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池辦事素來神不知鬼不覺,那東西還迴去之後我再借著去判官府看望司徒判官的名義見他,可著實將判官老人家給為難住了,握著自己書案上的那卷卷軸犯了好一會子愁:“看來真的是本官冤枉了你這個小丫頭,不過,你府上的丫頭忽然來找本官喝酒,本官不信那小丫頭沒有什麽預謀。”

    我抽了抽嘴角,看著司徒判官手中的東西訕笑道:“判官你老人家現在還不信孟嫻麽,這卷軸可是完好無損的躺在你自家桌子上,難不成還是孟嫻將這東西提前還了迴來?”

    他雙手掐在腰間,一本正經道:“也是啊,浮華閣守衛森嚴,今日除了你身畔那小丫頭隨本官進來過,其她人縱然是有登天的本事,也難以進入浮華閣,難道真的是本官老了,記憶不大好了。”

    我繼續訕笑的奉承道:“判官你老人家是身老心不老,您鐵定是撂在這裏忘記擺迴去了,所以才會以為尋不到了,再說這泄露天機的事情,旁人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做啊。”

    判官老人家鄙夷的瞥了我一眼,歎息了聲,將東西重新捏了個術法封印進書架之中,“你這個丫頭啊,平日裏倒是不見嘴巴如此甜,我老人家幾百年不進你那忘川府了,一進去就給你鬧個雞飛狗跳,算是爺爺我的錯,這裏給你賠不是了。隻是,本判官尚且有疑問想要問你。”

    我豪邁的拍了拍胸脯,道:“判官您老有什麽想問的,盡管問便是了。”

    判官迴過身,拖著年邁的身軀掏出個火折子點燃燭台上的燈火,合上火折子咳了聲道:“君池帝尊在你忘川府中的消息,你倒是封鎖得挺嚴實,他,如今不在太清境,怎會在冥界?”

    我抬起袖子揉鼻子,躊躇道:“這個麽……”想個什麽借口去搪塞他才好呢,總不能直接告訴他,帝尊在冥界的消息乃是其自己下令封鎖的吧。我思索了陣子,啟唇道:“這個呢,其實是因為君池帝尊他一時心血來潮,想要來冥界看看,您老也知道,君池帝尊與咱們冥界的關係可謂淵源頗深,他要來冥界做客,誰還敢攔著不成。”

    “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判官大人讚同的點了點頭,喃喃道:“看來,真的是本判官想多了。”

    事情也辦成了,我自是想盡快尋個借口離開,見他老人家尚且在自言自語些什麽,我壓住蠢蠢欲動的心穩住聲請示他老人家:“那個,您老都為了卷軸的事情累了一整天了,孟嫻,就先告退了。”

    他晃過神,哦了一聲,拜了拜手道:“你去吧,去吧,正好本判官還有些事情未想通,你走了倒好讓本判官安靜安靜。”

    我尷尬的笑了兩聲,轉身撒腳丫子就開溜。

    “我真是想不明白,大人您一介司命,竟然還要去奉承他一個小小的判官,司命統領陰間文武百官,在人間,至少也算個丞相。”玉成不知從哪兒得了一隻兔毛做成的掛飾,握在手裏狠心糟蹋,從判官府出來便抱怨了一路。

    我提著從櫃中隨意撈出來的一柄玉骨扇子,恣意搭在肩上,含笑問玉成:“那你知道四大判官在人間算什麽嗎?”

    玉成想了想,搖頭。我抬起扇子遮住唇,湊近玉成耳畔小聲道:“大內總管。”

    玉成揚聲啊了句,我垂袖道:“這下你該是明白了吧。”

    她無辜的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議道:“那黑白無常兩位大人,豈不連太監都算不上……”

    “這世上敢將四大判官比作大內總管,將黑白無常比作太監的,可隻有你孟嫻一人了。玉成你可千萬不要同你家大人學壞了。”那人笑語盈盈,款然拂袖走來,明眸墨眉,翩翩公子模樣,眉宇間英氣颯然:“孟嫻今日看起來,倒是比之前氣色好多了,本君方才聽你府上的守衛說你來了判官府,恰好本君也要來判官府與判官商議些事情,沒想到就遇上了。”

    我拂掉袖子上的皺褶,戚戚然道:“這還不是害怕判官老人家多想,親自過來安撫安撫他麽?”

    “本君聽諦聽說,這幾日天上在籌辦下一屆八荒大會,甚是熱鬧,諦聽已經被提早召了上去,本君順道來問問你,過幾日本君要去聽太上老君說法,你可一起前去?”

    往年太上老君舉辦什麽勞子的法會眾仙都是礙於聖旨才會搬個地方打瞌睡,雖說那些東西聽著著實有用,可重要的是,經法太過高深,就我這腦袋瓜子,是沒有那個天分能夠悟出來的。

    “不去,聽不懂,太悶了。”我漫不經心的擺了擺手,沉鈺笑道:“你不過去,就不怕冥王大人她怪罪下來麽?”

    我握拳遮在唇前咳了聲道:“我最近要去人間,君池說他正好要去人間辦事,就順道帶著我。至於冥王大人,她若是知道我和她義兄在一起,定是不會怪罪的。”

    “去人間還能尋個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本君真是對你沒辦法了,那也隻能再委屈委屈諦聽,讓他裝成你的模樣,去兜率宮勉強混過關了。”他眼中含著笑意,走近我些,凝聲道:“其實本君倒是覺得,你與那君池帝尊,還是少摻和進去他的事情為好。”

    我反駁道:“摻和進去又怎麽樣,我隻不過是想著急尋到自己的記憶罷了,其實你不曉得,有些事情若是在腦中拂之不去,卻又朦朦朧朧,那種感覺很難受的。”

    他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沉下臉色:“孟嫻,本君知道你的性子,失憶對你確然痛苦。而有些事情,你遲早要該知道的,孟嫻,本君同你一起長大,將你同本君那妹子沉玥一般看。本君不希望,看著你一步步走上不歸路。”

    “哪有如此嚴重啊。”我皺了鼻頭,摸著鼻梁道:“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我的情魄是因他而受傷是不錯,可我是真的喜歡他,也不曉得為何,大抵是上輩子我欠下他的債,這輩子要來還了。”

    他道:“若還這些債要讓你萬劫不複……”

    我打斷他:“你今日說話很奇怪啊。”探頭打量著他,狐疑道:“你到底想同我說什麽?”

    他沉重的臉色緩了些許,抬了抬下巴,大手拍在我的肩膀上,和顏悅色道:“想同你說,去人間切不可再任性了,本君會命黑白無常在暗中保護你。”

    “嗯,好。”我負手點了點頭,他收迴搭在我肩上的那隻手,垂袖轉身朝著判官府的方向穩步走去。

    “沉鈺殿主今日怎麽看起來,同往常有些不一樣啊。”

    我搭了她的話,道:“嗯,英雄所見,略同。”

    忘川河畔有亡魂從河中刑滿釋放,奈何放下手中的青色花邊碗,抬袖從手中飛出一段青色綾緞,青綾捆住了女鬼的腰肢,收袖便將女鬼從河中扯了出來。

    “孟大人,這邊已經安排好了,再過兩個時辰便能讓她投胎了。”兩名陰差拱了拱手,敬然道。

    我頷首,朝著那橋頭剛被扯出來的虛弱魂魄道:“千年的刑法已經滿了,你在這忘川中受了千年的苦,魂魄縱然入了輪迴,也會虛弱難堪,下輩子你們如何,就要看造化了。我們能做的隻有這些了。”

    魂魄輕輕點頭,薄唇微動:“多謝大人。不忘前塵,不飲孟婆湯,讓我來世還能尋到他,已經是天恩浩蕩了,一生多舛亦是無怨無悔。”

    我嗯了聲,伸手接過陰差遞過來的生死薄,瞥了眼生死薄上的寥寥兩行字,吩咐道:“帶去輪迴殿,半個時辰之後,便是投胎的好時辰,送她走吧。”

    陰差恭敬道了個是,從身後取出鎖魂的鏈子,打入她的魂魄中,眨眼間便消失的一幹二淨。

    奈何從橋上飛身而下,落在我身畔,看著一行人消息的地方道:“不知道她來世如何。”

    我將生死薄合上,收入袖中,淡然道:“她以為受了一千年的苦,可以換上三十年的姻緣,已是無怨無悔,又豈知道,那三十的姻緣,會讓她生不如死。”

    “大人此話……”

    我道:“她十八歲的那年會遇上她上輩子心心念念的男人,隻不過那男人家中已經有了妻室,男人雖是對她一見鍾情,寵愛無比,也將她娶迴家中做了小妾,可男人兩年之後因病去世,正妻便以她來曆不明,腹中懷了妖孽克死了夫君之名義,強行給她灌下了墮胎藥,讓她腹中孩子胎死,她九死一生留了下來,族中人卻將她挑斷了腿筋,讓她變成了殘廢,變成了瞎子,她受到刺激之後記憶全無,可唯獨記得自己與夫君的前世今生。一直到五十歲那年,才因病去世。”

    “可上天不能這樣對她啊,她已經在冥界受了一千年的苦。”奈何皺緊了眉頭,道:“上天這樣對她,太不公平了。”

    我搖頭:“這其實就是對抗天命的下場。”

    打胎,挑斷她的經脈,生生折磨她三十年,這三十年是對她的恩賜,也是對她的懲罰。

    轉身緩步行著,兩岸彼岸花如火如荼,廣袖掃過紅花,我倏然有種昏昏沉沉的感覺,靈台亦是晦暗不分,耳畔時不時能傳來一陣怒吼的聲音:“你們殺了我的孩子,為何不一起將我毒死!”

    孩子……

    “我想給你生個孩子了,我想,永遠將你留在我身邊。”

    男人唇角帶著笑意,抬手撫著我的半張容顏:“淺兒,你在怕什麽?”

    女子的哭泣聲在耳畔縈繞,嘶啞道:“憑什麽,我才是你的妻子啊,我到底哪裏不如穆淺歌,為什麽我嫁到孟家以來,你都不願意正言瞧一瞧我!”

    手指有些顫抖的敷在心口,胸膛中的那顆心痛的令人窒息,我閉上眼睛,汗水順著額角流下來。

    “本神和君池之間的淵源,豈是孟姑娘能夠理解的。孟姑娘,你輸了,輸的一幹二淨。”

    “本神若是你夫君,巴不得生生世世與你不相見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君引九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上玖殿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上玖殿下並收藏君引九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