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虛鬼族山脈頗多,令影所說的那座深山便處於白雪城與臨城的交界處,山脈一側是白晝,一側,則是黑夜。

    山上枯木叢生,藤蔓如蛇般蜿蜒從枯樹枝頭垂了下來,陰火忽明忽滅,恍恍惚惚。山下道路崎嶇,荊棘遍野,甚至還有枯骨擋道。我登上台階,一腳踢走了石階旁的頭骷顱骨,放眼望去,山內處處荒蕪,也唯有寥寥幾株依附枯木根生的靈草是活物。

    “這就是冥界地圖上記載的八大鬼山之一的陰陽山了,此山陰陽各自一半,記載中說,山裏多鬼物,遍地生骸骨,枯木不敢留,青橋當歸路。”我登上了數十層石階,拂袖掃去路邊落葉,看著眼前的鐵索橋,歎道:“青橋當歸路,說的便是這個橋了,所謂當歸路,就是不可再往前走了,因為,沒人能夠走過這道橋,迷途知返尚且能夠留下一條性命,硬闖的話,有可能會一命嗚唿了。”

    “青橋,素來聽聞冥界有奇山異水,不想,這裏鬼山比人間還要險惡許多。”

    我握著玉笛讚同道:“自然是比人間要兇險的多,人間麽,是凡人的地盤,冥界呢,便是鬼魂的歸路。冥府會時常將一些身犯重罪卻罪不至死的鬼魂扔到這裏受罰個一兩百年,故此陰陽山中遍地妖魔鬼物,這些東西呢常年在此處,滿腹怨氣,隻要發現有生魂進入,就會如同見到食物一般,一口咬下去,生魂至少要缺隻胳膊少隻腿。除了那些被迫來受罰的鬼魂,恐怕沒有傻子願意進來。”

    雲清淺淺道:“能在此處修煉的鬼仙,固然也非池中之物。”

    “據我所知,常在陰陽山中修煉的鬼仙,除了陰陽山的山神之外,別無她人。山神依山而生,萬年修為小神,修煉有成後化作老嫗的模樣,偶爾也會化為少女,隻不過他們的法術不夠,維持不了多久,所以沒有特殊情況,她們是不會化為少女的。”

    雲清饒有興趣的揚起眉梢:“想不到你們冥界的小小山神,都有這般大本事,連鬼差都不能近身。”

    我緩緩解釋道:“不然,她們乃是山神,高深莫測的法術也隻能在本山中才可施展,隻要出了這座山,她們便連普通陰兵都不如。冥界的山神守一方山脈,且多為女身,她們的性子也是天生傲慢,目中無人,除了冥殿的鬼差之外,不會給任何地方的鬼差好臉色。隻聽命於閻君與本方鬼君,陰陽山的山神,也是近萬年間才生出來的。在九泉衙門時我看過她的記載,如今也隻有我和清虛鬼族四大上君知曉她的存在。”

    “你要找的人,在她手裏,那便要先找到她了。”雲清給我拿掉頭頂的枯葉,低聲問道。

    我點頭,道:“這山裏處處都是結界迷障,若想找到山神,怕是要費盡周折了,所以這次就勞煩雲清神尊大人,與下君一起進山了。”

    他似笑非笑的頷首,溫言道:“夫人之命,豈敢不從,能為夫人赴湯蹈火,為夫甘之如飴。”

    我撈住他的手,握在掌心,笑道:“無須赴湯蹈火,聽聞陰陽山中鬼魅橫行,生死一線。隻消神尊大人你能保住你夫人的小命不嗚唿便好。”

    他刮了下我鼻頭,寵溺道:“自然。”

    青橋一過,前頭便是斷腸崖了,斷腸崖後有迷障,走出了迷障,約莫就是山神的居所了。聽聞尋常人之所以過不去青橋,乃是因為青橋之上的鬼怪,都是修煉了千年萬年的惡鬼惡妖。青橋之外的那些,隻不過是孤魂野鬼罷了。我身為九泉鬼君,身上的戾氣太重,普通鬼怪不敢靠近,因此前麵的路才算是順順暢暢,可到了後麵,那些惡鬼都是隻顧口腹之欲而不論生死的東西,下手起來,難免要麻煩許多。

    索橋無扶手,橋下的河喚作蝕骨河,隻要掉下去,必定會屍骨無存。

    我握著紫玉笛,輕抬步伐,警惕的打量著四周。一隻鬼物迎麵飛了過來,我揚袖將它掃下了河裏,河中瞬間冒出了兩處水泡。

    “你小心些,鬼族千載難遇一個神仙,他們若感應到了你身上的仙氣,一定會朝你下口的。”我頓住步伐,側過容顏同他提醒道。他負袖緩緩跟在我背後,相比之下比我要沉穩多了,走在橋上亦是如履平地。

    “夫人放心,我不會有事。”

    這句話如同一顆定心丸,我放下心,揮袖做法在身邊凝出了一層屏障,那些不知死活的鬼物撞在了屏障上登時便化為了飛灰散去,橋對麵那些躲在枯樹枝後虎視眈眈的鬼物們見此狀亦是不敢輕舉妄動,黑暗中隻露出了一雙如火灼灼的大眼睛。

    青橋方走了一半,蝕骨河突然鬧騰了起來,橋下的那片河水倏然滾出了成片成片的水泡,河下還傳來陣陣兇獸的悶哼聲。不及我看清楚河麵上的東西,便隻見水中猛地串出一條隻剩骸骨的蛟龍來。蛟龍的身軀早已被河水侵蝕的幹淨,而那雪白的白骨中亦是藏了成堆汙垢泥濘,一雙突出的眼珠子怒目瞪著我們。大口張開,張牙舞爪的朝我們撲了過來。

    我知道結界擋不住這東西,便伸手幻化出了長劍,旋身揮劍而去,劍氣淩厲,一招斷了它兩根肋骨。蛟龍痛的嘶吼出聲,拚了性命一般再朝我衝過來,但不等我出手,便見一柄赫赫威武的神劍脫鞘而出,一劍插進了蛟龍的身子。蛟龍登時不堪重負的從半空墜了下去,重重砸在水中。

    神劍解決了蛟龍後便乖乖的返迴主人手中,劍上銀光消斂,靜靜躺在雲清的掌心。

    我是第二次見到它出來,第一次還是在天界,雲清用它幾招便將水獅獸封印進了天河,可謂威武霸道的很。

    “你這把神劍,怎麽如此聽話,平常倒也不見你用。”我伸手想要上去摸一摸,誰料這小東西竟還有意識的躲了躲。

    雲清負袖笑道:“它威力太大,輕易不會出鞘,它隨了我有些年頭了,與我一同修煉,也生出了幾縷靈識。”

    我羨慕的歎了口氣,抬袖提起寶劍,一陣紫光掠過,寶劍重新幻化為玉笛。我兀自琢磨道:“紫玉劍也跟了我不少年了,不知什麽時候也可以像你的劍那樣聰明。”

    神劍追隨主人修煉,日久而生出靈識乃是正常,但紫玉劍它似乎太安靜了些,一點也不似他的那把機靈。

    “你說它聰明?”雲清沉笑道:“是太活潑了些,同你一樣。”

    我委屈的吸了吸鼻涕:“我什麽時候活潑折騰了……”

    他收了神劍,伸出修長的玉指拿過笛子,打量一陣道:“紫玉性子溫和,你用著最應手,太折騰的兵器你不好操控。”

    我指了指紫玉笛,無奈道:“你看吧,你的那把還曉得躲一躲我,可它如今似乎還挺喜歡你。不過以前小黑小白來九泉衙門的時候還想陪它玩玩,結果被它差點凍成了冰雕。這些年我甚少帶它出來打架,難道它已經學會了不怕人了麽?”

    師父當年將紫玉笛贈給我的時候也說過,紫玉笛心性溫和,但神器皆是忠心,一生隻認一個主人,絕不會被第二人搶了去。

    雲清拿它,卻能毫發無損,不太和邏輯……

    “也許是因為,它曉得你是我的,都是自家人,當然無須分個內外。”他抬指撫在笛孔上,紫玉頗為殷勤的散出兩縷柔柔的紫光。

    我臉上一紅,羞澀的轉迴身,繼續行路,“我、我什麽時候是你的了……”

    他淡淡勾唇:“遲早的事情。”

    臉皮厚!

    橋頭荒草遍地,枯藤纏著腐朽的樹根,一簇靈草煢煢而立,晶瑩剔透。我提起裙琚,掃開遮在石碑前的荒草,掌心凝起一盞燈籠,靠近些便瞧清楚了石碑上的血紅大字,“斷腸崖。”

    “此地不宜使用仙法,前麵有兩條路,一條水路,一條山路,不過看起來兩條路的盡頭,都有迷障。”

    我起身垂下廣袖,道:“那我們就走山路吧,左右兩條路都有東西,山裏雖然鬼怪多些,但至少比水裏的那些枯骨好。”

    雲清頷首:“都依你。”

    掌心的燈盞難免會引來鬼物,不過好在那些鬼物知道我二人的厲害,不敢輕易闖過來,唯有寥寥幾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咬著牙衝過來,隻是不曾接近,便被戾氣給驅散了魂魄。

    我提著裙琚,施法在一路鋪滿螢光,遠遠看著,火樹銀花的,倒也別有一番景象。

    下山的路太崎嶇,我抬腳不小心踩在了一根枯骨之上,腳下一滑,身子便重心不穩的摔了下去。雲清見我要摔下,慌忙撈住了我的腰身,但許是我太重了,他竟沒拉住我,反而被我給牽連帶了下去。

    他抱住我的腰,與我一道從山上滾了下去,一路上螢光飛舞,我有些頭暈目眩的躲進他懷中,他亦是緊緊將我護在了懷中,直到甚久之後,他才一個縱身將我壓在了地上。山下綠光漫漫,荒草萋萋,偶有涼風吹過,掀起我的青絲。

    我被他壓在身下,方才一路滾下來,骨頭有些暗暗作痛,但此時重要的不是這些,重要的是,好像有什麽東西擱到了我的後背……

    他怔怔的瞧著我,看著我的眸光有些癡,我瞧著他這副呆呆的樣子,稀奇的抬起爪子,往他額上貼了貼。

    他緩過神,抓住了我的手腕,柔柔道:“是我壓疼了你麽?”

    我搖頭,他攜我坐起身,我總算有機會將擱在後背上的東西給拿了出來,湊近一看是沒頭骷顱。我沒興趣的揚手將其丟了出去,想要揉一揉自己發痛的後背,但奈何能力有限。

    雲清伸手過來替我揉後背,“是這地方疼麽?”

    我重重點頭,昂首瞧了眼那樣高的荒山,感慨道:“還以為要走上兩個時辰,沒想到這樣容易就下來了。”

    縱身躺進雲清的懷中,我疲倦道:“這是個迷障,不知要再等上多久才能出去,雲清,我有些累了,我們歇一歇,可好?”

    他撫著我的背,輕聲應允:“好。”

    法術在身前燃起了一堆柴火,火光灼目,我揉了揉眼睛,躺在他的膝上,睡眼惺忪:“雲清,你累不累?”

    他淺淺道:“不累。”

    我閉上眼睛,乏力道:“那,你等等我,我就睡上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溫聲安撫道:“好,想睡便睡下吧。”

    眼前火光忽明忽滅,我趴在他的懷裏,不過片刻的功夫便睡著了。

    睡夢中有人輕輕的撫著我的腦袋,替我趕走蟲子。

    我記得,許久以前,那人也喜歡在我睡著的時候摸我的腦袋,起初隻是為了哄我入睡,後來,便成了習慣。

    我抓住那人攜著涼意的手掌,傻傻握進手心,生怕他趁我睡著的時候將我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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