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神秘的軍爺


    鴻運樓的議事廳,依舊彌漫著老江湖們表麵上的談笑風生和暗藏於心的結幫拉派與爭名逐利。


    如同商界每一個城市裏亙古不變的道理,利害權衡,合作與傾輒,大城市永遠紛爭靄靄,小城市的老板間則更重要的是關係取勝,相比而言反倒是樸素許多,但添了些市井。


    尤其在民國初這樣的動蕩時代裏,城與城可能都是獨立的。在民國各方權力號角吹響的那一刻,也自然引動一些地方霸主的勃勃野心,更令商人間的爭逐仿若江湖裏的翻江倒海。


    人們常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其實,有人的地方,江湖便從來身不由己。有名利的地方,江湖便從來未停止過糾纏爭鬥。


    此時臨近黃昏,密雲忽然聚攏在一起,將昏天暗地投向城中遍地,街頭巷尾日日如故的叫賣聲與煙火氣,也肅靜了起來。


    芳兒匆匆跑到了鴻運樓門口,正碰見巧月焦急地在門口左顧右盼。


    “芳兒,你可來了。”


    “巧月,你怎麽在這兒?”


    “這次商會關乎雲宋兩家的交情,我當然著急。”


    “看,我帶了相機。走,咱悄悄進去,看看有什麽可以做的。”


    二人拉著手進了鴻運飯莊。


    會議廳的燈火點亮,橘紅色的光透過繚繞的煙霧,映襯著人間追逐的榮耀,與利來熙往的世情,洞見著每個人的內心深處。


    “師將軍,您怎麽來了?”雲老板笑臉相迎,為軍爺斟上了一杯酒。


    “聽說各大老板在這兒集會,我來看看,免得鬧僵起來,引得城中不得安寧。”軍爺抬抬眼,一臉冷然霸氣。


    城長在旁邊咳嗽了一聲,顯然也對軍爺忌憚幾分,他高聲說道,


    “這位師軍爺,是新調任城中的長官,以後也會多與各位老板打交道。”


    在座老板互相對望一眼,紛紛鼓掌道賀。


    五姑娘卻目光中滿是犀利,仿佛洞見了南宣城隱約可見的巨變。


    “大少爺,這人是我在渡口遇到的那個官爺,就是他和雲老板合謀了這贗品之事。”


    五姑娘低聲對宋書文說道,宋書文亦震驚當場。


    “芳兒,別跟胡小姐打了。”宋胡兩家喚退了手下,重新坐好。軍爺和城長到場,自然誰也不敢造次。


    五姑娘閃著眸光,輕顏一笑,


    “軍爺,我們又見麵了。”


    軍爺神情中也泛著寒光,擺出一副洋洋自得的霸氣,


    “五姑娘和龍爺也在這兒?今日這會客廳真是熱鬧啊!”


    “那也虧得軍爺的人手下留情,五姑娘才有機會坐在這兒。”


    五姑娘掩嘴一笑,透出暗暗地諷刺。


    師軍爺麵不改色,命人點了支上好的雪茄,朝雲老板點點頭,


    “雲老板,眾位老板看來有些迷茫,你給大夥兒說說。”


    雲老板清了清嗓子,


    “各位,這位師軍爺便是南宣城新調來的官。我與軍爺在渡口打過交道,軍爺在咱們秦淮兩岸奔波無數,統轄過河海兩岸諸多關卡,維護過周邊無數小城的安全。省會特意派軍爺來助我南宣城一臂之力。”


    胡一峰內心的震動不亞於任何人。漕幫雖與這位軍爺打過交道,但並非深交,漕幫上下要對接打點的官吏極多,自然沒特意交往一個小小的軍官。誰知,這軍官竟然突然上位成南宣城的統帥,實在出乎其意料。


    “師軍爺剛剛走馬上任,還沒來得及向諸位老板正式宣告,正好借今日商會,大家認識一下。”


    城長沙啞的聲音帶著滄桑,亦攜著睿智。


    在諸位大佬又一次掌聲中,宋禮仁與城長對望一眼,看著他無奈的眼神,自然也明白幾分。


    他深深地望著這強悍霸道的軍爺,以及一旁諂著媚笑的雲老板,微一皺眉,心下隱約感受到一種即將萌發的危機感。


    宋禮仁蒙冤遷至宣曲城,偶然結識了當地一個票號的老板,在幫著他經營時,與宣曲城的城長交談甚歡。當時正值清政府瓦解,民國北洋之師漸成勢力,他在城長的幫助下,洗了冤屈,還接手了票號。


    正是因為城長的支持,加上他經營有道,引了幾方老板的財力支持,便有了現在的宋氏錢莊。


    宋禮仁學習了胡雪岩的精神,錢莊通常隻存不貸,若哪家商戶有困難,興許還會周濟一下,於是錢莊的口碑、宋禮仁在城中的地位自然扶搖直上。


    名利是把雙刃劍,它賜予了財富,也會招來覬覦。大大小小的商戶本就各成派係,自然也有人對宋禮仁暗暗不滿。


    恰逢時局動亂,袁世凱離世,北洋軍閥政變,大清朝掀起複辟的府院之爭,孫中山又在廣州成立軍政府展開護法運動,與北洋軍對抗。


    三足割據混戰,終於還是波及了這偏安在淮河盡頭的一方小城。


    如今軍爺入場,派係不明,調任到南宣城,不知會不會將這動蕩的局勢波及到南宣城。


    這位師軍爺顯然對宋禮仁的情況有些了解,他一邊拿著布擦著手中的槍,一邊大刺刺地撇了撇宋禮仁,


    “聽說宋老板在這城裏可是說一不二。這麽厲害的人物,我一直想見見,誰知剛來便聽說贗品風波、官銀被盜,宋老爺的錢莊還真是熱鬧啊!”


    宋禮仁深諳官商之道,自是不懼。他笑了笑,


    “錢莊之事,驚擾了軍爺,倒是宋某疏忽了。軍爺走馬上任,宋某竟沒來得及接風洗塵,自當賠罪才是。”


    他端起麵前的酒杯,微笑向前一敬,一飲而盡。


    此舉不卑不亢,既沒有貶低自己,也無與對方為敵之意。


    師軍爺將手中煙卷在桌上輕點,撣了撣煙灰,毫不客氣地說道,


    “這麽大的事,事關城裏經濟興衰。大夥兒吵吵嚷嚷半天,不如痛快點,這事兒如何解決?”


    宋書文此時站起,溫言如暖玉,


    “贗品之事,漕幫的賬房先生已說得清楚,雲老板與渡口串通,監守自盜。”


    “也就是這事要怪我雲某人和漕幫咯?”雲老板故意把漕幫扯了進去。


    “軍爺也說了,宋老板可是掌管經濟命脈,說話可要當心!”胡一峰何等精明,他審時度勢,立刻站到雲老板和軍爺一方。


    師軍爺站起身來,一臉不屑,


    “一個下人之言,便讓你們爭執不休?”


    他走到那賬房老頭兒麵前,槍已抵著其太陽穴,喝道,


    “你親眼見到雲老板拿的是那批金飾?”


    老頭兒有些顫抖,偷眼見軍爺目光狠厲,自知若直言不諱,必難逃一劫。


    他正猶豫著,五姑娘卻看出端倪。


    她再次幽幽站起,搖曳著婀娜的身姿走到軍爺麵前,纖纖玉手將軍爺手裏的槍輕輕按了迴去,


    “軍爺,這老人家年事已高,眼花耳聾的,何必跟他較這個勁兒。宋大少爺,你也真是的,漕幫處理個下人,你還把他帶這兒來,這不是讓胡老爺難看嗎?”


    宋書文立刻會意,


    “五姑娘所言甚是,倒是書文一時疏忽了。既然老人家沒看清,咱也不能總追究一個下人。”


    二人一搭一唱,倒是暗暗僵住胡一峰和軍爺等人。


    師軍爺眸中閃出一道淩厲之光,


    “贗品事小,官銀事大。胡老板,贗品經你漕幫之手,本官便命你把這事擔了。雲老板,你跟胡老板先共同擔了這損失,至於以後的事兒,咱不是另有安排嗎?”


    雲老板連連哈腰點頭,“軍爺說了算!”


    師軍爺將煙袋裏濃鬱的霧蠻橫地吹到空氣中,撩撥起人心的惶惶不安。


    “宋老板,你銀庫丟了官銀,又損失那麽多老板的血汗,如何處理?”


    宋禮仁對此事顯然頗為頭疼,但錢莊之主也不是白當的,他冷哼一聲,


    “宋禮仁自執掌錢莊以來,雖也有些風風雨雨,但從未出過大的紕漏。如今鑰匙被盜,丟失的都是重要物品,此事看來是衝著宋某而來。宋禮仁在此承諾軍爺,定將查明此事,追迴官銀。”


    “宋老板說得輕巧,若追不迴官銀又如何?”


    “若追不迴官銀,宋禮仁會承擔所有的損失!”


    軍爺顯然沒想到宋禮仁如此硬氣,他轉頭看向城長,


    “城長以為如何?”


    老城長本是個淡泊的人,守著這方小城大約20餘載,他與宋禮仁一見如故,近年來雖然總有些大小波折,但好歹征戰期間無人顧得這小城,日子還算安逸。


    如今城內卻諸多變故,他也有隱隱不詳之感。


    “宋老板的為人,老夫信得過。他說能追迴官銀,就能追迴官銀。南宣城上下也一定會支持宋老板。”


    老城長當然不能讓這新來的軍爺太過囂張跋扈,於是挺身而出,以城長的身份護了宋禮仁。


    師軍爺雙眸鑠光,他新官上任,自然不能跟老城長正麵衝突。


    “無妨。宋老板追的迴官銀固然好,追不迴的話,以後官銀也將放在洋行。”


    “什麽?洋行?!”在座老板都竊竊私語,這種事,簡直聞所未聞。


    “宣曲城從來都隻有一家錢莊,宋老板的錢莊做了無數善舉,這怎麽無緣無故多了個洋行?”座下有老板小聲說道。


    雲老板替軍爺說道,


    “這洋行是軍爺從省城帶來的。洋行在南北許多大城市盛行,開洋行的分號也是為了更好的促進南宣城經濟發展。”


    雲老板緩緩吸了口煙,仿佛欲將煙色撩起一場南宣城的改天換地,商界易主。


    胡一峰聽了,雙眼泛光,他早已不滿宋禮仁在南宣城商界霸主的地位,此時洋行進入,幾方爭奪,這對漕運有百利而無一害。


    “這大上海、南京城等等地方,哪一個沒有洋行的身影,軍爺為我們南宣城開洋行,那是提高身份。”


    宋禮仁陷入沉默,他雖然在南宣城的商界一路青雲,卻也經曆過意外之外沉浮於世,如今這官爺不僅能將贗品之事一手遮天,還引入洋行,此舉輕則影響錢莊,重則攪動南宣城商界一灘渾水。


    宋禮仁隱隱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


    龍爺一直閉眼傾聽,此時,也睜開了爬滿世故與閱曆的雙眸,


    “師軍爺,今日龍某應邀參加南宣城的商會,原本是因為此會涉及漕運碼頭,而龍萬裏無論過去還是現在的生意,都與漕運口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剛才龍某聽了聽,南宣城出的這些事,全都與漕運有關,軍爺在秦淮兩岸也有些閱曆,是不是也該管一管?”


    宋禮仁自然也希望胡一峰的漕運好好整頓,於是頷首稱道,


    “龍爺雖是外人,但說得在理。這事兒說到底,也是漕運管理不善,用人不明。這幾年商家貨物來往,唯獨你漕運的渡口,誰都撈點油水,誰都參上一腳,為了這些利益依附胡老板的大有人在,也難怪胡老板口氣越來越狂妄。”


    胡一峰對宋禮仁的諷刺顯然不滿,他與雲老板對視一眼,眼神卻仿佛似有交流,


    “這麽久以來,漕運艱難,每個老板都會出人在漕運口幫忙監督查驗,你宋家也不例外。各位老板都沒什麽意見,怎麽你宋家非要借著這事,來評判我漕運的管理?”


    “不錯,我們這麽久在漕運碼頭,大家都已熟悉現在的方式,各位老板也並無不妥,否則,胡爺的碼頭早就做不下去了,不是嗎?”


    鹽商吳老板也來了勁兒。


    “不錯,不錯!”座下老板各有各的想法,開始爭執不休。


    鴻運樓的張老板一直端坐在側,一語不發,此時站起身來,沉聲說道,


    “城長與軍爺都來了這裏,我鴻運樓蓬蓽生輝。這會客廳是會客商談的地方,不是喊打喊殺的戰場。不如各大老板都靜下心來,再行商議如何?”


    說著,他擺擺手,命飯店的夥計將茶酒、糕點都擺了上來。


    五姑娘坐在一旁,原本為宋家解除危機的計劃也被打亂,這軍爺的狠辣,她是領教過的,這令她不得不為宋家的未來隱隱擔憂…


    她看了看龍爺,見龍爺一臉淡定,若有所思,不禁心中疑團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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