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淩霽月再次迴到夕照軒,已是醜時了。

    淩禦風將他召進禦書房勸了很久,希望他改變主意,但淩霽月卻堅持這樣做。其實他們兄弟都明白,自淩禦風登基以來,在寧王的輔佐下,南燕的國力迅速增強,從一個貧瘠的小國,變得富足而強盛。逐漸顯露的鋒芒,讓大唐君主開始注意起這個小國,再加上這次一戰,南燕輕易地挫敗了軍力強盛的東晉。於是大唐立刻就有了行動,施壓要求南燕皇弟淩霽月赴大唐為質子,一來削弱了淩禦風的臂助,二來又可昭顯大唐國威,一舉兩得。

    如今的南燕,國力雖然大盛,但與天朝大唐相比,卻還有一段較遠的距離。雖然兩國都不希望因為戰爭而勞民傷財,但對於這樣的南燕,大唐是忌憚的,所以提出以淩霽月作為質子,也算是打探南燕是否臣服。這些淩禦風都明白,但對於這唯一的胞弟,他如何舍得任他去別國受委屈,而淩霽月更不忍令兄長為難,令南燕麵臨戰火,所以大唐之行他態度堅決而不容迴旋。對於皇兄唯一的要求是希望自己走後,能對雲洛依加以照顧。

    是的,他不會帶她走。大唐不比南燕,他不再是尊貴的王爺,而是連一名普通百姓都不如的質子。在那裏,他的顧忌太多,兩國的和平擔在他肩上。這樣的他,無法給她優渥的生活,甚至連她的安全都保護不了。所以他寧願她留在南燕,相信以皇上對他的恩寵,一定不會令她受委屈,至少在這裏,她還是名正言順的王妃。

    聽到輕悄而沉穩的腳步聲,雲洛依就知道他迴來了。自內室迎出來,映入眼簾的是他難掩疲憊的容顏。

    “王爺。”雲洛依上前為他寬下華貴卻厚重的王袍,取下束發的九龍冠,自衣櫃中取出一襲寬袍為他換上。她才想喚人為他打水拭麵,卻被他拉住。

    “不忙,”淩霽月笑笑,“讓我先坐下歇歇。”

    溫順地點頭,雲洛依為他添上一杯香茗。茶是上等的雨前,一時間,滿室彌漫著淡淡的茶香,令淩霽月緊繃的神經緩和下來,這是他的妻啊。

    “王爺……”雲洛依欲言又止,溫婉的容顏帶著淺憂。

    知道她想問什麽,看來她又想到什麽“女子不得幹政”的閨訓了。淩霽月輕描淡寫地說道:“沒事,我在一個月後出使大唐,以平息兩國的戰端。”

    釋去了眉間的輕愁,雲洛依點頭。她相信她的丈夫,相信他足以應付一切。何況在她的想象中,出師畢竟要比領兵作戰安全得多,耗去的時日也短暫得多。

    “要去多久呢?依大唐與南燕的距離來說,四十天應該足夠了吧?”在他身邊坐下,微微思索了片刻,雲洛依說道。

    “嗬嗬,妻子不該過問丈夫的公事吧,何況還是國家大事。”輕輕一笑,淩霽月半真半假地道,不著痕跡地引開她的問題。

    微微一慌,雲洛依連忙一正顏色,起身福道:“王爺恕罪,是臣妾逾越了。”

    他嚇到她了,淩霽月暗暗自責,什麽方法不用,竟又提她最在意的閨訓,輕輕將她攬入懷中,他歉然道:“我與你玩笑的,別放在心上。”

    戚然搖頭,雲洛依目中含淚,“是臣妾太不自律了,不但今日朝堂上令王爺丟臉,王爺一日辛勞歸來,臣妾還來煩您。”

    “真是胡思亂想,洛兒,今日我很高興,真的,你不知道我有多麽希望看見你對我的在意。我的一切沒有什麽是你不可以過問的,別在我麵前提什麽禮教好嗎?我們是夫妻啊。”將額頭枕在她的發上,鼻間迴旋的是她清爽的發香,淩霽月無端地感到安心。

    “王爺當真不怪臣妾嗎?您不怕別人笑話您娶了個不守婦德的妻子?”雲洛依偎在他懷中,悶悶地問。

    “你不守婦德?在我看來,你就是將婦德守得太緊了。有誰會亂嚼舌根來著?你又何苦庸人自擾?”淩霽月摟緊她微微泛冷的身子,又道,“與你說了好多次了,不必學旁人叫我王爺,也沒必要自稱臣妾。你是我的妻子,我們彼此之間稱唿名字就好,那豈非親昵得多?”

    “王爺,可是……”這樣不合禮教啊,雲洛依才想說些什麽,卻被他不滿地打斷。

    “你喚錯了,洛兒。”

    “可是王爺……”

    “還是王爺?洛兒,你又喚錯了。”

    “王……”

    “洛兒。”淩霽月的眼神黯淡下來,隻有一個月了啊,他多想與她過一個月如同尋常夫妻那樣的生活,沒有禮教、沒有身份,隻要她單純地愛他就可以。

    “王……霽月。”感覺到他沉鬱下來,雲洛依心中一慌,猶豫了良久,終於第一次喚出了他的名字。

    開懷地笑了起來,淩霽月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洛兒真乖,還有,你要記得,要稱自己為‘我’,不是‘臣妾’,明白嗎?”

    無奈地點頭,雲洛依不懂,為什麽這次他竟那麽堅持。自成親開始,他就不斷地提出要她直唿他的名字,但一次次都不了了之,而這次不同,他似乎是非達到目的不可。

    她卻不知道,他原本以為他們會有一輩子的時間,足夠讓他慢慢為她洗腦,但現在卻不行了,他再也沒有時間與她耗下去。甚至他在後悔,後悔曾經浪費了那麽多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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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淩霽月閉門謝客,既不上朝,也不與朝臣來往。自從那天迴到未央宮後,就再也沒有誰能見到他。

    事實上,這幾日他都將自己關在寧王府的書房中寫著策論。南燕的農業、軍事、經濟,這些他才著手了一半,尚來不及完成就已遭到大唐的側目,所以他必須趕在前往大唐之前將這些事務交代清楚。那麽即使以後他不在南燕,這些改革依然可以繼續進行。有時他不禁佩服大唐皇帝,如果他再晚幾年采取行動,那麽南燕恐怕不至於會做出如同今日的讓步。為了南燕今後不再會出現這樣的屈辱和不幸,他一定會在離開前盡力將一切安排好。

    雲洛依不停地在書房門前徘徊,五日五夜了啊,他不曾踏出書房一步,這讓她如何放心得下。銀牙微咬,她暗下決心這次無論如何都要將他勸迴房休息,而就正這時,書房的門自內開啟。淩霽月疲憊而憔悴的身影出現在她麵前。

    “王爺。”雲洛依匆忙迎上去。天啊,他是如何折磨自己的,從來都是澄澈如水的雙眸而今滿是血絲,眼眶四周也籠著睡眠不足的黑青,薄唇因為缺水而幹裂。強忍住滿腔的心痛與不舍,雲洛依上前扶住他,“王爺,您迴房歇息吧,再這樣下去,鐵打的身子也撐不住的。”

    “洛兒,你忘了嗎?你答應過我的。”淩霽月一皺眉,有些孩子氣地道。

    “王爺是說……”迷惘地垂眸,雲洛依卻怎麽也想不起她答應過什麽。

    “你許諾過不再敬稱我為王爺,忘了嗎?”淩霽月揚眉,認真地望她,“你說我如何罰你?”

    竟然是為了這個。望著他疲憊的容顏,雲洛依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這種小事他竟可以放在心上那麽長時間,五日五夜的不眠不休竟然也沒有讓他的記性打半分折扣。她不由怔怔地道:“下次不會了。”

    聞言之下,淩霽月滿意地笑了起來,“嗯,下次一定要記得。”頓了頓,他輕揉雙眼,語意模糊道,“洛兒,我累了。”於是,雲洛依終於如願地將寧王請迴寢宮休息,而他這一睡就是十二個時辰。

    再次醒來,已是隔日午時。在妻子的細心侍候下梳洗完畢,又稍稍用了些清淡的膳食,淩霽月對雲洛依笑問:“今兒正逢十五,廟會該是很熱鬧的,一同出門走走如何?”

    “廟會?”雲洛依猶豫道,“可是臣妾可以隨意出府嗎?”

    搖搖頭,淩霽月歎息一聲,“洛兒,不是‘臣妾’,是‘我’,你要記住了。還有,為何不能隨意出府?你是我的王妃,不是囚犯。”

    “可是,即便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也不可輕易拋頭露麵,何況是寧王的王妃。”雲洛依擰眉。她的身份向來束縛著她的自由,尚未出閣時,她是侍郎之女,是官家小姐,是閨閣千金,自然不可隨意出門;嫁給他後,身份更是尊貴,縱然他常常要她不必在意繁文縟節,她卻依然不敢逾越半步。即使她是那麽希望看看外麵的天空,卻也隻能強裝並不在意。

    “王妃又如何?洛兒,隻要自己高興就好了,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何必讓自己活得那麽辛苦?”淩霽月不容她拒絕,拉她換上平民百姓慣穿的青布短裙,自己也換了一身粗布短衣,不帶一名隨從地出了王府。

    即使已經過午了,但街上依然熱鬧。第一次不是在前簇後擁中出門,雲洛依對每一件事物都充滿了好奇,她發現一切對於她來說都如此的陌生,她甚至發現街上有很多女子。無論是街市中設攤的小販還是悠閑逛街的人群裏,都或多或少地有些穿著窄袖短裙的女子。雲洛依忽然很是羨慕起她們的自由,她的唇角不禁泛起若有若無的苦笑。

    “洛兒,”淩霽月拉起她向一名小販處走去,“那個看起來似乎很有趣,我們過去看看。”

    那名小販身前是一個小巧的爐子,爐子上平放一隻未加蓋的大鍋,裏麵盛滿了泛著金黃色澤的稠狀液體。一群十來歲的孩子圍在小販身邊,雙眼放光地看著他自鍋中舀起一勺滾燙的漿液,小心翼翼地細細澆在一塊泛亮的正方形鐵板上。隻見他的手左右前後輕輕移動著,不過一會兒工夫,鐵板上已經出現了一隻栩栩如生的鳳凰。小販飛快地自盒子中取出一根竹簽,壓在那隻剛剛完成的鳳凰上,再用小鐵片將它鏟了起來,就著竹簽插在身邊一隻茅草紮就的竹架子上。

    雲洛依驚奇地問:“那是什麽呀?好漂亮,王……呃,霽月,買一個迴去放在房裏好嗎?”

    淩霽月才想點頭,一旁的孩子們已經大笑起來,七嘴八舌地道:“這個不是放在房間裏的,是吃的啊,這都不知道。”

    “對啊對啊,是糖嘛,很甜的。”

    “這個是麥芽糖做的哦,很甜很好吃的。”

    淩霽月苦笑著望了雲洛依一眼。說實話,他其實也不知道那是什麽,畢竟來逛這市集,他也與她一樣,是頭一遭。以往縱使是微服出巡,卻多是考察各地官員的政績,何況又有莫言跟著,哪有什麽閑情逸致體驗這等民間風情,不想而今卻讓這些孩子們笑話了。他自懷中取出一塊碎銀,遞給小販,“小哥,我要你剛才做的那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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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小販苦著臉道,“這我找不出啊。”一串麥芽糖才三個銅錢,而這錠碎銀卻足足有兩三錢重,他一個月都賺不到那麽多啊。

    淩霽月將銀子塞進他手裏,取了那串鳳凰,遞到臉上早已滿是紅霞的妻子手中,不經意地道:“不用找了,若是多了,就算我請這些孩子的。”

    沒有理會那小販麵對飛來橫財的狂喜,也不曾注意孩子們麵對麥芽糖時露出的垂涎欲滴的表情,他的眼裏隻有紅著雙頰,對著那糖水鳳凰想要嚐試卻又不好意思的小妻子。

    眼中充滿笑意,淩霽月道:“洛兒,嚐嚐看,據說是很好吃的。”他將方才孩子們對糖水鳳凰的評語轉述給她聽。

    輕輕咬了咬唇,雲洛依垂下眼瞼,伸出丁香般的小舌在鳳凰上微微舔了一下,隻覺得一股甜而不膩的味道在口中散了開來,頓時唇齒留香。

    “好吃嗎?”寵溺地望著她,淩霽月淡淡笑問。

    “嗯。”垂下螓首,雲洛依赧然道,她端莊大度的形象算是全毀了。隻是沒有想到民間的小吃竟也可以那麽美味。“你若喜歡,往後我們可以多抽些時間出來,每月初一,十五,我都可以……”淩霽月忽然頓住了,他哪裏還有什麽時間,還有什麽往後,他又如何能給她承諾,給她幸福。

    “霽月,你怎麽了?”雲洛依敏感地察覺到他突如其來的沉鬱,擔憂地問道。

    “沒事,我隻是一時間覺得以往抽給你的時間太少,太委屈你了。”淩霽月不著痕跡地道。

    雲洛依搖頭,淺淺一笑道:“別這樣說,你已經做得太好太好,你給我的,我今生是還不清的。”

    “可是你並不自由,府裏的生活呆板沉悶,隻怕你早已感覺壓抑。我縱使可以給你一切物質上的享受,卻給不了你快樂。”他無奈地道,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無力。

    一隻纖手輕輕蒙住了他的唇,雲洛依溫婉地道:“霽月,也許你確實沒有給我自由,但你卻早已給了我快樂。我是個生來就與自由絕緣的人,你也一樣。你有太多的責任,它們將你緊緊束縛在廟堂。而我,身為人妻,自然應該為你打點一切,所有對你聲譽有損的事我決不會去做。我必須以最端莊賢淑的一麵示人,所以我也不可能自由。但有一點你該知道,隻要有你在我身邊,我就不會不快樂。我相信你會給我幸福。”

    “洛兒……”淩霽月動容地輕喚,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原來無論她是以哪一種麵目麵對自己,溫婉也好,熱情也罷,她都是愛著自己的。可是,如今的他,哪裏還有什麽能力給她幸福。而這樣美好的她,又讓他如何舍得離開。

    就在這時,原本在一旁吃糖的一個孩子忽然重心不穩,跌跌撞撞地撞倒在淩霽月懷裏。他急忙穩住身體,快速離開淩霽月的身體,連連道:“對不起、對不起。”

    “王爺,您沒事吧?”一驚之下,雲洛依不由得又敬稱他為王爺。

    “沒事。”淩霽月安撫地朝她笑笑,隨即溫和地望著那孩子,深邃的眸子別有深意地鎖在他臉上,淡淡地道,“不妨事,以後小心點。”

    那個孩子的聲音似乎微微帶著顫音,語無倫次地道:“謝謝、謝謝,我、我先迴家了。”他驚魂未定地向一旁的孩子們打了聲招唿,就要快步離開。

    “等等。”淩霽月叫住他,可是他卻像受了驚一般,拔腿就跑。

    順手自地上撿起一粒小石子,淩霽月微微運了內力,石子射在那孩子的左足跳環穴上,孩子不輕不重地跌在地上。

    淩霽月走到孩子身前,蹲下身子,問道:“你有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或者,你忘記了些什麽?”

    “沒有、沒有,你讓我迴家、你讓我迴家。”那孩子的臉漲得通紅,使勁掙紮著想要離開。

    “霽月,怎麽了?他……”雲洛依望了那孩子一眼,不解地問。

    一群孩子也圍了上來,紛紛關心地問:“小文,摔得疼嗎?”

    “小文,你沒事吧。”

    甚至還有幾個狠狠地瞪著淩霽月,衝他吼道:“你為什麽不讓小文迴去?還害他摔倒。”即使他請了他們吃糖,也不代表他可以任意欺負他們的夥伴。

    並沒有說些什麽,淩霽月伸手向小文懷中探去,在小文還來不及反應之際,取出一隻做工精細的錢袋。

    “啊?這個不是你的嗎?怎麽會在他這裏?”雲洛依驚疑地望著那隻錢袋。不會錯的,那是她親手繡給他的,而且明黃的布料向來隻有皇室宗親才可以擁有,小文隻是個普通百姓的孩子,怎麽可能會有這樣一隻錢袋?雖然答案很明顯,但她卻依然不願相信。這孩子還那麽小啊,怎麽竟會做這種事?

    周圍的孩子們頓時明白了是怎麽迴事,都不知所措地站著,不曉得該如何是好。小文呆呆地垂著頭,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強忍了好一會兒,終於落了下來。

    一個孩子突然道:“你們原諒小文吧,他不是故意的。”

    “是啊是啊,小文的娘親病得好重,他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才會這樣做的,你們千萬不要將他送到官府去好嗎?”一個小女孩鼓起勇氣,怯怯地道。

    “告訴我為什麽這樣做,我希望你能親口將原因告訴我。”淩霽月溫和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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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頭望了淩霽月一眼,小文咬咬唇,又垂下頭去,一言不發。

    雲洛依撫了撫小文的頭,輕柔地道:“有什麽難處就說出來吧,每個人的一生都不可能是一帆風順的,不必什麽都悶在心裏。你放心,霽月不會將你送去官府的,我們隻是想幫你。”

    淩霽月點頭,唇邊綻開一抹暖如春陽的笑容,“是啊,你不必擔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麽,隻是希望可以給予你一些幫助。”

    “為什麽?我偷了你的錢袋,你們卻還要幫我,為什麽呢?”小文噙著淚,哽咽地問道。

    “因為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有一雙清澈的眼睛,有這樣一雙眼睛的孩子不會做出什麽壞事。”淩霽月笑笑,誠摯地道。

    “可是我……我確實做了。”

    “所以我才要問你原因,給我一個足以接受的原因。即使從你的夥伴口中我大致了解這是怎麽迴事,但是我卻希望由你親口說出來。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尤其你是個男孩子,更要拿出擔當來。”淩霽月注視著他的眼睛,淡然而又溫和地道。

    “我娘病了,家裏又沒有錢,大夫不肯上門為娘治病,我想出去做工,可是人家都嫌我年紀小,沒有人願意給我工作,所有我才會……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在那樣平和的眼神注視下,小文再也忍不住委屈,將這些日子以來遭遇的無奈和挫敗一一述說出來。

    “小文說的都是真的,他很孝順何嬸的。”一邊的孩子們同情地看著小文,卻無能為力,隻有為他說些好話。

    “霽月,我想……你知道我懂些醫術的,我們幫幫這孩子好嗎?”雲洛依征詢地望著淩霽月。她不知道他有什麽打算,但相信他決不會撒手不管的。

    “嗯,去一趟這孩子的家裏也好,你給他母親看看,病情耽擱了總是麻煩。”即使早已見過更為淒慘的生離死別,經曆過戰場中的血腥殘酷,但他卻依然希望可以幫助那名孩子。也許他的力量太有限了,不可能為所有的百姓分擔痛苦,那麽,至少他可以在遇見時盡些綿薄之力。

    小文卻忽然驚慌起來,拚命地搖頭,“不必了、不必了,謝謝你們,我自己可以……”

    “你不必擔心,我們不會將今天的事情告訴你母親的,你剛剛也聽到了,我對醫術略有鑽研,應該可以幫得上忙。”雲洛依看出了他的害怕,安撫道。

    不安地眨了眨眼睛,小文猶豫了很久,才遲疑地道:“你們真的不會告訴娘嗎?如果娘知道了,她會生氣的,而且,她一定很傷心,你們真的……”

    “真的。”攬住小文的肩,雲洛依輕柔地許下承諾。聽著這柔和的聲音,小文的心莫名地平靜下來,在她溫婉靜謐的氣質中沉溺降服,他相信她。

    遣散了周圍的孩子,淩霽月與雲洛依兩人隨著小文穿過熙熙攘攘的街市,在一條陋巷中七轉八彎後,終於來到小文的家裏。

    那是一幢斑駁的木屋,陳舊的木料已經發朽變腐,入鼻的是一股強烈的黴味,原本的屋梁早已破敗不堪,用幾根毛竹撐著,上麵隨意地鋪了些稻草,用破爛的草席蓋住,勉強遮風擋雨。

    小文的母親何嬸就躺在這樣一間屋子裏,屋裏甚至沒有床,她就睡在一塊鋪著露出灰敗棉絮的破木板上。望見兒子領著兩個生人進來,她略微有些不安地打量著他們。

    當淩霽月兩人以大夫的身份介紹了自己後,她眼中的驚疑不定才減少了幾分,擠出一抹苦澀的笑容道:“有勞兩位跑這麽一趟,小文這孩子也真是,花什麽心思呢?我這病是好不了的。”

    “娘,你別胡說,這位……這位姐姐醫術很好,她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小文衝到何嬸麵前,抱住她消瘦的身子,哽咽道。

    “傻孩子。”何嬸慈祥地拍拍兒子的背,卻怎麽也掩飾不住眼中濃重的悲哀。

    雲洛依微微屈下身子,柔聲對何嬸道:“大娘,你讓小女子搭搭脈好嗎?看在這是小文的一片孝心的分上,你就成全他吧。”

    歎了一口氣,何嬸點點頭,將手伸了出來。雲洛依將指尖搭在那骨瘦如柴的手上,感覺著那平和的脈象,心中不由暗自奇怪,她這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病,充其量隻是些微的風寒引起的小病而已。但看她灰敗的麵色、泛紫的唇角、無神的雙目,卻實在像是病入膏肓的情態。

    微一思索,雲洛依道:“大娘,你這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全看你自己如何調養,你老心要放寬,別讓積鬱傷了身子。這隻是些小病,但因你勞累過度又心情鬱結,才導致而今的症狀,你隻要好好調養,放開心胸,我開兩副藥,一會兒就好了。但如果你依然愁鬱不解,便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的。”

    “娘,這位姐姐的話您聽見了嗎?您別再為爹爹和大哥傷心了,你還有我啊。”小文撲倒在何嬸懷中大哭道。

    “小文,告訴姐姐是怎麽迴事。”雲洛依扶起小文,心病還需心藥醫,了解了事情的緣由,對於何嬸的病她也好對症下藥。

    “咳咳咳,姑娘的好意老身心領了,隻是……唉。”何嬸一陣咳嗽,搖了搖頭。

    “都是狗皇帝不好,嗚……爹爹和大哥去年被強征去當兵,都死在戰場上,隻留下我和我娘,娘一聽到消息後就病倒了,嗚……”小文嗚咽地哭著,一切都是皇帝的錯,都是戰爭的錯,與他無關啊,為什麽老天在奪走了他兩名親人後,連他僅有的母親也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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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子猛然一震,原本在一邊插不上手的淩霽月頓時覺得心被撞了一下,好痛好沉。他聽到何嬸驚惶地嗬斥責罵著小文對皇兄的不敬,看到雲洛依忙碌地為何嬸開著藥方。他卻怔怔地站在那裏,隻覺得心裏空蕩蕩,悲戚戚的。小文的親人該是在他與東晉一戰中逝去的吧。驀然間,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勝利的悲涼,戰爭,即使是以勝利為結局的戰爭,又有誰知道是由多少血淚交織而成的呢?

    苦澀地安慰了這對孤兒寡母幾句,為他們留下了足夠他們日後生活的銀子,在母子倆千恩萬謝的話語中,淩霽月與雲洛依一同離開了何家。

    “洛兒,你說過嫁給我是幸福的是嗎?”他停下腳步,問著身邊的妻子,街上依舊那麽熱鬧,他卻覺得分外的冷,在心裏。

    “霽月。”感受到他不同以往那般平和的心緒,雲洛依不期然間心中一慌,“當然,隻要有你,我當然幸福。”

    怔怔地望著她,他的眼中浮起無可奈何的悲哀,“如果有一天,眾人的幸福注定要以你的幸福換取,你會如何?”戰爭,一場戰爭會奪走多少人家的幸福啊?他不願意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不願小文那樣的家庭再次出現,那麽,他就注定要用她的幸福去換取。

    “我、我不明白。”為什麽他會問這個問題?雲洛依不懂,卻莫名感到不安。

    “霽月。”她慌亂地抓住他的衣袖,“你在暗示我什麽?”

    不管兩人還在街上,淩霽月將她緊緊擁在懷裏,似是擔心一放手間她便不在了。淚,再也忍不住自眼中悄悄滑落。風,靜靜地吹著,不急不緩間,卻已將淚水帶走,不留下一點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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