高懷德捧著紅泥小火爐,正在殿外候著他。


    “賢侄。”高懷德不光是開宋元勳,以前也是駙馬都尉,開寶6年,燕國長公主死後,他被廢除駙馬都尉的稱號加任同平章事。


    趙德昭生母賀皇後在趙匡胤登基之前便已經去世,那時候趙德昭年幼,燕國長公主將趙德昭視若己出,便是下嫁高懷德之後,兩家走動依舊頻繁。


    “姑父。”


    趙德昭前身對高懷德十分親近,哪怕現在身體換了主人,看到高懷德,仍然有一種莫名的信任感。


    “賢侄可願隨我走走?”


    “固所願也。”


    高懷德讓隨從拿著宮燈遠遠跟著。他與趙德昭二人並肩走在空曠的禦街上,宮燈將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今夜陛下為賢侄揚名,明天賢侄便要名滿汴梁了。”


    高懷德說起這話來並沒有什麽喜色,反而憂心忡忡。


    “姑父對於此事似乎不怎麽樂見其成?”


    高懷德雙眉緊鎖,似乎在斟酌言辭。


    “你姑母生前最期盼的,就是你能做一個富貴王爺,逍遙一生。”


    趙德昭心裏一咯噔,“劇情不對啊,怎麽一個個的好久以前就不看好自己能登臨大寶?難道是發生過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讓自己早早的與皇帝的位子失之交臂?”


    趙德昭鼓足勇氣,盯著高懷德問道:“為何是富貴王爺,就不能是皇帝?”


    “賢侄噤聲。”高懷德被這話嚇得差點跳起來,他已經後悔單獨來見趙德昭了。環顧四周,空無一人,他方才略略安心。


    “姑父放心,今日之話,出你之口,入我之耳,絕不會有第三人知曉。”


    高懷德期期艾艾,最終化作一聲長歎,“罷了,罷了,你姑母遺願,我不能不照拂一二。你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


    趙德昭一拱手,“姑父高義!我想知道現在晉王也不是皇太弟,為何人人都覺得那個位子就非他坐不可?嫡長子繼承大統不是更加名正言順嗎?”


    “皇太弟?那賢侄以為行開封府尹是什麽?現在連官員任免,晉王都可以一言而決。如今朝廷半數官員出自晉王門下,你以為陛下不知道?那都是陛下默許他這樣做的。”


    趙德昭默然,他熟讀宋史,自然知道其中原委,隻是這些話從一個土著口中得到證實,終究還是讓他有些失落。


    高懷德見趙德昭神情落寞,又出聲安慰道:“賢侄且放寬心,我看晉王還是有些容人之量的,隻要安分守己,做一個富貴王爺還是沒有問題的。”


    趙德昭心底默默歎氣,“要是趙光義真能如此,那自己還爭個什麽勁?就是知道趙光義是什麽德行,他才想要爭一條活路的呀。”可是這些話終究不能對高懷德明言。


    “賢侄,我猜測陛下為你揚名,目的也是為了保全你。一個皇子,文名滿天下,陛下百年之後誰敢輕易動你?


    隻是賢侄千萬莫要會錯了意,生出旁的念想來。”


    趙徳昭嗬嗬一笑,如果真如高懷德所言,那他們父子倒是想到一塊去了。可是還不夠啊,把性命寄托在別人的仁慈上,毫無安全感好吧。


    “姑父的意思,是要我自汙保身?”


    高懷德一愣,不由對趙德昭刮目相看,“對,詩詞文章寫得越多越好,行為越荒唐越好。隻有你沒有了登上那個位子的可能,你以後才會越安全。”


    趙德昭搖搖頭,“沒有用的,哪怕晉王能容我,輪到他的子孫繼位的時候,他不會為他們掃除障礙嗎?”


    高懷德詫異地看著趙德昭,突然欣慰地笑了,“不想賢侄早已洞明一切。倒是老夫多慮了。”


    趙德昭長揖到底,“多謝姑父直言相告。姑父拳拳愛護之心,徳昭銘感五內。”


    高懷德沒有再說什麽,拍拍趙德昭肩膀,大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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