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驚詫的捂住胸口,目瞪口呆的看著那隻碎了的茶盞,腦中一片空白。

    他沒有任何反應,悠然站起了身,扶住我的胳膊,垂眸掃了眼地上的碎片,莞爾勾唇:“你輸了,從你進來的那一刻你便輸了。淺兒,這明明是個好機會,是你自己放棄了。”

    我失魂落魄的癱坐在椅子上,心頭顫抖的厲害,六神無主道:“你知道我給你的茶有問題,為何還要飲下去。”

    他拂掉了桌案上的殘花,泰然鎮定道:“淺兒,你可知道如今的我,隻是明蕭的一縷魂,我有明蕭的意識,有明蕭的執念,可我卻是帶著對你前世滿滿的愛而來,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拒絕你想要從我身上拿走些什麽。天上的那些老東西應該同你說過,你這次放棄了,就沒有機會了。魔祖的欲望會在我體內愈發強大,到時候,我可能會忘記你。”

    我扶著桌案搖頭道:“我下不去手,我痛恨的是那個逼迫我的孟浮生,不是白淵,不是你。”

    “淺兒。”他目光真摯,眉心擰成一團,“淺兒,我對你的愛,不比大哥少,隻是我控製不住自己,這一次,趁著我還對你留有一些愛,你答應我,要麽不要插手我與他之間的事情,要麽,殺了我。”他將匕首從袖中抽出來遞給我的時候,我徹底的僵了身子,眼中淚水打滾,“你要,我殺了你?”

    “淺兒,你可還記得在皇宮的時候,我同你說過的那些話。我說,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我沒騙你,是真的。”

    我木訥的看他手中的東西,伸出去的手渾然沒了知覺,不受控製的發抖。這麽多年了,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因為什麽而堅持下來的,我的心裏留著一個人,那個人是我的夫君。我也恨著一個人,那人是我在青蔥歲月中,看上的頭個男人,如今他就在我麵前,我可以殺了他以消心頭隻恨。但,這並不是我想要的。

    匕首被我撈了過來,揚袖狠狠得丟了出去。我猩紅著眼眶,凝聲同他道:“白淵,你以為這樣做我就能原諒你麽,你是真心也好,虛情假意也罷,但我孟嫻是不會昧著自己的良心對你這縷魂魄做什麽的。孟浮生欠下我的,我會親自找他討,無須你替他頂罪!”

    他安之若素的凝視那把飛出去的斷刃,嘴角浮起一抹不可察覺的淺笑:“淺兒——”

    諦聽在忘川府中等著我,也許是他早便料到了結果,所以才會提前摟了壇子上好的酒水過來同我一醉方歸。彼岸掀起了層層不絕的火光,忘川府裏的梧桐樹遮天蔽日,隨風搖曳的兩盞紅燈籠愈發妖豔,火舌舔舐著竹箋,蠢蠢欲動。

    “早些年的時候酒樓娘子去給師父的冥殿送了不少好酒,師父那年一高興,便賞了我兩壇子,本想留著等幾萬年後再啟封,但現在想起來,早一些晚一些又如何,酒便是用來喝的。你若是成功了,就當做是給你慶功,你若是放棄了,你我就當做是一醉解千愁。”

    我在他的麵前止步,垂眸看著桌上早已準備好的酒水,沉重道:“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誠然我真的沒用,必要之時總會下不去手,錯過了良機。隻是以命換命的做法,我委實做不出來。”

    “人都說地府的孟婆最是無情,一碗湯斷送了三生三世的姻緣,那都是他們不了解你罷了。你無須自責,這世上誰都沒有資格去要了誰的性命,一開始我倒是還擔心,仇恨會蒙蔽了你的雙眼。放棄也是件需要勇氣的事情,你做的很好。你隻需記得,無論在什麽時候你都不可忘記,你是神,不是魔。”他取了碗,給我倒了半碗酒,見我還站著,便道:“坐下吧,奈何和玉成去輪迴殿幫忙了,整個府中隻餘下了你我,今夜,你我務必要喝的盡興。”

    我從沒有想過,如今留在我身邊寬慰我的,是往昔那個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諦聽。也許,我沒想到的事情還有很多,譬如白淵為何會甘心讓我殺了他,譬如老君的藥丸,既能救人,又能殺人。

    我理了理廣袖矮身坐下,端起了手邊的酒碗,同諦聽道:“好,不醉不歸。”

    他揚眉而笑,亦是端起了酒碗,往我的碗邊哐當一碰,“今日我們不談傷心事,隻說一些有趣的事情,我這裏正好有幾樁,倒是可以拿來給你解解悶。”

    涼酒順著喉頭滑至嗓門流入腹中,我嚐不出這酒水是什麽滋味,隻曉得,它喝著很舒服。“好呀,你先說給我聽,我再想想,這些年來可有見過什麽有趣事。”

    他昂頭灌了一大口酒水,明眸璀璨,豪邁的挽了袖子道:“當年你還沒有做司命的那會子,我師父還在執掌冥界,有一年黑白無常路過人間勾魂的時候,無意間撞見了東海的兩個夜叉扮成了凡間男人去調戲良家姑娘。咱們冥界可是素來不和其他神族有交涉,黑白無常原本是不想插手的,可那兩個夜叉不僅強取豪奪,還逼人家的姑娘和自己成親,這次黑白無常總算是看不下去了,你猜最後怎麽著了?”

    我撫著碗邊,聽得饒有興趣,問他道:“怎麽著了?”

    “黑白無常和人家打了起來,東海的蝦兵蟹將壓根不是那兩個老妖精的對手,混亂之中黑白無常狠狠的教訓了他們一頓,這原本是沒什麽的,可壞就壞在,小黑當時手欠,扯掉了人家的一隻耳朵。”他抬起酒壇子,又給我倒了半碗,我淡然的扯了扯唇角,道:“龍王那時候沒有發威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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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發威了,東海龍王最為狡猾,將這件事三番五次的捅上九重天,但適逢那時候正巧趕上了八荒大會,天帝不見客,於是他便求了天界幾位尊神,誓要給東海掙個麵子。”他端著酒碗感慨的搖了搖頭:“說來我師父也是那時候和我師娘好上的,我師娘是誰,執掌四海八荒的天帝陛下。屆時他還不曉得這件事情,死心眼的偏要去淩霄殿告狀,最終啊,下場淒慘,賠了夫人又折兵。”

    “天帝陛下和冥王殿下恩愛是四海都曉得的事情,我倒是想知道,那東海龍王最後如何了?”我輕笑出聲,扶額看他,諦聽湊近我幾分,欣然道:“天帝陛下判了東海那條老龍王一個汙蔑尊神之罪,聽清月仙官說,那老龍王當即翻了白眼,暈倒在了淩霄殿之上。”

    “是麽,那老龍王也挺是委屈的,費盡了心思想要討個說法,沒想到後來倒是把自己給搭了進去。”

    諦聽皺著眉頭看我此刻興趣盎然的樣子,挑起唇角,道:“嗯,那老龍王說到底也是咎由自取,畢竟當時咱們冥界雖有不和他界交涉的規矩,但我師父當年可是與天君齊名的古神,加之天帝有意偏袒,讓他親自過來賠罪都是小懲罰,倫理來說該是株連九族的。”

    ——

    我是何時昏倒,又是誰人將我抱迴房中安頓的,如今腦中記憶已是全然模糊不清。我記得我和諦聽喝了很久的酒,那一壇子酒喝完,諦聽又命人去拿了壇子,與我猛灌。我昏倒的時候,他也喝的兩眼冒金花。

    “孟嫻,無論遇見了什麽事情,你都要堅持下去,就算所有人都覺得你是錯的,在我的心中,也會堅信,你不會錯。”

    意識渙散之時有人握住了我的手,壓低了聲音同我說了一大籮筐的話。而這一大籮筐的話,我都給忘得幹幹淨淨。

    夢境中的人影影綽綽,看的不太真切,我用力揉著眼睛,才勉強從雲團子裏看出兩個人輪廓來。

    “最近鎖妖塔暫時沒有異像,冥界的那裏,孟姑娘隻出了冥界兩次,玉成說,她最近過得很不好。”木須神君著了件淡綠色搭青色竹葉的袍子,款然隨在他的身後。

    眼前的一切越發清晰,我怔怔的看著他的容顏在眼前時而模糊,時而卻無比清楚。

    他在朝著我這邊走來,袖口攜了兩縷霧氣,眉宇緊皺,古井般的眸子裏全是淡漠。“本帝知道,她過的不好。”

    木須神君無奈一笑,囫圇道:“帝尊打算什麽時候告訴孟姑娘事情的真相,孟姑娘,她現在恐怕已經萬念俱滅了,連上太清宮鬧一鬧的心,都沒有了。”

    “她若鬧了,本帝反而會安心,她這樣安靜,本帝才害怕她會出了什麽事情。”墨袍廣袖曳地,他緊握著兩手,步伐穩重的從我身體中穿過,我惶然的轉過身,看著他的背影,一身清華。

    “君池……”我低聲喚著他,但我知道,他聽不見,因為這裏隻是我的夢。

    “當彼岸花完全凋落,孟姑娘,她就真的沒救了。”木須神君隨他停下步伐,眉心攏著淡淡的憂愁道:“帝尊大人為了孟姑娘耗盡心血,如今彼岸花隻剩下了兩隻,待餘下那兩隻脫離枝頭時,帝尊……”

    “不會的。”他的目光由冷漠轉為柔和,昂頭眺望遠處浮雲道:“本帝不會讓她出事,本帝也不會等到那時候。”

    夢裏為何會有這幕場景,他口中提及到的彼岸花凋落,可是什麽征兆……

    我沒有追上他們的腳步,呆滯的留在原地,看著雲霧徹底將他們的身影給籠罩後才轉過了身,無力的蹲下身子,環抱著雙臂,眼淚沒出息的掉落了下來,君池,我很想你,你可知道?

    這一場夢,我做了許久,夢中的驚鴻一瞥,生於想念,止於絕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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