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三天那個地方,傳聞是當年老天君賜給第一任佛祖所居,後來第一任佛祖收了不少弟子,後來便有了如今的梵音宮,雷音寺。佛家乃是香火旺盛之地,故而甚多九重天的神仙不習慣前去一十三天小住。而我初次得知梵音宮這個地方,是從搖光星君的口中聽來的,彼時佛家有個沐洗禮,請了諸天仙家前去觀禮,帖子下至九曜星宮,可帝曄,他沒去。

    至於為何沒去的緣由,我早便不記得了。當年我那一病,傷到了元神,記憶大亂,虧得師父悉心照顧,才令我元神凝聚,但很多事情,都隻能模糊記個輪廓。

    “君上可打算去?”令影見那帖子是賞花後,便放下了心,低聲詢問我。

    我搖頭道:“人間的事情尚且未處置完,本君這些年久居九泉衙門,不見生人。此次花會必有九重天的神仙前去,本君,不想招惹是非。”

    譬如九曜星宮的婧怡帝姬,縱然我此時不恨她,但我不曉得,若與她碰了麵,可還能忍得住。

    “那便不去了。”雲清負手淡淡道,“佛家之地,你身為鬼君,大可不去。”

    “佛家向來低調,此次為了恭迎菩提花神,倒也舍得熱鬧一次了。不過千花盛典算不得什麽,上一次八荒大會,四海朝拜,場麵甚是熱鬧,天界百鳥朝鳳,龍飛鶴鳴,連瑤池裏的蓮花都占盡了風頭,下次大會,讓雲清帶你去瞧瞧,準保讓你樂不思蜀。”

    “八荒大會……”八荒大會七萬年方有一次,我與雲清,不過萍水相逢,又怎會有七萬年的緣分呢。況且,我離開人間後便要迴冥界,他也自然要迴九重天,後來之事,都隻能同閻君與子梨上神一般,多見紙筆之間。

    風雨過後天高雲白,子梨上神在後院擺了一盤棋,偏要拉著雲清去解一盤棋局。我處理完九泉衙門送上來的公務後一出門便瞧見杏花疏影後兩道白色身影對坐下棋。

    眼前的這一幕,恍若重迴了多少年前,曾幾何時,他二人對坐下棋的場麵還曆曆在目,薄雲繚繞,他淡漠如風,眉眼裏如一泉清水,幹淨得容不下半分七情六欲,他高高在上,是我此生都觸及不到的一方淨壇。可我,明知他是片抓不住的雲,卻還要拚盡全力,想要擁有他。

    其實,我錯了,錯的離譜。

    “君上。”令影悄然出現在我身後。我一驚,收迴思緒,挑眉看他,問道:“何事?”

    “花娘出門了。”

    荒山草深,我與令影隨著她的步伐走進了荒山,結界之外的女子身子踏入結界的瞬息,便徹頭徹尾化為了另一個男人。

    男人披了件墨色鬥篷,抬手解開洞口的封印,孤身進去。

    “真的如我所料,他將自己變成女人的模樣出現在世人眼前,以避開我們的追捕,而木夏,一直都在我們身邊,這招障眼法,用的甚妙。”

    令影道:“那我們接下來該如何做?”

    “若我猜得沒錯,丟失的那些魂魄便在此處了。他得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便會著急將魂魄還給洛堯,我們隻需在寧家守株待兔便好。”

    “君上,屬下尚有一事,須得稟明君上。”令影沉聲道。

    我轉身看他,淡笑道:“何事?”

    他緊鎖眉頭,臉色沉重,倏然跪下身子低頭道:“屬下該死,動用了君上的官印。”

    “官印?”我思忖了片刻,平靜問道,“你要官印,做什麽?”

    他低著容顏虛聲道:“屬下,去了地獄見他。今年是第三萬年,屬下想,他與屬下曾經乃是同胞兄弟,即便他曾有心害過屬下,但屬下與他之間,尚有些親情在。前日屬下聽黑白無常兩位大人說他要見屬下,屬下便想了卻他最後一個心願。但地獄之地,唯有鬼君之令,屬下方能進去。”

    “所以,你便趁著本君不在,私自用了本君的官印去見你那個喪盡天良的弟弟?”

    令影重情重義,這亦是為何三萬年前我要將他留在九泉衙門當職的緣故。令影生前乃是一國皇子,若沒有他那個弟弟,也不會死後萬劫不複,不可輪迴,最終因著滿腔怨氣難平,大鬧了九泉衙門一頓。自古皇家無兄弟,我早已料到,他遲早會去見他那個被關在地獄中的弟弟。

    “你可知依著冥界律令,你身為屬下,盜竊君上官印所用不稟,要如何處置?”

    他沉聲道:“輕者削去官銜,打入地獄受苦百年,重者魂飛魄散。”

    我道:“但本君現在若削了你的官銜,這百年間九泉的事情,便無人幫本君處置了。你當年大鬧九泉衙門為本君所救,你欠本君的恩情尚且未還完,讓你魂飛魄散,也著實可惜。”

    他不敢言語,隻低頭等著我發落。

    我鬆了口氣,啟唇道:“記得你欠了本君兩段恩情,便依當年我們約定所言,你何時覺得恩情還完了,再自行離開九泉衙門。”

    “君上……”

    其實早在多年前,我便有心放他去輪迴,他亦是明白我所想,可他卻沒走。

    於他這類鬼魂而言,最奢望的事情便是能夠輪迴轉世,與相愛的人白頭偕老,一生一世吧?

    “神仙死後,魂飛魄散,連灰都未必能夠尋到,不似凡人,凡人死後可轉世輪迴,有再續前緣的機會,這或許便是老天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上天給了神無限的生命,給了神無上的殊榮,可惜,一個神永遠不會知曉自己的仙途究竟有多長,也不知,自己到底還能活多久。生死,皆是猝不及防間,連個留遺言的機會都沒有。凡人,卻不一樣,他們一生平平淡淡,為了活著而受盡艱辛,可他們死後卻可輪迴轉世,享盡人間酸甜苦辣。相比之下,神仙比凡人可憐得多,肩負蒼生,卻永遠不可能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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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閻君為了安撫我,給我講了許多此類道理,我都明白,九萬年來,也悟出了不少真理,可,我想放下的那些,偏偏又忘不掉……

    人間的時日如水流逝,園子裏幾隻花開得正是豔麗,我偶時也會賴在園子中給它修剪枝葉,偶時會去看雲清下棋,不覺,便又兩三日過去了。

    司命星君還是沒放棄尋找我,來過白府尋了我兩次,可次次皆是被子梨上神想辦法給擋在了門外。子梨上神說,我這樣躲著也不好,總需擇個合適的時日相見,將這些年來的事情說清楚為好。

    我何嚐不想和他相認,隻是九萬年了,有些事情,早便說不清楚了。

    諦聽前去天界尋找母親的下落,閑暇時給我送了一封報平安的書信。我見了那書信亦是安下心來,托仙鶴給他帶了句話,要他保重自己,大可不必擔心我。

    陰司那邊並未有什麽大事發生,獨有傳聞說,孟飲少君與審判殿的少君定下了婚約,二人便擇在兩年後成婚。此事令影稟報我時,我不曾有任何反應,隻覺得相識一場,他成婚,我需送點東西過去才好。

    “我等已經按照君上的吩咐,命九泉衙門的陰差埋伏在寧家周圍,隻待君上一聲令下,便可現身捉拿木夏神君。”令影迴到我的身邊。我看罷冥界送過來的折子後,將其撂在一旁,道:“今夜之事,隻許成功,不可再失手放了他。”

    “隻要寧家小姐還在人間,他便不敢反抗,逼不得已,屬下等也隻好拿寧家小姐威脅他了。”

    用他的心上人威脅他,著實不仗義,可惜,敵我之間,隻消分出個勝負便好。

    “辦完此事,本君會親自迴冥界同閻君稟報此事結果。至於木夏神君,交給司命星君一行人便夠了。”我隻負責追查冤魂失蹤一事,他們天界的人想要如何處置,都隨他們。

    “是。”令影斂眉又問道,“那,君上打算讓雲清公子隨我們一起迴九泉衙門嗎?”

    雲清,是啊,他是神君,我總不能一直留他在冥界……可,幾日相處下來,若他走了,我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天朗氣清,子梨上神和雲清來園子裏散步,正巧瞧見了我,便同我小敘了片刻。

    “你們冥界做事情,我們實在不該插手,不過你放心,待你今夜下手的時候,我們便躲在暗處,若你打不過他,本神與雲清再助你一臂之力。”子梨上神瀟灑道,“這案子,總歸是你著手辦的,我二人在天上好歹與他有些交情,按說是該避一避嫌。你說是吧,雲清愛將?”

    雲清斂眉掃了他一眼,溫潤同我道:“你放心去做便好,我會在附近等著你。”

    我點了點頭,道:“無須擔心,我與他上次見麵便打了個平手,頂多與他多打兩個時辰的架,何況我手下可撥了一千陰兵上來,他不會討到好處的。”

    “記得,勿要讓他傷了你。”他眸眼裏滿是擔憂。我曉得他擔心我,便淺笑道:“不會的,我會小心些。”

    他抬手幻化出我的紫玉笛,遞了過來:“玉笛我前日尋了機會幫你加持了些許法力,你拿著護身。”

    我接過笛子,指腹擦過笛身,笛子上隱約有仙氣滕然,冰涼似水。子梨上神在一旁嫉妒道:“你可真是偏心啊,前幾日本神求你給本神加持一把神劍,你偏偏說什麽舊傷未愈,幾番推脫,可現在你卻給小白染加持法器,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好歹本上神與你,也是十幾萬年來的交情,嘖嘖。”

    我收迴笛子,心裏卻有些擔心他:“你的傷還沒好,司藥叮囑過你,不可多加動用仙術,你總為我加持法器,萬一……”

    “本神君的傷已無大礙,你這法器乃是上古神器,加持起來不會耗損多少靈力。”

    子梨上神抱著胳膊搖頭道:“重色輕友,真是重色輕友!”

    我羞窘地低下頭,不再說話。

    這把玉笛,是當年師父離開時留給我的東西,彼時我在冥界沉睡,萬年後方蘇醒。閻君是頭一個前去看我的,他去時手裏正拿著這柄玉笛,他說,師尊臨行前托他將這隻紫玉笛交給我,紫玉笛乃是上古混沌時期留下的聖物,可保我一世平安。

    現在想想,彼時師父離開好似早已打定了不迴來的主意,所以才將我的所有事都安排得清清楚楚。

    我昂頭看著人間的天,這天,還是如此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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