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脫落一朵,在漫漫不知途的幻境中徘徊,我轉過身,眼角酸痛,隱約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從後背穿透身軀,令我身軀頹然一頓,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淺兒。”他擋住了我前行的步伐,我疲倦的站不穩身子,眼前發黑的倒進了他懷中。他擰著眉頭搖著我的肩膀,沉聲道:“淺兒,你怎麽了。”

    我猛烈的咳了兩聲,嗓門中有血被咳了出來,弄髒了他月白色的袍子,費力的抓住了他的袖子,虛弱道:“我好累,胸口好痛……”

    他抬掌欲要給我療傷,可他的法力卻是在觸及我的那刻被我體內靈力給反噬了迴去,靈力灼傷了他的手,他急著收迴,盯著掌心的傷口咬牙道:“我還是先帶你去休息。”

    我是鎖妖塔的塔心,而他是魔祖,他怕的不是我,怕的是我體中的靈力。

    傷懷的一幕在腦中上演了七八十遍之後,我才積了些力氣從夢中蘇醒過來,白色的天,粉色的花,還有清涼的風。我不曉得君池為何會為了救她而放棄了我,也許是他早就看出了幻境中的端倪,也許是,他真的如同明蕭說得那般,喜歡上了古月。

    魔女從樹藤子搭成的簾幔後走了出來,手中端了盞清茶,見我蘇醒後不滿的遞了茶給我,譏諷道:“你究竟給主人下了什麽迷魂咒,他竟然將你留在了這裏,還吩咐我來照顧你。”

    我壓根沒將心思放在她的話裏,看著盛開的桃花發癡。魔女滕然起身,怒道:“我和你說話呢,你沒聽見麽!”

    “明蕭呢,我要見他。”我將手搭在茶盞上取暖,淡淡問道。

    她不服氣的皺了皺鼻頭,索性甩袖子不幹:“我不知道,主人豈是你想見就能見到的!”

    我昂起頭,將視線撂在了她的容顏上,依舊用著淡淡的語氣道:“不要逼本司命自己去找他。”

    她曾栽倒在我手裏,也知道明蕭和我之間的關係,想來也不會笨到得罪我的地步,狠狠地剁地兩腳:“你,你別欺人太甚!”

    我慵懶的合上眸子,“你不是人。”

    她登時被我噎得說不出話來,哼了兩聲後將脾氣灑在了樹藤子上,離開了我這裏。

    我便半靠在長椅之上閉著眼睛等他來,他沒有讓我等太久,方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出現在我眼前。身影在我麵前僵住,緩了片刻從我手中取下了空杯子,道:“你現在不宜喝濃茶,先喝杯白水緩緩。”

    風裹著桃花香縈繞鼻息,我木訥得昂起頭,對上他幽深莫測的眸子,問道:“你打算,什麽時候放了君池。”

    他手上的動作遲緩下來,麵上不浮不躁:“你放心,我不會在現在殺了他。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在等,等長生玉支撐不住的那日。

    這裏的結界困不過君池三日,他比我更是清楚,君池一人脫身尚且容易,但是帶著古月,終究還是有些棘手。

    “他現在,還在結界中麽?”我抿了抿幹澀的唇,輕聲問他。他重重撂下杯盞,深沉道:“你在擔心他?你明明看見,幻境中的那一幕究竟有多麽兇險,他可是舍棄了你。”

    “我與他的事情,不勞魔祖大人費心,如今,我隻想知道他怎樣。”我自己清楚,若幻境中進去的不是傀儡,而是我,那落下深淵的那瞬息,我的心大抵便已經死了。

    愛上一個人何其容易,忘卻一個人卻是難如登天……

    “淺兒,離開他,你不該再這樣執迷不悟了。”他軟下聲來,聲音低得幾乎如同縹緲的雲煙。我也不知道如今我究竟在執著些什麽,從九重天那次,我便動搖了心中的信念,甚至,我自己都以為我快支撐不住了,可我又不願意放手。

    “離開他……”我昂頭看天,搖曳的花瓣在微風中漂泊無依,落入塵埃。“讓我再見他一麵。”

    明蕭為何會答應我,我不大清楚,在人間的時候他對我百般折磨,可這一世,他卻對我百般包容,也許正如她所說,他如今做的一切,都是來還債的。或是,上輩子的孟浮生對穆淺歌還是有些情的。

    他被關在梨花陣之中,陣法是由四十九棵梨樹做媒介,雖是簡單的花陣,可在崆峒之中,困住一個人足矣。

    明蕭攜我站在梨花陣外,挑眉看陣內那正襟危坐的尊神,啟唇道:“我知道現在說些什麽,與你來說,都隻是過耳之風,不如就隨你的心願,讓你再看看他。”

    他揮袖,梨花樹織成的陣法被開啟,幾樹梨花變換了位置,辟出一條道路來。他道:“進去吧。”

    我點了點頭,心口徒添了幾分沉悶,抬頭眺望那道人影,步伐緩慢。是膽怯了麽,我從沒有想過,再見之時竟然是這個場麵……

    梨花簌簌如雪,從我的肩上擦過。我提著心,不徐不疾的走近他。他闔著目,袖口之處有片深色血跡,一貫的淡然,一貫的威儀,他還是不可一世的帝尊,即便是敗,也敗的如此威儀絕世。

    我在他身畔停下了腳步,眼眶中凝起少許潮濕,顫巍巍的伸出手,想要觸摸他。

    “不是讓你先歇著麽,本帝不想見你。”冰涼的口吻讓我頓在半空的手狠狠一抖,我深吸了口氣,抑製著聲:“是將我當成了古月麽,你,這樣關心她?”

    淚珠子奪眶而出,時至當下,我也曉得了吃醋原來是這般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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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聽了我的聲音猛然睜開眼簾,見我便立在他的身畔,眉頭緊擰,潸然喚道:“嫻兒……”

    我蹲下身子,握住他那雙寒冰般的手,將頭靠在他的膝上,淚水從眼角滑過,滴落在他墨色袍子上,“是我,君池,是我。”

    “嫻兒,你怎麽進來的。”他的大手在我腦袋上輕輕撫摸著,啞了嗓音。

    我閉上眼睛,道:“是他帶我進來的。”

    鼻息間縈繞著他衣襟間的幽檀香,許久,沒有聞到這個香味了,不能釋懷的心,也在這瞬息舒暢了許多。

    他抬手拂掉了我玄色衣袍上的落花,指腹順著耳廓撫至臉頰,觸及麵紗時身子頓然僵住,他眸光黯下,凝聲道:“是你……”

    我無力的靠在他的腿上,悲愴笑道:“是啊,是我,一直都是我。”

    九重天上的醫女,人間的穆淺歌,冥界的司命,都是我。

    “你的臉……”他感觸到了我臉頰處的疤痕,指尖的顫抖甚是輕微,可我卻能感應的無比清晰,他低聲憐憫道:“怎麽會變成這樣?”

    我淡淡道:“你走了之後,我不小心弄傷的,沒有什麽大礙,司藥說過幾日便可以恢複。”

    “嫻兒,你是不是……”他柔下指上動作,清澈的眸子亦是聚著一片薄霧,“是不是為了來見本帝,刻意將自己給弄傷了?”

    毀容去瞞一瞞他的法眼,著實是個好法子,隻可惜我那時候,還沒有腦袋靈光到這種地步。

    我握著他的手,昂起頭看他,淡笑道:“你說什麽,那便是什麽吧。”

    他眉心更緊,修長的手指顫抖著搭上我的麵紗,緩緩扯下。我抬手罩住自己受傷的那半張容顏,嗤笑道:“我現在一定很難看吧,你不要看,我怕,你會被我嚇到。”

    “嫻兒。”他握住了我的手腕,深情道:“本帝,又怎會被你嚇到,不管你變成如何,你都是本帝的嫻兒。”

    我悵然搖頭:“君池,你我之間,從來有的,都隻是曾經你為我魂歸黃泉,如今,我該還給你了……”他臉色愈發的不好,緊皺的眉頭不曾有半刻舒展,心痛的喚了句:“嫻兒,你要做什麽……”

    我站起身,用著癡情的眼神去看他,俯下身,雙手攀在他的肩上,垂首吻住了他的唇。這約莫,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去吻他了。

    他收住了我的腰,將我攬進了懷中,深情的撫著我側臉上的疤痕,像是在珍視一件失而複得的寶物。

    “君池,我一直在想,日後沒有我在你的身邊,你會不會孤單……可現在看來,我走了之後,能有一個人在你身邊陪著你,照顧你,我也放心了……”

    繁花簌簌,我依偎在他的懷中,伸手去接飄散的花瓣。他將我往懷中攏了攏,沙啞道:“嫻兒,你要去哪?”

    “天涯海角,四處雲遊,嗬,神仙的生涯不就是這樣麽,永無止境的仙途中,唯有不停走下去才是能夠忘記你的法子。”明明那樣不希望淚珠子能夠落下來,但我還是忍不住。

    他沉沉道:“嫻兒,對不起。”

    我虛弱的笑出聲,道:“我一直以為自己能夠忍住,忍住你將我趕離身邊的痛,忍住聽到你要成親的痛,可我,高估了自己。君池,你可知道,早在十五萬年之前,我有了意識的那日,我便對你情根深種。一個靈,喜歡上了自己的主人,該是一件多麽幸運的事情。也是從那刻我才意識到,我是你身體的一部分,就算你拋棄了我,我也要跟著你,不離不棄。”說到此刻,我再也沒有勇氣繼續說下去,我將頭埋進了他的懷中,一時就忍不住,哭出了聲:“君池,我才不信你是什麽負心人,我也不信與你在一起的往昔種種,都是假象。我逼著自己去堅信你隻不過是怕三年之後,我會為了你去做傻事,才會娶了古月。縱然,你與古月的情更是深厚,縱然,你在幻境中,還是選擇了古月。”

    “嫻兒……”他攬緊了我的身軀,懷中的寒意逼著我意識清醒。

    我將他曾經贈給我的那枚令牌重新塞迴了他的手中,苦笑道:“君池,迴去之後,要記得按時喝藥,好好照顧自己。”

    他不明的看我,動了動霜色的唇,欲言又止。

    我從他的懷中起身,嘴角勉強扯開一縷笑色,哽咽囑咐道:“帶她走吧,她是你的帝後,不能落在魔界人的手中。你我,就此別過吧。”

    結界之中飛花團聚,陣法光芒乍得強烈,後來有漸漸弱了下來。我的影子,隨著這樹樹斑白的梨花,都會在他的眼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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