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的正是盡興,遽然間感覺有人握住了我的手腕,身子亦是在我絲毫沒有防備的時候被人欺聲壓了下去,冰涼的玉石地麵散著薄薄輕煙,他的容顏映入我眼簾,雲裏霧裏間依舊能勾勒出他清晰而又柔和的輪廓,墨眉上揚,眸光中恍若有星辰大海熠熠生輝,攝人心魄。

    手腕被他壓在地麵上,我神思陣陣恍惚,他留有餘溫的氣息縈繞在我鼻息前,憋紅了我的雙頰,墨發如綢般垂下一縷在我肩上,鳳眸輕斂,用著富有磁性的聲音輕輕道:“若是本帝說,本帝喜歡你這樣的類型呢?”

    “你,你……”我看著他眼中的璀璨星光,有片刻的失神,這雙眼睛,和他,真的很像……

    薄雲自耳畔拂過,盤踞在身前,我用力掙紮了兩番,奈何沒有什麽作用。我抬起眸光,瞧著他紅著臉罵道:“你,你登徒子!快放開我,這殿中還有人呢!”

    他嘴角浮起詭譎的笑,刻意往我的耳畔靠近兩分,沉著聲道:“方才,你不是挺膽大的麽,怎麽此時卻是害怕了?不過,本帝倒是從來沒有被人喚做登徒子,你倒是第一個。”

    我硬著嗓門想推開他,“我,我膽子一直都很小,若說膽子大,那也是被你逼得。”

    “是麽?”他眉梢眼角都掛著笑意,出奇的放開了我的手腕,拂袖坐起身,騰出一隻廣袖搭在半弓的膝蓋上,扶著我起身,穩重道:“你身上還有傷,本帝這次便放過你,下次,絕不輕饒。”

    我穩住了身子皺鼻頭,捂著胳膊抱怨道:“堂堂帝尊,竟然還欺負一個重傷在身的弱女子,信不信我去天帝麵前告你!”

    他挑眉,“若你高興,大可去試試。”

    可我也沒有那麽傻,單憑君池帝尊這個名號都足以震懾整個四海八荒,又豈能我一個普通神仙能告就告的人物,到時候說不準天帝反而會責罰我,這等傻事,我當然不會做。

    他見我沉默,便握住我的手腕拎著我一並起了身,順便同我道:“你的事情,本帝已經同陛下那邊說清楚了,這幾日,你暫且留在太清境,待傷好之後,再做打算。閻君會擇日來看你,好好養傷,沒有本帝的允許,不可隨意離開太清境,你可明白?”

    我當然明白,隻不過為何不能離開太清境,這倒是個問題。我反抗道:“可是,小黑小白他們還在行宮等我……”

    “本帝已經下過令,你在太清境養傷的這段時日,他們可隨時來太清境見你,你無須出宮。”

    “你……”人間有句話說的好,薑,還是老的辣!

    聽木須說,君池在迴九重天前已經赦免了琳琅,不必在入鎖妖塔受刑,但條件便是要她輪迴轉世,投胎做個簡簡單單的凡人。琳琅答應了下來,早在人間的一年前下凡轉世,忘卻前世今生。而那劉府,亦是落敗了下來,劉尚書被帶進牢獄之後,老夫人不堪此噩耗而咽了氣,而夫人,兀自扯了三尺白綾,上吊身亡,小少爺不過多久也夭折而亡,下人們紛紛帶著家中僅有的金銀珠寶各自逃難。兩月後,朝廷查出劉尚書當年貪汙之罪,下令抄家,若非是因著皇帝先貴妃的緣由,恐怕連九族都要抄斬的幹幹淨淨。

    我聽此消息後,忽然便想起了孟家,當年孟家也是風光一時,可如今,該散的,一個都沒有留下。

    小黑小白那兩個沒良心的終於想起來看我,兩兄弟歡歡喜喜的在我麵前喝茶,一言一語道:“當日若非是君池帝尊駕臨,不曉得大人還要受多少委屈呢,我們哥倆原本是想著給孟大人通風報信,讓大人快跑來著,可半道上被諦聽那個畜生給堵了迴來,說什麽千葉琉璃沒有丟,我們信以為真。如今想起來真是後悔啊,後悔!”

    我端著茶盞滿眼的懷疑,“我可是聽說,諦聽那個畜生最近帶你們在天上喝花酒,可是美酒溫柔鄉,我還以為你們忘記我了呢。”

    小白臉色一青,立即結巴道:“誰,誰說的!這幾日我們可都是公務繁忙,陸判那邊整日催促我們整理生死薄,我,我們忙都來不及,怎麽有空閑喝花酒……”

    我是不相信他們的說辭,無奈道:“忘恩負義的兩個小人,罷了,看在你們還願意來看我的份上,我就饒過你們,不過日後你們再臨陣脫逃的話,我就將你們倆關進十八層地獄喂野鬼!”

    小黑小白恍然一抖,一致道:“不敢了,不敢了。”

    我抿了口茶,繼續聽小白瑟瑟道:“好在帝尊出麵言大人已經將千葉琉璃安然送到了太清宮,不過屬下確實好奇,大人什麽時候和君池帝尊如此熟了……而且聽說帝尊大人在天帝陛下的麵前給大人說了不少好話,這才將大人暫且接來了太清宮居住,若換做旁的神仙,即便是天帝答應,帝尊也未必願意……”

    那兩廂炙熱的目光看的我渾身不自在,我尷尬的咳了聲,道:“許是緣分吧,你可知道之前我們在人間捉拿鬼魂時遇見的兩個男子,其實他們便是帝尊和木須神君,隻是那時候我並不知道罷了,也算是糊裏糊塗。”

    小白啞然一陣,驚歎道:“乖乖,有生之年能夠見到活的帝尊……”

    我無奈,繼續吃茶,小黑扯了扯小白的袖子,神秘道:“你忘記了麽,我們這次前來可不是為了帝尊,我們是來辦正事的,正事!”

    小白緩過神來,揚聲道:“對了,正事!”言罷從袖口抽出一本冊子來,攤開其中一頁,推到我麵前,殷勤道:“孟大人,我們哥倆昨日在整理生死薄的時候忽然發現了一個和孟大人前世有關的人,這個人因著前半生的福禍同孟大人的氣運有些相關,我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要同孟大人說一聲,這女子,她死前心中最後一個心願,便是見一見大人。”

    能與我氣運相關的人,這世上原本是沒幾個,我前世少同人有糾纏,素生走了,玉成走了,孟浮生走了,江氏也走了,活著的人,隻剩下,秋娘。

    秋娘這個名字浮現在我腦海中,我趕忙拿過生死薄,上麵赫然寫著鄭秋娘三個字,真的,連她也要走了……

    冊子從我的手中滑落,小黑小白麵麵相覷,欲言又止,我愣了陣,起身也顧不得什麽,便要往殿外跑去。

    “大人!”

    “大人,帝尊吩咐過……”

    我推開念心薄弱的身軀,提心走的匆忙,不及她反應過來便召了朵雲彩過來,駕雲離去。念心曉得攔不住我,隻好擔憂的瞧著我離開,轉身想來是去給君池通風報信。

    做了這些年的神仙,唯一學精湛的法術,便是駕雲了。

    人間臘月大雪紛飛,東風裹著鵝毛掀起我的薄衣。我沿著她的氣息尋到了山上竹林後的小木屋。屋前竹葉颯颯作響,風掃過簷上荒葉,宣紙繪桃花的燈籠搖曳,吱吱作響。

    木屋看起來很結實,能抵得住風霜,屋內有清香順著門縫蔓延出來,我立在門外,雪落在衣上,半片冰涼。我抬起手,遲疑了許久,才推開了門扉。

    屋內爐子燃起的暖意正好,婦人閉著眼睛躺在床上輕咳兩聲,虛弱的啟唇問道:“允浩,今日,外麵還在下雪嗎?”

    病痛讓她褪去了往日的鉛華,蒼白的麵容上難以尋覓到半點血色,唇色如霜。我放慢了腳步,看著她的容顏眼角漸漸潮濕。床頭的梅花開的甚是豔麗,我頓下步伐,停在她床前,指腹拂過梅花,拂過青色簾幔,“今日的雪還在下,隻不過,不那麽冷了。”

    她聽見了我的聲音,乍地睜開眼睛,淚水頃刻流淌在枕上,目光既是欣喜又是空洞的落在我身上,僵硬啟唇:“少奶奶……”

    我忍著酸楚扯開唇角,俯身坐在她的床前,淚水止不住的順著臉頰滾落,抖著聲道:“是我,秋娘,是我,我是穆淺歌。”

    她撐著最後一口氣,起身雙臂環住了我,下巴倚在我的肩上,聲音淒涼,淚水染濕了我的肩頭,“是少奶奶來接我了麽,我等了這一日好久了,所有人都知道少奶奶走了,不會再迴來了,可是秋娘在等少奶奶啊,秋娘知道,我走之前,少奶奶一定會來接秋娘的,一定會的。”

    我攬住她,閉上眼睛,心頭酸楚散至全身,我輕輕撫著她肩上長發,努力控製著情緒,安撫道:“秋娘,你聽話,不要哭了,我在呢,我在呢。”

    她哽咽著點頭,氣息虛弱的幾乎難以察覺,從我懷中起了身,素手搭在我的側臉上,目光柔和:“十九年了,少奶奶,你還是這樣美,從來都沒有變過。”

    我抓住了她的手,握在掌心,指腹擦拭著她的淚水,“秋娘,你也沒變啊,你還是我的秋娘。”

    她執起我的手貼在臉上,閉上眼睛,氣若懸絲:“少爺走了,少奶奶走了,就連玉成也走了,留下秋娘一個人,真的好孤獨,秋娘在這世間多活了十九年,已是煎熬,少奶奶,你不要離開我了好不好,奴婢和玉成給少奶奶摘桃花啊,明年的桃花一定開得很好,很美。”

    我低頭,淚水如斷斷線的玉珠般砸在手背,“秋娘。”

    她靠在我肩上,柔柔的道:“少奶奶,你知道麽,這些年,我總是隔三差五的夢見你和少爺,玉成,你們說你們在等我,等著我過去一起寫詩賞花,可是轉眼即逝。我明明曉得那是個夢,還當了真,我以為你和少爺不願意要我了呢,少奶奶,不要趕走秋娘,秋娘已經沒有家了。”

    我心痛如刀割,含淚點了點頭,哭出聲來:“我不趕你走,一定不趕你走,秋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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