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牛車緩慢的在官道上行駛。

    牛車上躺著一男子,焦急的,不停的向趕車的老漢說來,“老者,可再快些,再快些。”

    老漢忙點頭,“己是最快的了。”

    原來正是熊貲一行人。

    “巫,你這般著急趕路迴楚卻是為何?你剛醒來,病還未好呢。”老婦問來。

    熊貲沒有言明,怕嚇著了他們,又因現在他不知楚國情況如何,隻道,“有一重大之事,必要緊快迴到楚。”

    草兒道,“奴也想去看看莫氏,不知她怎麽樣了?”

    老漢見二人如此心急,更使勁的甩著牛鞭,一路上皆未停,日夜廉程。

    *

    屈重哀聲歎氣的迴到府邸,其夫人端來熱茶,不由得關心問道,“怎麽了?可是朝上有事?”

    屈重搖搖了頭,接過夫人的茶水,又放在幾案上,“文後之疾怕是不得好了。”

    屈重夫人聽言,皺起了眉頭,“宮裏醫者也束手無策?”

    屈重道,“聽說文後都不吃藥了。”

    “啊?”屈重夫人驚訝。

    屈重歎道,“這兩年來,先是文王,後是堵敖,如今......大楚的喪事就沒有斷過,這可如何是好?”

    “一個是夫,一個是子,怕是再堅強的女子也抵擋不過,何況這其中曲曲繞繞的,可憐的還是新王,不過妾倒瞧著那孩子是有出息的。”

    提及熊惲,屈重感到欣慰,“正是,大楚經過這兩三年的混亂,終是穩定了。”

    二人一邊說著一邊感概,卻見管家匆匆走了進來。

    “大人,大人。”

    “又是這般慌慌張張,越發沒規沒矩。”

    管家因走得急,喘了兩口粗氣,“找到了,找到了。”

    “什麽找到了?沒上沒下的。”

    “那對老夫婦呀,漁夫,漁夫。”管家的臉色帶著興奮的喜悅。

    屈重先是愣了愣,片刻,嗖的站起身。

    “你是說他們?”

    “是。”

    “在那裏?”

    “就是門外。”

    屈重迫不及待的邁步便走,“怎麽不請進來?”

    “他們不進來,還有一個病人,躺在牛車裏......”

    原來,這半年來,屈重一直在尋找當初那送魚之人,那張血書,上麵那幾個大字,“有伏,李代桃僵,金蟬脫殼。”

    當時,他送去了公子從府,後又送入了宮。

    他們想來想去,也不知是誰寫的,一想是公子元身邊之人,是否與公子元起了隔閡,二想是某位謀士,看懂了當時形勢,特意來相助,可為何要以血書的形式?

    當時卻也沒有時間去顧及這麽多,這幾個字,卻驚醒了眾人,公子元根本不會迎接熊惲入楚,於是才有找一小兒,換走熊惲一計。

    後來,一切塵埃落定,那寫血書之人從未有露過麵,都城河道四周的漁夫也查遍了,毫無蹤影。

    未想,今日,他們卻突然出現。

    屈重興衝衝的走到門口,果然是一對老夫婦,不過,有一輛牛車上麵躺著一人,那人怎的如此怪異,滿臉是疤痕,卻又如此熟悉?

    “屈大人......”

    屈重聽到那人開口,心口莫明一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

    此刻的王陵。

    停著數輛馬車,桃夭一身白衣,在葉姑的攙扶下緩緩走下。

    她的臉色是那麽蒼白,與那身素衣混為了一體。

    “桃夭,非要這樣嗎?”

    鹿鳶上前問道。

    桃夭朝她一笑,目光落在那一片清山綠水之間,之後便是那處陵墓。

    公子從站在一旁,呆呆的,什麽話也不說。

    桃夭站了一會兒,便朝那陵墓走去。

    手臂被公子從抓住。

    “王嫂......”

    “趁惲兒不在......昨夜,我和惲兒說好的,他知道了,會傷心,更會為我高興,你們也是。”桃夭淡淡說道。

    公子從仍未放手。

    “子從?”桃夭有些不悅了,微重了聲音。

    公子從這才緩緩放開,卻是嚶嚶的哭泣起來。

    “文後。”這時,葉姑跪在她麵前,有些激動,“讓老奴隨文後一起,老奴也去。”

    桃夭撲哧一笑,“我去見貲哥哥,姑姑去做怎?我可不許別人打擾,你還是照顧惲兒才好。”

    葉姑愣愣的抬頭看她。

    桃夭嘴角一勾,又咳嗽起來。

    葉姑伸了手去相扶,桃夭拂開她的手,邁開了步子。

    王陵一處山坡。

    熊惲站在一處樹下,緊緊將不遠處的母親看住。

    哭得傷心欲絕,“母後故意引開寡人來王陵,寡人知道,寡人早就知道了,寡人不傷心,寡人不哭,寡人會堅強,隻要母後高興,寡人做什麽都願意,嗚嗚嗚,可寡人想母後了該怎麽辦?”

    小豐伺侯在旁,不停的抹淚,“大王想文後了,便來這裏與文後說說話,文後會聽得見的。”

    “真的能聽見嗎?”

    “當然是真的。”小豐勸慰著,“大王也可以將想說的告訴巫,巫會做法術,會轉告給文後。”

    熊惲點點頭,卻哭得更加傷心了。

    *

    一輛馬車飛奔進了楚宮。

    “文後呢?”

    後宮沒有人,屈重問宮人,宮人不知。

    “大王呢?”

    宮人也搖頭。

    馬車又奔進官署,見鬥丹,鬥穀在。

    “文後呢?”

    屈重抓住二人,氣喘息息,二人卻是低下了頭。

    “快說呀。”

    他們知道文後去了王陵,文後下令不許他們相送,隻有公子從夫婦跟隨。

    “文後......”

    但見屈重一幅著急而緊張的模樣,鬥穀問道,“出了什麽事?”

    屈重急得直跳腳,二人麵麵相覷。

    “廢話這麽多,我告訴你們。”屈重湊近二人耳邊,片刻,二人紛紛愣住。

    鬥丹立即抓住屈重的雙肩,“此話當真?”

    “哎喲,給我天大的膽也不敢編排這樣的事。”

    “文王在何處?”

    屈重指了指宮門,“就在外麵。”

    剛一說話,鬥丹飛一般的跑去。

    “還沒有說文後在何處......”屈重一掠衣袍,但聽鬥穀驚道,“壞了,文後去王陵了。”

    “去王陵?去祭拜文王?”

    鬥穀整個臉色極為不好,“不,去陪葬。”

    “什麽?”屈重大叫,指著他,“你們,你們......還不快追。”

    於是,二人急跑著朝宮外而去。

    *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選自詩經)

    桃夭輕哼著詩歌,腦子裏憶起當初嫁給熊貲的情景,無數少年少女圍在她身邊,拍手歡唱,她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步子如此輕巧,緩緩走向那扇墓門,

    一身白衣,迤邐而行,長發未束,垂於腰際,腰上隻掛著一個香包,山風襲來,衣衫飄揚,就如那傳說中的山鬼要乘風而去。

    公子從夫婦流著淚送她最後一程,葉姑一直跪在地,慟哭。

    王陵四邊環山,山上一陣陣傳來猿的啼叫聲,帶著些淒涼。

    接著又有歌聲傳來,迴蕩在耳邊。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鳴。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選自屈原的山鬼,雖然屈原那時還沒有出身,借用一下)

    桃夭卻也停下腳步,眺望那連綿的山峰,仔細聽了片刻,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當真是唱到她心裏去了。

    不過,她很快就會見到貲哥哥了,她不用再憂愁了。

    桃夭又笑了笑,收迴目光,落在那扇打開的墓門,再次走去。

    墓前跪著幾個鐵甲。

    “你們走吧。”桃夭吩咐,鐵甲們也都悲傷不己,朝桃夭深深一禮,躬身而退。

    桃夭毫不猶豫的進了墓門。

    “桃夭!”鹿鳶嘶啞喊來,桃夭沒有迴頭。

    “母後!”

    熊惲站在山坡上,再也忍不住了,不能眼看著母親就這般離去。

    桃夭依舊沒有迴頭。

    牆上有一個機括,隻要輕輕一按,那墓門便會關上,永遠的關上。

    桃夭伸出手,隻聽“轟隆隆”的聲音,機關觸動,墓門開始關閉。

    鹿鳶驚叫一聲,倒在公子從懷裏,熊惲整個人呆住。

    一輛馬車,飛奔而至。

    “攔下她。”

    “文後......”

    “文王未死,文王來了。”

    一片嘈雜。

    公子從夫婦猛的朝身後看去。

    馬車上跳下幾人,鬥丹,鬥穀為先,接著是屈重扶著一人,那人,那人......

    幾乎是摔下車來。

    滿身的泥土。

    “文王?”鬥丹欲折迴扶起主子。

    熊貲撲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快,快......”他的目光緊緊落在那一抹身影,墓門己遮住了她的大半個身子。

    鬥丹便也不管主子,飛奔朝桃夭而去。

    公子從夫婦呆傻了。

    “是文王,文王還活著。”鹿鳶帥先反應過來,認出了熊貲。

    公子從一個機靈,使勁的揉揉雙眼,果真是王兄,他飛奔過去。

    “王兄?”

    他與屈重扶起了熊貲,公子從緊緊將他看住,忍不住激動大喊,“你是王兄?你是王兄?”

    熊貲卻也不管他,拚命朝前趕。

    他全身是傷,整個人虛弱得一陣風就能吹走,二人攙扶著他,熊貲心急如焚,“桃夭......”

    他的聲音啞得不像話,大喊一聲,帶著慌亂無比的顫抖,“你給我迴來......”他的話還未說完,又“咚”的撲倒在地。

    “那人是誰?”

    山坡上,熊惲瞪大著雙眼,隻聽什麽文王,未死。

    小豐驚訝的捂住嘴,結巴道,“大王......那人好像是,文王。”

    熊惲身子一個踉蹌。

    是了,是君父。

    “君父!”熊惲大叫一聲,便衝下山坡,“快救母後,快救母後。”

    身後一群護衛宮人跟著跑。

    熊貲摔在地,抬起頭,但見鬥丹,鬥穀止步於前方不遠處,耳邊是一陣巨響,那是墓門關啟的聲音。

    震天動地。

    她!桃夭,終是進了墓地,他,終日是晚了一步?

    “不!”熊貲痛苦嘶喊,雙手捶打著地,傷心欲絕。

    為什麽?上天如此殘忍?

    給了他一現生機,難道就是要讓他親眼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為他殉葬?

    如此,還不如當初就摔懸而亡。

    這兩年來,他受盡折磨,受盡侮辱,唯一支撐他活下去的信念,便是她呀。

    為什麽他要晚了一步,僅僅一步。

    桃夭......

    為什麽,我們總是陰差陽錯,難道上天終究不願意讓我倆攜手?

    罷,罷,你不願意獨活,我又豈能如此?

    熊貲早在兩年前就死了,就死了。

    熊貲但見手邊的尖石,抓起來,便要砸向自己的腦袋,被公子從緊緊拽著手碗。

    “王兄,你看,你看......”

    熊貲微顫顫順著公子從手指的方向。

    鬥丹,鬥穀移開身子,一個白影,突然出現在眼前。

    桃夭?

    卻在最後一刹那,聽到他的唿聲,那扇墓門,隻留少許,她爬了出來,最後一刻,墓門在她身後關閉。

    隻因鬥氏二人擋住了他與她的視線。

    桃夭推開二人,但見地上那人。

    熊貲嗎?

    桃夭不敢相信。

    二人目光終於相遇。

    貲哥哥?

    是我。

    真是你?

    是。

    為什麽?

    我們約定不離不棄,我怎忍心離你獨去?

    ......

    桃夭又哭又笑,不管這是不是夢,她飛奔而去,一跑一摔跤,立即起身,又跑又摔跤。

    熊貲一驚,卻無力站起,公子從屈重將他扶起,鬥氏將桃夭扶起,數步的路程,二人像是跨越了千山萬水,緊緊擁抱在一起。

    鹿鳶與葉姑先是嚇呆了,之後興奮的摟著一團。

    屈重不停的拭淚,公子從一把將他抱住,又跳又叫,“老小子,你立大功了,我熊子從一輩子都感激你。”

    鬥丹鬥穀長唿一口氣,隻覺一時間心情從地獄升到了大堂。

    最後是熊惲,“君父,母後。”他大叫著,無比歡快的衝向那緊緊擁抱的二人......

    (全文完)

    後記:

    熊貲夫婦二人雖然死裏逃生,但二人身子都破敗不堪。

    是以,不能再主持政事,也無心再主持政事。

    熊艱的悲劇己在二人心裏留下不能抹去的傷痛。

    二人去了紫金山,再沒出來,熊惲欲改史書,熊貲搖搖頭,就如此罷,熊貲死於兩年前,熊艱也不曾弑父。

    二人終是向上天偷得幾年相處時光。

    幾年後,桃夭病歿,熊貲次日薨,熊惲含淚為父母合葬。

    公子從夫婦迴封地隱居,橫兒封爵拜將,鬥穀為令尹,輔助熊惲成一代明君。

    *

    至於蔡季,在得知桃夭殉葬於熊貲,便一病不起,沒隔幾年也病薨,蔡季初為君,卻也勤於政,但是,自豐城之戰,蔡國衰敗,之後,更是一蹶不振,蔡國流言,蔡季為了私情,處處與楚作對是其根本原因,是以,蔡季薨,諡號“哀”,原本極有作為的君主,隻道生不逢時,無法扭轉乾坤。#####終於完結了,感謝大家這幾個月來的陪伴,不知這樣的結局大家還滿意不?不算悲劇吧,哈哈哈,新書會是重生題材,但不是那種重生般的宅鬥套路,正在籌劃,可以加微博:彥夢溪本尊,關注。話說女主重生是”暗藏殺機“,男主,大家希望是個什麽樣的人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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