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把黃曆撕到四月初八那一張,看著節氣“小滿”兩個大字嘿嘿直笑,很想找人傾訴心中的歡喜,隻是家中空空蕩蕩,連纏綿病榻多日的胡劉氏也早早起來梳洗打扮,悄悄帶著秀秀出門了,想必是為了讓秀秀避開小滿,心裏好過些。

    想起這兩個孩子的事情,她又發了愁,捶捶酸痛的腰,不由自主地踱向大門。

    世道不太平,城裏像軍管又沒見幾個兵,物資匱乏,物價貴得嚇人,長沙城裏亂糟糟的,當街偷搶的比比皆是。她謹慎了一輩子,這個時候自然不會放過一絲一毫的漏洞,貼著大門的縫隙看了一陣,沒發現可疑動靜,這才開閂,看到對麵遙遙走來一人,用力揉了揉眼睛,那人已經揚手高聲叫道:“沒看錯,是我!”

    胡長泰加快了腳步,二話不說,將鼓鼓囊囊的布褡褳塞到她手裏。奶奶全沒了以前的伶俐,不但差點沒提起褡褳,也根本無言應對,硬生生擠出一絲笑容,將他引到客廳坐下,自己慌裏慌張去端茶點,迴來發現胡長泰並未坐下,負手四處觀望,以前挺直的背脊也顯出幾分佝僂,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賠笑道:“他們過生日又不是什麽大事,讓小孩過來玩就好,何必巴巴地跑一趟,折他們的壽啊!”

    話一出口,她恨不得自抽兩巴掌,胡長泰三個孩子全沒了,哪裏還有小孩來玩,這不是往別人傷口上撒鹽麽?

    胡長泰並不責怪,苦笑道:“小嬸嬸,你嘴巴可不比以前了。”

    奶奶幹笑兩聲,又準備出去忙活,胡長泰伸手攔在她麵前,輕聲道:“我們難得講一次話,就別忙了吧。”

    時過境遷,忙活也忙活不出什麽,她終於平靜下來,搬了條靠背椅坐在門口。胡長泰端著茶跟了出來,站在台階上慢悠悠喝茶,哪裏像要講話的樣子?奶奶坐不住了,輕聲道:“長庚有沒有信迴?”

    胡長泰應了一聲,笑道:“勞你掛念,長庚順利進了陸軍大學,他從小就學武強身,山上山下四處跑,身體底子很好,不用擔心。”

    “客氣什麽。”她喃喃念了句,又不知道說什麽好,兩人都沉默下來,良久,胡長泰突然幽幽歎道:“小嬸嬸,當年是我對不起你,我也遭報應了,你就不要再記恨我和父親,得空迴去看看吧。”

    聽到盼了多年的“對不起”,她並沒有想象中那麽激動,仰頭眯縫著眼睛看向枝繁葉茂的梧桐樹,淡淡道:“前幾個月還是光禿禿的,一會就長這麽好了。”

    胡長泰不明就裏,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從樹葉間透過縷縷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他沒來由地心慌,放棄努力,轉頭坐下,雙手將杯子緊了緊,用輕柔得近乎囈語的聲音道:“那一年,你第一次跟鐵樹從城裏迴來,站在村口的榕樹下衝我笑,笑得真好看。那時候我很好奇,長沙街上的姑娘到底是怎麽養出來的,是不是從來不出門,要不那張臉怎麽白裏透著粉,真是水靈。”

    光與葉的影子裏,奶奶滿臉迷茫,似沉入一個長長的美夢裏,胡長泰悄然擦去眼角的淚水,輕笑道:“你還別說,湘湘跟你那年的模樣像了十成十,她迴了老家,我都不敢迴去,怕想起過去這些事。”他長歎一聲,“沒辦法,人老了,世道又亂,什麽都沒指望……”他的聲音似斷在喉頭,極力在勾起嘴角,隻是始終無能為力,抱著頭淚珠大顆大顆落下來,哭也無聲。

    他的淚恍若鐵刺銀針,威力無比,紮得奶奶心頭一直痛到手指腳趾。胡家也算大家,人丁興旺,她迴去時一屋子的小毛頭,走到哪裏都是天真而好奇的眼睛,看著都歡喜。那麽多小毛頭,竟然一眨眼就沒了,都沒了,一個也沒了,想必胡家那陰森森的祠堂已站滿了年輕的麵容,像湘水,走的時候才十七……在溫煦的陽光中,她突然覺得冷,扶著椅子靠背顫巍巍起身,遊魂一般鑽進屋子裏,在菩薩老爺麵前重重跪了下去,虔誠地匍匐在地,把臉緊貼在冰冷的地麵,墜入死一般的虛空嚴寒之中。

    小滿推門進來,看到台階上那雙肩顫抖的老人,手裏的菜籃子啪地掉下來,又立刻迴過神來,將菜籃子放到一旁,刻意拔高了聲調,熱熱鬧鬧道:“大伯,我今天過生日呢,有什麽表示呀?”

    胡長泰渾身一震,慌忙擦幹淨臉,強笑道:“你大爺最喜歡你,禮物老早就準備好了,你倒是迴去看看,不要老是讓小秋兩頭跑,小心大爺罵人。”

    小滿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嘿嘿兩聲應付過去,看到奶奶從房間出來,也是滿麵淚痕,心裏更加難受,將菜籃子高高舉起,一個勁往她麵前遞,討好地笑道:“我買了甲魚,您知不知道做霸王別姬,我們在玉樓東吃過的。”

    “就隻知道吃,還不快把秀秀哄迴來,要她真的嫁了,哪裏有人會這麽上心伺候你!”

    奶奶氣不打一處來,推開菜籃子去敲他腦袋,小滿矮下身子乖乖受了幾下,笑容愈發燦爛。胡長泰無奈地搖頭道:“小滿,你這個不喜歡那個不喜歡,到底喜歡哪家的姑娘,我跟你去說親,胡家偌大的家業擺在那裏,哪裏有娶不到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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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長庚和湘寧離家,再加上胡家兄弟和薛君山的犧牲,小滿滿腦子都是參軍打仗,報仇雪恨,哪裏想過別的事情。隻是一來被家裏人重重攔阻,二來確實家裏隻剩下自己一個支撐,不免有些怨憤難平。那次借酒裝瘋,怨氣是出了,也把家裏上上下下得罪個光,他一邊懊悔,一邊還在心裏強詞奪理,不過,有了前車之鑒,他再把這種小九九抖出來就太蠢了。

    奶奶接過菜籃子,一路念叨秀秀的好處去了後院,小滿嬉皮笑臉湊上來要打聽長庚和湘寧的事情,誰知胡大爺怕他亂了心思,早有吩咐,對他隻字不提,小滿打聽不出什麽,怏怏地把小桌茶點搬出來,在稀疏的樹影下嗑瓜子,每一次都比賽著把瓜子殼吐出老遠,胡長泰又好氣又好笑,抬頭看著從樹葉裏透下來的稀疏陽光,不由得癡了。

    看到湘湘推門進來,小滿眼睛一亮,一下子蹦了起來。湘湘穿著一身合體的白底小紅碎花棉布旗袍,短發一直沒時間剪,已經留到齊肩,十分素雅美麗,看得胡長泰眼眶熱意又起。

    見到胡長泰,湘湘頗感意外,恭恭敬敬叫了聲大伯,胡長泰拿出一個紅絨布袋子,頷首微笑道:“大爺托人從雲南買了兩個玉觀音,到南嶽開了光,保佑你們平平安安。”

    小滿接過玉觀音比了比,不由分說給湘湘掛在脖子上,看到她蒼白的臉和眼下明顯的青黑,不禁有些心疼,輕聲道:“怎麽累成這樣?”

    還未開口,她的淚珠先斷線般落下來,哽咽道:“又打起來了,在浙江,他迴不來。”

    “迴不來就算了,以前他不在我們不也照樣過生日,照樣快活!”小滿頗有些不忿,將玉觀音塞到她手裏,找事情給她做,轉移她的注意力。湘湘自然心領神會,乖乖給他戴上,抹了把淚,坐在樹下抱著膝蓋發呆。小滿難得勤快一次,給她倒了杯茶來,袖子一捋,裝模作樣給她捶背,活脫脫一個狗腿子。胡長泰看得直搖頭,來個眼不見為淨,踱到後院去幫手。

    聽說顧清明迴不來,小滿別提有多高興,時值湘雅醫院重建,人手緊缺,湘湘每天早出晚歸,累成了醃菜,根本說不上話,他又是個閑不住的,無聊得發瘋。而且潛意識裏,她一直住在家裏,根本不算嫁人,還是歸他小滿保護,還能像以前那樣打打鬧鬧,多麽快活。

    湘湘突然怔怔道:“小滿,你說我該不該隨軍?”

    眼看美夢成了空,小滿心頭火起,用力彈了她腦門一記,到底還是舍不得,連忙給她揉揉。湘湘哭笑不得,打開他的手抱著茶杯咕咚咕咚喝個底朝天,這才想到今天安靜得詭異,悶悶道:“我們過生日呢,大家怎麽都不在?”

    小滿撇撇嘴,決定不跟她討論這個讓人掃興的問題。湘湘有心說他幾句,轉念一想,他那混世魔王脾氣哪裏是秀秀能對付的,還不如等他自己想通,或者真正找個喜歡的姑娘收心,要真像父母那樣一輩子相敬如賓,毫無共同語言,日子也確實難熬。

    小滿無聊多日,也在腦海裏描繪了多日今天熱熱鬧鬧的情景,滿心期待,卻沒想到如此冷清,心裏酸溜溜的,蹲在她麵前強調自己的存在,笑眯眯道:“生日快樂!”

    湘湘何嚐不知道他的心思,撲哧一笑,和他碰了碰額頭,輕聲道:“生日快樂!小滿哥哥!”

    那一刻,無數畫麵在他們腦海湧現,快樂、痛苦、沮喪、恐懼……二十年的時光倏忽遠去,他們相依相伴成長,又從秤不離砣的夥伴變成獨立的個體,從此忙忙碌碌,或是天各一方。

    兩人相視而笑,眸中都有難掩的惆悵,湘湘撥開他垂落眼前的一縷發,用哄孩子般的輕柔語氣道:“小滿,快點長大吧,大家都指望你,不要再賭氣啦,你把家裏照顧好,我才能安心做事,他們才能安心打仗啊!”

    一束光破空而來,柔柔地落在她臉上,她的眼睛明亮得讓人不敢正視。小滿垂下眼簾,雖不敢確定是不是看到了然的目光,卻能感受到似水溫柔,更加確定,這一個,不是踩到尾巴就炸毛的湘湘,而是真正的多情湘女,顧清明的妻。

    他突然想哭,自己在死胡同裏鑽來鑽去的時候,湘湘已經撒手而去,悄無聲息長大了,再不會哭哭啼啼找他訴說委屈,再不會走不動要他背……

    相似的模樣,不同的性別和際遇,不同的執念。從他一瞬間深沉的眸中,湘湘讀出了無限傷悲,也有落淚的衝動,從長沙大火到如今,誰不是一日十載,幾年就如同過了一生。

    兩人額頭相抵,嘿嘿直笑,小滿歪歪嘴道:“不要走,有你小滿哥在此,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湘湘冷哼一聲,看到胡長寧拉著毛毛的小手進門,喜滋滋地迎了上去,把手往他麵前一伸,朝他擠眉弄眼地笑。

    胡長寧板著臉一巴掌打開,見這邊小滿又伸出一隻手等著,終於忍俊不禁,拿出兩支包裝精美的鋼筆算交了差,聽說胡長泰過來,垂著頭發了一會愣,負手慢吞吞走向後院。

    如往常一般,兩人湊到一起左比右比,兩支同樣的鋼筆,非要分出優劣,爭了半天,把毛毛拉來做裁判。毛毛抱住兩人的脖子,悄聲道:“這是外公當了懷表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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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麵麵相覷,一人騰出一隻手將毛毛拎起來,飛奔向小滿的房間,齊齊撲到床上悶頭嘀咕。湘湘一貫不管事,自然沒什麽銀錢概念,小滿這些天正在別扭,家裏瑣事也好久沒理會,湘君去了孤兒院幫忙,忙得腳不沾地……兩人嘀咕一陣,登時目瞪口呆,冷汗淋漓,家裏的吃穿用度,竟然都是爸爸微薄的薪水在支撐!現在的物價貴得離譜,爸爸一個月的薪水隻夠買些油鹽小菜!

    小滿又發了傻氣,用手拚命砸床板,看得毛毛笑個不停,湘湘轉頭鑽進自己房間,把所有家當都倒騰出來,忍不住生了姓顧那家夥的氣,那也是個凡事不管的大少爺,在胡家住這麽多日,除了他父親送來的禮物,那家夥也從沒提錢的事情,好像胡家倒貼嫁女兒一般。

    湘湘把錢交到小滿手裏,毛毛湊上來看稀奇,小滿數了數,輕聲道:“我是男人,該我養家,算我借你的!”

    不等她迴答,小滿一溜煙跑了,湘湘往床上一躺,眼睛眨巴眨巴,睫毛突然濕了。毛毛歪著頭認真地想了想,到她懷裏躺下,輕輕拍打她的肩膀,湘湘緊緊閉上眼,淚水從眼角滑落,嘴角卻慢慢勾起。

    她的家人,叫她如何不愛,如何離得開?

    院子裏,小穆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湘湘夫人,舅老爺,有人要我來送生日禮物……”

    晨曦中,風送來肥皂的味道,滿街的女人出動了,在街邊的水井洗衣服做事。可惜了長沙沁甜的好水,自從接二連三打仗,水被汙染,都不能喝了,隻能洗洗衣服。

    嶄新的漂亮自行車,唇紅齒白的少年郎,一片頹敗的長沙街上兩者的結合如此亮眼,連坐在街邊縫縫補補的老人家也看得呆了,更不用提那些小姑娘年輕媳婦。小滿一貫愛現,愈加意氣風發,一路鈴鐺按過去,敞開的衣襟隨風翻飛,露出裏麵顏色鮮麗的毛衣,加上滿臉得意的笑容,不引人注目都難。

    招搖過市之後,小滿在紅十字招展的旗幟前停下,怕別人看不到,還特意深情款款凝視了幾分鍾之久。

    昨天是平安夜,也是洋人的重要節日,這支紅十字醫療隊11月剛從英國來,有二十多人,都是經驗豐富技術過硬,湘湘英文好,成了湘雅特派來紅十字醫院幫忙的護士兼翻譯。紅十字醫院設立之初,事情多且雜,上級部門大都撤離,隻是掛牌辦事處,部門之間相互推諉,困難重重,湘湘整天忙得不可開交,苦不堪言。不過,就衝著洋醫生千裏迢迢相助的精神,她也從不敢說一句辛苦。

    讓她欣慰的是,她的努力卓有成效,目前醫院各項設備已經準備好,隻等收治傷病員。而湘雅也抓住難得的機會,派出許多年輕醫生來實習,順便偷師。

    小滿閑來最愛到這裏轉,一來貪個熱鬧,跟洋人你好hello大家好,樂在其中,二來可以幫湘湘跑跑腿,這母老虎隻是虛有其表,差遣得動的隻有他小滿一人而已。

    昨晚湘湘見廚子西餐做得不太地道,拿出在學校裏和同學們切磋出來的本事,為這些背井離鄉的醫護人員做出豐盛的平安夜大餐,大家十分感動,拉著她好好慶祝一番,讓她第二天休息。

    風有些涼,湘湘隻穿一件棉袍,車一加速立刻縮成一團,小滿迴頭看看,咧嘴直笑,將衣服脫了塞給她,又開始招搖過市。

    他的背脊挺如標槍,無論何時都是精神百倍的勁頭,讓人信心滿滿,湘湘不由自主地微笑,打量滿目瘡痍的城市。不對,現在已經不能叫城市,隻能算個大難民營,沒有水沒有電,四處一片焦黑,除去逃過火劫的房子,剩下的都是簡單搭起來的,破敗不堪。

    如果沒有看到滿街忙碌的身影,滿街的嬉笑怒罵,一切猶如平常,湘湘也許會更加絕望,她下意識戳戳小滿的背,怕他聽不清楚,大聲道:“你說長沙什麽時候能重建,鬼子會不會再打來?”

    不用小滿迴答,一位拄著拐杖經過的老人大叫道:“鬼子打跑了,肯定不敢來了,安心過你們的小日子吧!”

    滿街都在笑,笑聲一陣比一陣洶湧,仿佛要宣泄壓抑的情緒。不知為何,湘湘突然想起那個和她過小日子的人,仿佛周圍一瞬間安靜下來,而思念就像一團亂麻,起了頭就找不到尾,兜兜轉轉中,他的笑容和怒容反複出現,她心中一會甜一會酸,還似乎有隻蟲子在不輕不重地咬,她第一次覺得害怕,怕還未享受過他的好,就真的天人永隔。

    劇烈的震動讓她差點掉下來,也終於從思念裏掙脫,聽到小滿得意的笑聲,她又好氣又好笑,用力去戳他的腰,小滿左右閃躲,一不小心撞上一塊大石頭,兩人都掉進水坑成了落湯雞。

    氣哼哼騎迴來,小滿一邊推車子進來,頂著滿頭泥水大聲嚷嚷,“姐夫,你家那個又欺負我,你自己看看!”

    湘湘心裏咯噔一聲,逃跑已經來不及了,顧清明顯然已經等候多時,軍帽和肩章上落了一層薄薄水汽,因為瘦削,臉上的輪廓堅毅許多,更顯得眼眸深沉,帽子遮蔽下,他的目光看不分明,隻讓人感覺冰冷。

    湘湘垂下頭,任由泥水滴落臉頰,一步步挪到他麵前,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顧清明哭笑不得,掏出手帕給她擦擦臉,正色道:“快去收拾一下,父親病了,要我們迴去,我已經派人為你請好假,馬上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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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滿一邊拿著熱毛巾擦臉,一邊躲在轉角看好戲,沒想到有這種變數,頓時有些傻了,身後冒出來一隻手揪住他耳朵,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嗷嗷怪叫,跟著奶奶進了後院,再不敢多說,悻悻然就著滿洋鐵盆子的熱水好好洗了一把。

    奶奶嘟噥道:“真是的,洋人過節她湊什麽熱鬧,還跟洋人做飯,在家裏怎麽沒看到她動手,都是吃現成的,都不知道她到底想討誰歡心!再說了,姑娘出門在外多危險,小顧一迴來就看不到人,你要他怎麽放得下心!”

    兩人正說著話,見湘湘遊魂一般走來,都噤聲不語。這一會工夫,秀秀已經把水準備好,喚湘湘去洗,湘湘抹了抹臉,欲言又止,快步鑽進洗澡的小屋,奶奶朗聲笑道:“胡家出了那麽多英雄,男男女女都沒有怕事的!”

    湘湘腳步一頓,輕笑出聲,很快就收拾得利利索索出來。

    一會大家都出來送行,顧清明迎上前拉住奶奶的手,帶著幾分鄭重之色笑道:“您老人家放心,我一定會把湘湘照顧好,要是她在我家受了委屈,要打要罵隨便!”

    奶奶隻是笑,迴頭拉住湘湘的手,一步一晃把兩人送上車,顧清明先將湘湘推上去,迴頭揮手告辭,笑容保持到鑽進車裏便迅速收斂。湘湘心裏發毛,悄然瑟縮一下,顧清明斜她一眼,摸摸她還有些濕氣的頭發,忍不住苦笑起來,雖然他喜歡嚇唬作弄她,到了重慶她要是不振作起來,隻怕會被那些家夥生吞活剝,前景真是大大地不妙!

    他有了好臉色,湘湘的底氣也足了,悶悶道:“你為什麽不同我商量自行決定,假如我的工作沒有完成,那豈不是對不起大家!”

    顧清明輕歎一聲,似笑非笑道:“你以為這件事是我能決定的麽?你給我打起精神來,凡事跟我商量著辦,去哪裏我們都先說清楚,記住,我沒有跟別的女人不清不楚,你也時刻注意自己言行,不要讓人捉到把柄,我倒要看看老狐狸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湘湘的怨言被噎了迴去,又覺得他父親可憐,訕訕道:“畢竟是一家人,何必說得仇人似的,大不了看過就迴來,以後少來往,他還能把我們綁起來不成?”

    “要到綁起來的程度,你的小命就不保啦!”顧清明哈哈大笑,輕輕刮了刮她鼻子,又被那美好的觸感吸引,用彎曲的手指在她絲緞般的肌膚上蹭來蹭去,不出所料,三兩下工夫,那張臉就紅得幾欲滴出血來,他越看越愛,分離太久,這會真恨不得將她拆吃入腹。她似感受到他渾身的熱度,垂下眼簾,默默將他不規矩的手指抓在手心,悄然緊了緊,傳遞自己的思念之情,也讓他注意形象,他會意,反過來握緊她的手,用帶著一絲喑啞的聲音附耳道:“等我們迴來,隨軍吧,我想你!”

    這一次,她沒有任何推托之詞,柔柔地應了一聲“好”。

    他以為還要費些唇舌,沒想到如此順利,將她的手緊了又緊,見她眉頭皺了皺,立刻放開,拉到麵前用雙手握住,怕她看見自己的失態,臉轉向窗外,嘴角幾乎咧到耳根。

    然而,她沒有錯過如此可愛的表情,輕輕靠在他肩膀,用似要撓到他心尖尖的輕柔聲音道:“merrychristmas,darl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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