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內原本舒緩的琴音此刻變得急躁了起來,似大雨打在芭蕉葉上,聽的人心焦急。我握緊玉笛,靠著笛子的神力抵抗琴音,放眼望去,山洞的那一頭隱約有亮光,抬步往裏再行近幾步便可看見幾塊彩色石頭並列一排,水滴順著岩石有規律的墜落,砸在彩色石頭上,每落下一滴水,石頭便會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有靈力順著水滴落位置蕩漾開來,與琴音融為一體。

    目光抬起,隨著琴音的曲調加快,四麵壁畫上的妖孽也開始活靈活現起來,小泉水池子中生了了兩株蓮葉,隻露出個尖尖角。

    熒光從天而落,徐徐凝聚出人的影子,我雖清楚的曉得這些人影都是假象,可畢竟這裏的一切,都是我埋在心中的秘密,總會有些不得已,有些留念……

    他的眉眼,與記憶中的輪廓一般無二,梨花深處,他提筆教我寫字的情景還浮現在眼前,一言一行,一顰一笑,都牽動著我的心……

    “白染,本尊在你的心中,當真有那麽重要麽?”

    他重複著數萬年前的那句話,一襲銀衣皓皓,鳳眸清澈。

    我情不自禁的走近他,走近那兩道縹緲的身影,抬起指腹,妄圖撫摸他的容顏,可手指卻是生生穿過了他的身軀,他的輪廓也在此時,化作煙雲散去。

    “阿曄……”我竟會情不自禁的想要追上去,步子邁出兩步,我遽然醒神,頓住身子。

    “染染。”

    身後傳來恍若隔世的聲音,我怔在原地,久久不敢迴身……

    “染染,你怕本尊麽?”熒光複又凝起他的輪廓,我能感覺到,他就在我身後,咫尺之遙。

    眼眶裏淚水朦朧了雙眼,我握緊雙手,指甲用力陷入掌心,逼著自己清醒。轉過身去,果然是他,我能認出來,我能認出他眼裏的清冷,能認出他眉梢的淡然,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無情無欲,也沒有人比他更薄情……

    “數日不見,你清瘦了不少,本尊才離開九曜宮三個月,你怎麽就瘦成了這個樣子,是不是搖光欺負了你,嗯?”

    抬手要來敲我的額頭,熒光蜻蜓點水般在我額前毫無感覺的敲了下,我滿眼淚水,卻又無奈笑出聲。

    是了,我想起來了,數萬年前我還被他養在九曜宮的時候,有一年他去了西方雷音宮,一去便是三個月,我那時候年歲小,每日都眼巴巴的站在九曜宮外等著他,他一日不迴,我便一日不好好吃飯,害的搖光星君也陪著我惆悵了三個月,最後一個月搖光星君實在忍不下去了,恨不得一日三道折子砸去雷音宮,詢問他何時才能歸來。

    第三個月的某一日,我坐在九曜宮外的雲階上,同往常一般眼巴巴的瞧著,倏然平地騰起了一陣春風,吹開了九曜宮外的兩樹梨花,梨花如雪翩然而落,我抬眸看去,隻見畫中仙人踏雲而來,霜衣墨發,款款落在我的麵前,仙袍清華。

    “數日不見,你清瘦了不少,本尊才離開九曜宮三個月,你怎麽就瘦成了這個樣子,是不是搖光欺負了你,嗯?”

    同樣的話,一字不差。

    我一時淚流滿麵,對了,彼時我做了什麽來著……

    我撲進了他的懷中,明明知道這隻是一道影子,我卻還是這樣做了,他抬袖,大手敷在我的後背上,我硬了嗓門,顫抖的迴憶著往昔,緩緩道:“是,搖光說我是小胖子,我生氣。阿曄,你怎麽迴來的這樣遲,你再不會來,我就要餓死了。”

    這原本是句撒嬌的話,可言至此,我已經泣不成聲,為何心頭會這樣痛,為何,我還放不下他。

    “傻丫頭,本尊不迴來你便不吃飯?本尊真是,拿你沒辦法。”

    我在他的懷裏閉上眼睛,鼻頭酸了一次又一次,“阿曄,我想你……”

    那時,我並未說這句話。

    “染染,本尊也想你。”

    身子陡然一怔,我睜開眼睛,驚訝的抬起頭,從他的懷中退了出來,不可思議道:“你,你說什麽?”

    當年他也沒與我說過這句話,我隨了他三百年,他甚至從未與我說過一個想字。

    他清冷的明眸變得深情起來,唇角弧度淺淺,抬袖過來撫摸我的容顏,泛著銀光的身軀似要化風而去,虛弱透明,“本尊也想你……”

    “阿曄……”他此時,倒讓我覺得,他不像是帝曄,而是雲清。一樣的眉眼,一樣的神情,我從沒幻想過帝曄深情的模樣,自也不知道,他溫柔起來,與雲清一般無二。

    熒光褪去光華,如破碎的玻璃般,一片片被風吹走。

    “染染,你要記得,本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染染,好好活著。”

    “帝曄!”我嘶聲,大步跑過去伸手想抓住他的影子,但到頭來,終究還是一場空。

    古琴曲調緩和了下來,水滴石穿,一個音啞了聲,壁畫上的人物聳動,妖氣彌漫著整個山洞,不經意時便有一團黑霧從壁畫中飄了出來,我提起紫玉劍,揮袖抵擋住了它的攻擊,洞府一時金光乍現,妖孽們皆是從壁畫中遊走了出來,朝我逼近。

    一團黑氣直逼我的心口,我抬掌震碎了他的心脈,他哀嚎一聲,化作煙雲散去。一道血光刺破了我的肩膀,我旋身運起靈力,提劍揮去,斬去了那隻妖孽的頭顱,然妖孽們卻並未因此而感到害怕,反而一擁而上,將我團團圍住,我捂住了肩上的傷口,此時唯有奮力一搏才可衝破這個法陣。咬緊牙,我提劍緩步走向那群妖孽,妖孽們落地幻化出輪廓,手裏皆是握了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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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來的利刃被我側身躲過,我踮起腳飛身,運起功力,推掌便將一眾妖孽給逼退數步,有些還被靈力甩到了石壁上,觸及石壁的那瞬息,化成了烏色煙雲散去。

    琴音愈發急促了起來,妖孽們的攻擊也變得洶湧起來,我擊退了一波,牆內便自行又湧出了一波,一道劍氣劃破了我的衣襟,傷到了我的心口,我一掌擊在了地上,山洞裏頓時地動山搖,洞頂落下了大塊岩石,險些將那些小妖砸死。我站起身,目光看向山洞深處的那把自行彈奏的古琴,提起靈力瞬間轉移至古琴旁,凝起身上的陰氣,雙手敷在了琴弦之上,琴音戛然而止,妖孽們的動作也變得遲緩許多。如我所料,這滿洞的妖孽都是被這把古琴所操控,而單憑我一人之力是解決不了這麽多的妖孽,當下之際,隻有操控了琴音,才能操控妖孽。

    指尖擊在琴弦上,我運起靈力護在周身,閉上眼睛,十指流連琴弦,琴音時而空洞如靈,時而低吟淺唱,曲調婉轉卻又攜著強大的靈力,這一首般若靜心曲,是專門對付這些小妖的。

    曲子喚出陰蝶,飛舞在琴弦間,穿破結界,停留在妖孽的眉心,騰地而起的陰風掀起我的廣袖墨發,蝴蝶隻需少頃間便飛滿了整個山洞,揮舞著墨色翅膀,一點點催散它們的魂魄。

    一曲終了,滿室狼藉,我站起身,陰蝶飛迴我的身畔,融進我的氣息中,我拂袖掃過古琴,這琴是個邪物,若不是因著我體中戾氣逼人,恐也降不住它,怪不得兩位星君進了天鏡山兩次都無功而返,這座天鏡山原本便不是什麽仙山,而是妖山。

    施法將古琴變成巴掌大的模樣,我收起古琴,拂袖間幾塊彩石化為碎末,沒這幾塊石頭,我倒是想看看誰還能將壁畫中的東西放出來。

    山洞的另一端出口開滿了星辰花,星星點點,繁花似錦。一眼望去恍若白雪皚皚,敷滿山林。鵝卵石鋪滿小道,小道盡頭,是個竹屋。

    我捋了捋廣袖上的皺褶,提起心緩步朝那竹屋走去。

    屋內妖氣逼人,陳設倒是簡單,竹桌竹椅,竹筒做的茶盞與花瓶,就好似普通凡人住的地方,幹淨清雅。

    茶香溢滿整間屋子,身後有人的腳步聲漸漸逼近,我側過容顏,沒有太大的反應,提劍往桌上一放,就像見一個故人。隨意啟唇道:“可是鬧夠了?擇在這個地方隱居,好雅興。隻不過以前本君怎麽沒發現你還有這情趣。”

    那人嗤笑,吊兒郎當道:“以前,你我以前不過才有幾十年的交情罷了,況且,你一心都放在那位先神尊的身上,怎會有心思研究別人的情趣。”

    “你還認得我。”我隨手拾起了一個杯子,抬袖同他道:“你是主我是客,連杯茶都不給客人倒,算什麽待客之道。”

    他挑眉,唇角揚起一抹詭異的笑,單手提起茶壺,不緩不慢的給我倒了盞溫茶,“當然認識,在九曜宮的時候,也便隻有你才會常去看我,一受委屈便跑到我麵前哭哭啼啼,煩死老子了。雖然時隔數萬年,可你初進山洞,我便察覺到了是你。不過,當年所有人都認定你已經死了,我很好奇,你是怎麽活過來的。瞧你現在這模樣,倒和傳聞中有幾分相似。離開天界後,你竟然一路風生水起,做上了鬼君,而我,托你的福,總算是修得人形,擺脫了天命的束縛。”

    “托我的福?”我收迴茶盞,放在桌上,“這是什麽意思?”

    “托你的福,若不是當年你以身殉劫被帝曄給提了出來,貶下人間,帝曄也不會到了萬不得已之境界,親自以身殉劫。他是星辰之主,諸天星君之首,他死了,星海中的封印便會鬆動,我也是利用這個空隙才得以修成正果,破了封印,逃往人間。”

    “你想要天界解開天狼族的封印,換取你們闔族的自由,但你可有想過,天狼星落入人間,不但會引起災難還會給三界引來大劫。這種事情,就算你用相思女君的性命做要挾,天界也未必會答應,留在九重天難道不好麽?”

    他冷笑:“是啊,如你所說,留在九重天難道不好麽,那你為何還要甘願墮落九泉,做個不見天日,神不神鬼不鬼的東西?”

    我道:“本君是罪神,早便被貶黜九曜宮,我隻能這樣做,可你不一樣。”

    “我們,哪裏不一樣了,嗯?”他放下茶壺,目光狡黠深邃,沉沉道:“你我同在茫茫星河中上萬年,你也體會過被封印在星淵中的滋味。終日隻能在那一隅天地苦等晨昏,不得半分自由。或許,你一出生便運氣好,遇上了帝曄,他替你解除了封印養在了身邊,所以到現在你該是早便忘記了那種感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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