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客棧作為五羊城碼頭附近最大的客棧,有許多不想在逼仄的船艙過夜的旅人留宿。

    故地重遊的李真看到黑底金字的牌匾竟然生出久違的親切感,仿佛遊子歸鄉。

    “五羊城我熟。”給了宮九一個“我來過”的眼神,他大言不慚地說。

    宮九抽抽嘴角,沒有迴話。

    要了兩間上房,李真迴房美美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衣服便返迴大堂,用晚膳,順便打聽打聽近期江湖朝堂的消息。

    至於宮九,或許又去聯絡手下了,一時不得閑。

    此時粵州的飲食已經形成了流派,一些點心雖然還沒有現代那般精致,味道卻也不錯。

    李真點了些蝦餃、腸粉,又要了份白切雞、鹽水鵝並兩個素菜,就邊聽邊吃。

    飯吃到一半,隔壁桌來了位衣飾華麗、長相富態的山西人,一口方言讓李真有些失神。上輩子外婆就是山西人。

    這人約莫四十歲左右,油光麵滑,身材豐腴,長得極是喜慶,手裏搓著兩顆玉球,不時發出“骨碌”的響聲。

    “小二,都有什麽招牌菜,給大爺推薦推薦,隻要味道好,大爺賞錢不會少給!”

    小二目光快速掃過山西人全身,熱情洋溢:“這位大爺,既然來了五羊城,不如多試幾道粵省風味的菜品?”說著,報了一串菜名。

    山西人果然高興,按照建議點了滿滿一桌菜,都是價格高昂的菜品。這人隻帶著一個隨從,就算二人同桌而食,無疑也會浪費不少。

    同福客棧本就做的平民生意,此時偏偏有個充豪客的,在座諸位忍不住都多看了兩眼。這些目光各有意味。

    山西人對旁人的目光恍若未知,不時喝上一盅酒,吃上一口菜,神情閑適。

    李真看了兩眼便不再關注,而是大口朵頤。

    在外遊曆若說有什麽不便,自然是飲食休息。若是迴了城,當然要把吃過的苦用數倍的美食享受補償過來。

    “王老爺——”

    就在這時,富貴的山西人跟前來了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衣衫破舊,滿麵風塵,看起來過得很不好。

    老人祈求道:“多年前老朽曾借給你一筆銀子,不知今日能不能還?”

    山西人不理睬,照舊吃飯。

    老人見對方態度無理,忍氣吞聲地道:“老朽現在家業敗落,不久就要離開返迴家鄉,沒有足夠的盤纏,還請將過去借的錢還給我。”

    山西人仍是不理。

    老人見此,神色更加黯然,語氣淒苦道:“以前與你相交甚篤,每次你到我家中,都讓人當貴客熱情招待,不想今天落魄了,你是這樣的態度。”

    可惜山西人還是不予理睬。

    客棧大堂吃飯的旅客不少,有些人頗有正義感,見老人低聲下氣地討債,山西人一聽就像忘恩負義之人,就有人站起來指責那個山西人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看你穿著,應該十分富貴,為什麽不願歸還老人的盤纏呢?真是無良之徒。”轉頭又問老人,“他欠你多少銀兩?”

    老人忙答:“一百兩。”

    打抱不平的人看了看山西人的衣飾,又看了看桌上的菜色,輕笑道:“瞧你穿的富貴,莫非還沒有一百兩銀子?你這餐飯都不下十兩了吧?”

    山西人本不想理睬,沒想到偏偏有人多事,被人當麵熟路,臉頓時漲的通紅,支支吾吾道:“都入了貨,沒有現銀。”

    打抱不平的人道:“如果有人借你一百兩銀子,你會還給老人吧?”

    在座其他的旅客也有好事之人,紛紛發表意見,表示可以做借錢的證人。

    山西人迫於輿論壓力,很是無奈,隻好同意借錢,心底卻痛罵這些人多事,更心疼銀子喂了狗。

    打抱不平之人不知從哪裏取了一百兩銀子給了山西人,還讓他寫了借條。之後,這人還道:“今天這餐飯就算我請了,權做個和事佬。”

    山西人聽了,又有些高興。

    飯後,眾人各自散去。

    李真迴了房,可巧山西人就住在隔壁。

    “砰砰——嗙嗙——”

    隔壁響起翻箱倒櫃的聲音,似乎是山西人正在找東西,還不時嚷道:“怎麽少了整整一百兩銀子?”

    這時,隨從道:“還少了一件狐皮皮草。”

    李真想想物價,這狐皮皮草約莫值十兩銀子,正是晚上的那一餐飯錢,不由有些失笑,沒想到那打抱不平之人還是個高人。

    這時,隨從對山西人道:“老爺,你並不缺一百兩銀子,為什麽不肯還給裘老爺呢?”

    山西人恨恨地道:“當初姓裘的做官的時候見我家大業大,非要拿一百兩銀子入股我的商行,我難道缺這點銀子嗎?不過是個巧取豪奪的借口罷了。做官的十數年裏,他仗著官位每年拿我數萬兩銀子的分紅,還有臉來要賬。也是老天開了眼,讓他丟了官帽,讓我有機會擺脫這個吸血鬼。”

    隨從驚道:“那老爺為什麽不在大堂講明?我見那些人都誤會了老爺,以為老爺忘恩負義呢。”

    山西人憤然道:“那些年,我生怕姓裘的下狠手害了我的性命、謀奪了我的財產,花了無數力氣巴結他,還真以為他是什麽好人?說什麽熱情招待我,我在他家受的慢待數不勝數。隻不過我懶得再計較罷了。這樣的官又不是隻他一個,誰知道在座的有沒有牽連。隨他去吧,他這把歲數也不可能東山再起了。”

    隨從又道:“聽老爺這麽說,裘老爺應該不缺銀子啊。”

    山西人冷哼道:“他被抄家了,流放到瓊州。這會估計刑期剛滿,也是巧了,居然在這裏遇到了,還真是沒想到。”隨後,他又恨恨道,“這些貪官惡吏就該像太-祖皇帝那會一樣,剝皮填草、淩遲處死,居然還讓他們活著安老,真真讓人不平。”

    隨從見山西人氣憤,便不敢再多說。

    李真聽到這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想到那位打抱不平的青年居然為了一個貪官盡心盡力,就有些感慨。

    凡事真不能隻看表麵,誰能想到該受譴責的是老人而不是山西人呢?這樣的事也讓人警醒,凡事隻看表麵,實則謬也,誰知道他是人是鬼呢?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可不能隻因為自己認為的正義就做出無法挽迴的事。

    站在窗口,正要收迴視線,忽然看見討要銀兩的老人還在客棧門口流連,遲遲沒有離去。

    李真很好奇,便盯著他,懷疑這事沒完。

    不一會,客棧門口停了一輛馬車,從裏麵走下一位二十七八歲的青年,銀衣銀靴,手裏拿著柄折扇,不時打開,露出扇麵上的四個大字,卻是“難得糊塗”。這讓李真有些奇怪,要知道在原時空這四個字源於清朝的鄭板橋。

    老人看見青年,跪倒就拜,拉也拉不起。

    過了一會,不知道青年說了什麽,老人才麵帶不甘地站起身來,轉身離去。

    似乎察覺有人盯著,銀衣青年漫不經心地四周看看,隻見一片黑暗,唯餘客棧門上掛著的幾盞大紅燈籠釋放著朦朧光團。

    見沒有發現,他合上手裏的扇子,邁進客棧,要了個院子,帶著仆從去安歇。

    李真正要將神識移開,竟然發現傍晚那個打抱不平的青年從外麵走進客棧,有趣地是他居然換了身衣服,樣子還大變。

    莫非這才是客棧正確的打開方式?總有不同目的的人粉墨登場?

    不過他懶得看了,思索著次日的行程,攤在床上,沉沉睡去。

    翌日,李真是在衙役的喝唿聲中醒來的。

    昨晚住進客棧的銀衣公子被盜了。這讓李真不由想起那位打抱不平的青年,莫名的直覺。

    洗漱好,同宮九到大堂吃早膳的時候,就聽住店的旅客神神秘秘地議論:“聽說了嗎?昨晚鬧鬼了。”

    “真有鬼?我往來此地數年,都住同福,還從來沒聽說有鬼。”

    就有人努了努嘴道:“呶,瞧那位。”

    李真看過去,見銀衣公子氣急敗壞地站在大堂中央,有衙役低聲下氣地說著什麽。

    “本公子的夜明珠剛從海商手裏購得尚未滿三天,必須找迴!”銀衣公子恨恨地道。

    衙役眉頭皺成一團:“公子,請問夜明珠是放在何處的?”

    不等公子迴答,他的隨從就說:“這夜明珠公子還未把玩幾天,這幾日正愛不釋手,昨晚亥時還在手中。”

    銀衣人也點頭:“說的對。入睡前我將夜明珠放在桌邊,半夢半醒間,似乎看到一位身形窈窕,長著雙白皙柔嫩、美如蔥管雙手的女人將夜明珠拿走。”

    衙役小心翼翼地說:“夜明珠放在靠近窗邊的桌子上,被盜走並不困難。”就是手腳快的混混潑皮也有這個技能,更不要提武林高手了。聽說,現在還出了不少獲得傳承的修行高手。衙役的工作難度越來越高,越來越危險了,唉。

    雖然這位公子身份貴重,但該問的還得問:“公子何以認為盜賊不是人而是鬼?”

    銀衣公子怒道:“我功夫再如何不濟,也還是個二三流高手,怎麽會不知道盜竊的是人是鬼?”

    隨從輕輕扯了扯他的衣服,神色無奈:“公子,哪裏有鬼怪。”

    “怎麽會沒有?你忘了上次和朱三七去邙山遇到的事了。哼,我可沒忘。”甩開被扯的袖子,公子怒道。

    隨從聽到“邙山”二字,神色大變,眼裏滿是驚恐,仿佛迴想起極其恐怖的東西,猛然低頭,不敢再開口。

    銀衣公子又道:“當時本公子很想醒過來阻止那女人,無奈身體沉重如鐵,無論如何掙紮也醒不過來。

    今日早上一覺醒來,差點以為是做了個夢,哪知仆人一檢查,夜明珠還真的不翼而飛。這才報了官。”

    衙役連連點頭。

    李真見沒什麽好看,便想按計劃出去采購

    好在隻是失竊,又有宮九的身份牌,衙役粗粗查問了下,便沒找麻煩,爽快放行。

    在城裏晃了晃,又找蛇王吃了碗蛇羹,帶著大堆東西,在申時便迴了客棧,而衙役剛剛離去。

    洗漱後稍事休息,李真兩人又來到大堂聽八卦。

    不是所有的旅客都如李真一般,能輕鬆獲得出門的許可。

    有在客棧呆了一整天沒出門的,正不時交頭接耳,說著女鬼盜寶案的後續。

    原來昨晚裝成女鬼偷盜的還真是昨天那位為老者打抱不平的青年。

    “虧我自詡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今日竟然被人生生騙了,慚愧啊慚愧。”

    “被騙的何止你一個,九成九的都被騙了。”

    “怎麽?這麽說能讓你心情好一些?嗬嗬。”

    “沒聽衙役說嘛,這盜賊一路從北往南,類似的招數用了無數次,鮮少失誤。這說明什麽?”

    “說明什麽?”

    “說明此人精於算計、心機深沉,咱們大夥兒栽的不冤。”

    “實在沒想到那討債老者竟然也與盜賊相識,莫非討債便是個局?竟然將咱們一幹人等騙得死死的。老夫憋氣啊。”

    “是啊,還冤枉了山西來的王老弟,真是慚愧。”

    “王老弟,對不住,誤會你了。”

    “王老弟,恕罪啊恕罪。”

    “一麵之詞聽不得。”

    “不過,王老弟,你這點也不好。知道會引起誤會,為何不開口分辯清楚呢?”

    “對,若是開口,我們也不會一再誤會。”

    “是王某的不是,各位有暇到山西,還請到太原府一聚,定當一盡地主之誼。”

    又聽了一會,李真不由失笑。

    原來青年自詡俠盜,常常“劫富濟貧”,自以為扮成女鬼就能讓看起來風流的銀衣公子不予追究失竊的事,哪曉得銀衣公子並非看起來的“憐香惜玉”,反倒及時報了案,想運用官府的力量找迴夜明珠。

    或許青年得知被懸賞的時候會困惑,難道讀書人、年輕的公子哥不都企盼著女鬼或者狐女與之相會嗎?怎麽會如此認真?

    不過可惜的是,盡管知道嫌疑人是他,但並沒有抓住,或許已經離開五羊城了。

    隻是老者同銀衣公子又是什麽關係卻無人知曉。

    “還以為真有鬼,感情不過是個幌子。”有人搖頭歎息,而這也正是李真與宮九的心裏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武俠世界中的神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masq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masq並收藏武俠世界中的神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