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碼頭打聽到商丘有家百年老號藥館藏有脫骨草,李真便早早下了船,轉陸路前往商丘。

    相比水路,陸路特別辛苦。

    不僅吃住不方便,更因沒有詳細地圖,又不會掐算,隻好找人問路。偏偏又不懂當地俚語,隻能比劃著交流,一路上鬧了不少笑話。

    不過,這反倒讓李真心性更加堅韌,也更能放下胸懷,將自己融入人群。

    這天,連著走了數十裏的李真來到一處三岔路口,遠遠看見路邊有一處打尖的茶鋪,便高興地跑了過去。他已經連著兩天沒吃過熱食了。

    茶鋪隻有兩間草棚,一間灶房,一間待客,擺滿了桌椅。

    “店家,有什麽吃的?”

    一走進茶棚,不等李真開口,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壯漢便高聲問道。看打扮,應該是行商之人。

    店家是個四五十歲的老人,見有客人上門,殷勤招唿,請壯漢坐下,很快端了粗瓷海碗過去,笑道:“客人先用些茶。有麵,炊餅,時蔬、燉雞,馬上就好。”

    李真看著那顏色奇異的液體,發現成分感人,有茶葉末、芝麻、炒黃豆、油、鹽等。

    怪哉,不是說清茶宋朝已經有了嗎?麵前這種不是前朝的喝法嗎?

    茶棚裏其他客人都在大口大口地喝著,似乎十分滿意。李真不想表現地特立獨行,這飲品味道雖然有些怪異,也不是不能入口。

    在這個時代,有鹽有油有茶葉就能保證大多數人接受與歡迎,且並不廉價。

    宋人流行鬥茶,茶葉流入民間的量少之又少,更何況是這種路口的簡易茶鋪。大概這裏靠近大運河碼頭,畢竟每個碼頭都是一個物流中心。

    至於油,李真也不知道此時有沒有榨油法。同樣,鹽也不知道有沒有廉價的曬鹽法。平時他使用的油鹽是用法術煉製提取的。

    難怪人人都想做神仙,自己這種修士還沒成為神仙,生活就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百姓日子好過了。

    對著飯桌正胡思亂想間,同他一起走進茶棚的魁梧大漢用官話問道:“大師是從京都來的吧?”

    李真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小僧確實是從京都遊曆至此。”

    大漢很高興:“我在京都行商多年,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一位同鄉。大師不如跟我迴家,我就住在前麵不遠處的桃花村。”

    李真猶豫了下,不知該不該接受。

    就這樣大大咧咧地跟著第一次見麵的陌生人到對方家中做客似乎太冒失了,不過修行在身也無需太謹慎。尤其,這位大漢明顯另有所求。但對方所求為何,自己能不能滿足對方尚不得而知,不好答應。

    見李真遲遲沒有迴答,大漢唯恐他拒絕,勸道:“人離鄉賤,我也是希望將來在京都的時候,若是遇到麻煩,可以向大師求救,還請不要拒絕。”

    李真隻好點頭:“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小僧南園寺無花便叨擾施主了。”

    大漢忙拱手道:“在下王勃。沒想到大師來自南園寺,失禮失禮。”

    李真但笑不語。估計這人根本沒聽說過什麽南園寺,不過是客氣與恭維。

    “大師,您的素麵來了!”老板笑著端了碗麵上來。

    李真道謝後,拿起筷子,便大口朵頤,吃的香甜無比。他是個和尚,在野外行走多日,不像其他人,能用野味裹腹,平時隻有幹硬炊餅充饑,口感感人。

    吃飽喝足後,兩人便離開茶棚。

    王勃招唿車隊將運送的貨物整理好,扯著馬車重新走上了官道。

    這時的官道多為土石鋪就,能並排行駛四輛馬車,頗為寬敞。

    每隔一地,便會設下驛站,以供旅人停留休整。隻不過能享受這種服務的多為出行的官宦貴族。貧民是出不了門,也出不起門的。

    與王勃並排坐在車轅上,順著官道往商丘駛去。

    此時已經入秋,天氣不再炎熱,坐在車轅上,迎麵拂來的是陣陣涼風,很是舒爽。

    頭頂藍天尤為高闊,讓人升起渺小寂寥之感。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說了不少京都趣事,其中就包括留名青史的各色出家人,道士啊,僧人啊。讓李真總覺得對方在“指著和尚罵禿驢”。

    大約走了百餘裏,路邊一個中年男子攔住了他們的馬車。

    中年男子身量不高,臉色好似暴曬過度,黑中帶紅,身體文弱,背著個黑皮口袋,不大,卻鼓鼓囊囊,似乎塞滿了東西。

    他將皮口袋放在馬車上,也不管王勃同不同意,口中卻道:“我路過此地,走了許久,還請行個方便。”

    王勃見他毫不客氣,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有些不高興,但是看在他一人孤身在外,心生憐憫,點點頭,默認了幫忙。

    男子見此,又鄭重叮囑道:“你在此稍等片刻,我要走開一會,這隻皮袋很重要,你們無論如何都不要打開。”

    李真兩人自然無有不應。

    男子再三交代好,便急匆匆地順著官道往茶鋪方向跑去,不知道去做什麽。

    李真看了皮袋一眼,裏麵似乎有活物在掙紮,將皮袋撐出一個個拳頭大的包。

    “這裏不知是什麽,著實古怪。”

    王勃見李真不迴話,扭過頭看他一直盯著皮袋看,故意笑說:“你若是好奇,不如我們打開看看?”

    李真不確定地道:“可以嗎?”

    王勃嘿嘿一笑,沒有迴答。

    這時皮袋裏麵的東西掙紮的更厲害了,似乎還有微弱的嬰兒哭泣聲傳出。

    李真遲疑地問:“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王勃側耳凝神聽了一會,就搖頭道:“除了風聲、鳥鳴,並沒有其他聲音。”

    眼尾餘光掃過皮袋,李真皺眉道:“沒有嬰兒的哭聲嗎?”

    王勃再次側耳傾聽,還是搖頭道:“沒有啊。”

    李真忍不住指著皮袋道:“我聽到這裏麵有嬰兒的哭泣聲。”

    王勃吃驚道:“什麽?嬰兒?”猛然看向皮袋。

    皮袋在這一刻掙紮得更劇烈,袋口紮著的黑色麻繩似乎就要掙脫而去。

    兩人看了一會,王勃忍不住道:“不如我們解開看看?”

    李真遲疑道:“這和我們的承諾不符。”

    王勃卻道:“若是裏麵真是嬰兒,我們不能見死不救。”

    李真點頭同意。

    王勃俯身將皮袋口的麻繩解開,扯開袋口一看,裏麵是一團黑色的麻繩,還有一個如同牛生產時排出的胞衣一般的東西,並沒有什麽嬰兒。

    兩人大吃一驚,麵麵相覷,不知那是什麽鬼東西。

    這時,官道上那人的身形遠遠跑來,越跑越近,眼看就到跟前,王勃忙手忙腳亂地係上口袋,唯恐被發覺。

    兩人故作鎮靜,看著皮袋主人越走越近。

    等皮袋主人走到馬車前,他又仍然一副鼻孔朝天的傲氣模樣,不客氣地道:“本君走了太多路,腳上好像磨出泡了,疼得狠,趕緊扶我坐到車上。”

    王勃二人心虛,忙不迭地點頭,挪了挪地方,將他扶上車,十分殷勤。

    皮袋主人一坐到車上,就趕緊檢查自己的皮口袋。

    見袋口捆紮的繩結不同,他很不高興地道:“你這人怎麽不守信用?讓你不要打開你偏要打開。”

    王勃連忙道歉。

    皮袋主人堅持不受,還道:“雖然我要搭乘你的車走個幾裏路,可你不經主人的允許就動別人的東西,這種行為同偷竊無異,是為不義。你答應我的事沒有遵守,是為不忠。你這樣不忠不義的人實在不該活在這世上。”

    王勃被他說得麵紅耳赤,李真也很尷尬,他可是推手。

    李真硬著頭皮對皮袋主人道:“這位施主,王兄打開口袋是因為我聽到了嬰兒的哭泣聲,我們唯恐你是拍花子的惡人,真是多有得罪了。”

    皮袋主人這才緩和了口氣。他歎氣道:“我是陰司的差人,要收錄附近各州五百人。這裏的人身上多長著蟲,現在因為你們的擾亂才收了二十五人,人數遠遠不夠,是要受罰的。看來我隻好去北麵幾個州湊足人數了。”

    李真驚訝地道:“陰司?是指地府嗎?”

    王勃也道:“你不是人?是陰差?”

    皮袋主人不肯再說。

    李真又問道:“人身上多蟲,是藏在人腸道內的蟲嗎?”此時人身生有蛔蟲的說法似乎還沒有傳播開來。

    皮袋主人搖搖頭,還是不肯再開口。

    馬車上一時無語,王勃趕著馬車,一路想入非非。

    等走了兩三裏路,皮袋主人要下車。

    告辭的時候,他忽然道:“我說的蟲是赤瘡,生蟲就是長赤瘡。你還有壽元,不要擔心。”說著,背起皮囊,就消失了。

    李真同王勃麵麵相覷,全都一臉驚容。

    呆愣許久,才又催動馬車前行。

    王勃看著前麵漫長的官道,突然道:“這樣的奇事我曾經也遇到過。”

    李真一聽,忙坐正身體,道:“哦?”

    王勃揮了揮手裏的鞭子,雙眼迷離,似乎正將埋入記憶深處的東西挖掘出來:“你道我是為何開始經商的?”

    李真不敢打擾,靜靜等著他講自己的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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