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人化形後團坐在案幾一邊的席子上,開始奏樂,有吹笛的、有吹笙的、有彈琴的、有彈琵琶的,樂聲清越優美,迴蕩在院子裏,讓人升起“餘音繞梁,三日不知肉味”之感。

    夏一鳴也來了興趣,對明正道:“不知道你還留了這麽一手,真讓人刮目相看。”

    明正幹笑數聲,道:“有樂,不如再跳個舞。”說著,拿起一根筷子,往空中一拋。

    那筷子墜落途中變成一個美人從天而降,隻見她發髻高昂,螓首蛾眉,膚如凝脂,腰如束素,藍色華衣裹身,外罩碧水薄煙紗,身披彩帶,仙袂飄飄。

    隨著樂聲婉轉,美人擺動衣袖,舞動彩帶,不時扭腰、旋轉、伏低,間或騰起在半空,隨意飛翔,端地讓人大開眼界。

    直過了一個時辰,這場舞樂才結束,而樂師與美人又重新變為紙人及筷子。

    小露了一手,明正頗有些自得。

    夏一鳴看他滿臉得意,有些不爽。任誰發現相交二十年的好友還有完全陌生的另一麵,都會失落不快。

    明正見夏一鳴不悅,知道好友心裏有些落差,隻好耐心解釋道:“以前不是沒和你提過求仙問道之事,隻是你從來沒放在心上。俗世紅塵與修真求道完全是兩個世界呀。”

    夏一鳴心裏明白,但總不是滋味,心中一動:“你今年多少歲?”

    明正哈哈一笑,道:“老道今年八十八歲。”

    夏一鳴道:“好嘛,以前你說自己五十八歲,原來是敷衍我的。”

    明正正色道:“是你說我五十八歲,我從未承認過呀。”

    夏一鳴一哽,確實如此。

    明正見他心虛,忙直入主題道:“你最近越活越年輕,想必得了奇遇,若能交流交流經驗就妙了。”

    夏一鳴看了看他,道:“不錯,我剛跟高人學了套養身的拳法,修習以後受益匪淺。”

    明正期期艾艾道:“不知這功法能否傳給我呢?”

    夏一鳴道:“如果功法是我的,肯定不會吝嗇,隻這功法不是我的,要問問高人是否允許傳授。不是有句話叫‘法不輕傳’嗎?想來不能隨意傳法的吧?你不一樣沒有傳給我什麽功法?”

    明正訕訕地笑了笑,解釋道:“我那功法是上一任觀主傳下來的,指明了非清風觀的道士不能傳,所以……你明白的。”

    夏一鳴道:“明白。那麽你們道觀真得有祖師舉霞飛升、成為仙人了?”

    明正道:“據觀史記載,有三位祖師成就仙人,不過最後一位成仙離現在也有八百多年了。”

    夏一鳴道:“原來真有仙人。他們真得能翻江倒海、唿風喚雨、填海移山嗎?”

    明正道:“有這樣的仙人,但很少。”

    夏一鳴似想到了什麽,問明正:“如果高人同意傳功法給你,我有什麽好處呢?”

    明正撓撓頭皮,道:“那就允許你們師徒二人到我清風觀的密地一次,如何?”

    夏一鳴問道:“有什麽好處?”

    明正道:“能提高修者的心境,增強神識。”

    李真忙拉拉夏一鳴的袖子,暗示他一定要進入清風觀的密地,這明顯就是修真小說裏的秘境、小世界嘛,說不定有奇遇,不管如何,進去再說。

    夏一鳴不理睬李真,對明正道:“最遲三天後給你迴信。”

    明正大喜,忙點頭不已。

    ……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連最後一絲彩霞也隱匿不見。

    飯菜已經端上桌,正擺在薔薇花架下。

    曾經如火如荼的薔薇早就褪去年華,隻剩枝頭一簇簇花生米大小的果實,盡管這果實沒有任何用途。

    兩條黑影從院牆上飄然而下,正是明正師徒,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雞鳴狗盜之徒。

    李真請明正入座。

    明正奇怪道:“夏一鳴呢?在磨蹭什麽?做主人的這會反倒忸怩了。”

    友情真摯深厚並不意味著不拌嘴。對於他們來說,吵嘴比饞嘴有滋有味,是生活中的最佳調味品。

    李真正要站起身來,去看看夏一鳴在玩什麽神秘,就見他背著手,笑眯眯的走了過來。

    也不坐下,而是看看夜色,揮手說:“李真,把燈滅了,我有更好的照明方法。

    李真“嗯”了一聲,就去熄燈:“全熄滅嗎?”

    “不錯。”

    院子裏本來掛了四五盞眀角燈,現在要全部熄滅。

    很快,燈全滅了,院子籠罩在黑暗中,視覺受限,聽覺更加靈敏,連平日裏蟈蟈的鳴叫聲與蚊子的嗡嗡聲都高了幾階。

    “嗬嗬。”

    夏一鳴道:“今兒晚上讓你們見識見識我的仙術。”

    李真不明所以,但必須持有支持的態度啊,率先鼓掌:“嘩——”

    明正奇怪地看看他,夏一鳴同樣神色怪異。

    摸了摸鼻子,李真垂下眼皮,嗯,習慣了現代式的鼓勵,一時有些出戲。

    夏一鳴背著手,微抬著下巴,眼望蒼穹,深沉道:“玉蟾隱匿,星辰潛藏,夜色如墨,就讓老夫擷月華一片,為諸君照明吧。”

    說著,抬起右臂,輕輕一招手,好似從空中將什麽東西召了下來,隨後道:“李真,來,將這下弦月掛在牆上。”

    李真答應著接過一個彎彎如鉤的下弦月,並將它掛在白色院牆上。

    那下弦月薄如白紙,沒有背膠,牆上也沒有鉤子,不知道怎麽就掛住了。

    夏一鳴走到下弦月跟前,嘴裏念念有詞:“今夕有客,請賜光明”。

    剛念完,下弦月突然光明大作,將整個庭院照得如同白晝,可比眀角燈亮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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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一鳴走迴飯桌,麵有得色,問明正:“如何?”

    明正讚賞地點點頭,道:“不錯,確有天分。”

    李真這才知道,這法術是明正教的。也對,能將筷子變仙女跳舞,怎麽會不能變月亮照明呢?

    “不知這法術我能不能學?出門遊曆太方便了!”李真羨慕不已。

    明正不在意:“微末法術罷了。”

    “這月光能亮多久?整夜嗎?”

    明正答道:“時間長短是根據你功力多少、修為深淺來決定的。我嘛,可以召喚滿月照亮整夜。老夏嘛,這下弦月最多一個時辰。”

    夏一鳴羞惱道:“一個時辰怎麽了?剛好吃個晚飯!再說了,這法咒我就練了一個下午,可見是骨骼清奇、天賦異稟啦!”

    明正忙肯定道:“對,對,對,天賦異稟,將來成就一定遠勝於我。”

    李真這才知道夏一鳴整個下午在書房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做什麽了,原來是在練習咒語。

    他也趕緊誇讚道:“夏兄果然厲害,不過一個下午,就能嫻熟地召喚出月亮了,這可比九成九的道士厲害啊,真讓人佩服的五體投地!我要是有這樣的資質就好了。”

    “行了,行了,”夏一鳴搖搖頭打斷他道,“你這誇讚太浮誇了,飯後我就將咒語教給你。”

    李真嘻嘻一笑:“夏兄知我,嘻嘻嘻。”

    三人就著月光,酒足飯飽,到了亥正,才各自散去。

    翌日,李真起個大早,那召喚月光的咒語一天拿不到,就一天坐立不安。

    站在夏一鳴門前,他徘徊不去。

    等了許久,才發現一張紙條,上麵寫著夏一鳴一早跟著明正去法華寺聽法去了。

    “世子,在杭州府花這許多工夫收服儒生真的對大業有用嗎?明明七成江湖人已經在網中。”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不解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文人無用。”

    安飛生搖了搖手裏的紅木扇,淡淡道:“亂世不成,太平年月還須借用這些人的筆。咱們可比不上上書房那位名正言順。”

    “嗬,”他輕笑一聲,“古往今來,多少文人以筆為刀,殺人不見血。你讀的書太少了。”草莽就是草莽,上不了台麵,隻能暫且用用。

    管家微微彎腰,顫聲道:“屬下會認真讀書。”

    “想來你不願事成之後被淘汰。”語氣極淡,但卻透著刺骨的冷意。

    “屬下定會竭盡全力!”管家單膝下跪,鄭重道。

    “起吧。”

    “是。世子,何時出發迴島?”

    “再過幾日。”安飛生在青石花徑上慢慢走著,“李真在做什麽?還是同西冷書院的人瞎混?”

    “是。”

    “他倒是交遊廣闊。”

    “李神醫的確受人歡迎。隻要願意,似乎能同所有人打好關係。”管家佩服道。

    “那匹紅貨已經運往無人島了嗎?”安飛生換了個話題。

    “算算時間,應該快抵達了。”管家默算了算,迴答道。

    “到了就好。”

    “主上,為何要運往海島?留在中原,花用豈不更加方便?咱們又不是找不到隱藏的地方。”

    安飛生笑笑。其實他也不清楚為何做下這一決定,難道自己還有龍的屬性,喜歡藏寶?

    ……

    興匆匆地來到夏一鳴家,一進大門,李真就大聲嚷嚷道:“夏兄,快看,某剛得到一副奇畫,快來一同品鑒品鑒。”

    夏一鳴一瞧,果然,手裏一個圓筒,正寶貝的雙手捧著。而身後還跟著另一人,同樣拿著一個圓筒。

    “夏兄,這位是安飛生,自稱學問不錯。”李真為兩位介紹,“這位是夏一鳴,某忘年交。”

    兩人見了禮,夏一鳴便請人往書房,上了茶。

    李真顧不上喝茶,一進書房,就衝到書案邊,將畫從畫筒裏小心翼翼地取出,放在書案上徐徐展開。

    夏一鳴與安飛生相視一笑,走過去,微微彎腰,看著那幅畫一點一點顯露出來。

    李真抹了把額上的汗,扭頭笑道:“這是一幅會弈圖,有些玄妙之處,能不能找出來?”

    明正看他笑的神秘,好奇心大盛,低頭認真察看:

    畫麵中央是兩人相坐對弈,兩人並排坐著觀棋。右邊有個婢女伺立在旁,靠牆榻上放著食盒。左邊放案桌,上有投壺,裏麵已經射中幾支,桌上還躺著兩支。

    觀棋二人身後放著一個很大的屏風,屏風上畫著一個躺在床上的男子,邊上有妻妾服侍。

    臥床男子房間的牆上貼著一幅江山圖,那江山圖是橫幅長卷,幾乎有一麵牆寬那麽長。

    “這是畫得三重空間?”夏一鳴道。

    李真道:“不錯。還有呢?”

    夏一鳴看他促狹的樣子,挑挑眉毛:“還有什麽玄妙不成?”又將目光轉向安飛生,眼帶疑問。

    安飛生隻微笑不語。

    李真道:“夏兄,再仔細看看。”

    夏一鳴又看了看,道:“莫非還有時間的變化?你瞧,下棋是現在,左邊的投壺是過去,右麵的食盒是未來。那屏風裏的男子現在睡覺,過去在讀書,未來是夢中?”

    “啪啪啪!”李真拍手叫好,道:“我就知道難不倒夏兄!”

    安飛生也微笑頷首。

    順隨手抄起邊上的玉蘭頭鏤雕青竹折扇,輕輕敲了李真一下,夏一鳴道:“原來在考我啊。”

    李真捂著頭道:“不敢不敢。一得到這畫,我就邀自稱精通六藝的安兄來找你了,這樣的畫多稀奇啊。”說著,還拉安飛生作證。

    安飛生道:“不錯,李真知道你愛畫,就想拿來給你欣賞。其實這畫據說畫得是前朝太-祖及其三個兄弟。你看,這個南麵挾冊正坐的,即是前朝太-祖;並榻坐稍偏左向的,是晉王景遂;二人別榻隅坐對弈的,是齊王景達、江王景逿。”

    李真奇怪地問道:“為什麽太-祖與晉王並榻而坐?似乎不合尊卑之禮。”

    安飛生道:“前朝建立的時候,晉王手掌軍權,有很大勢力,太-祖不僅封他為並肩王,還下了兄終弟及的遺詔。這就是太宗不是太-祖兒子而是兄弟的緣故。”

    李真點頭,不就是原時空北宋的趙匡胤與趙光胤嗎?

    夏一鳴笑道:“其實這畫還有個地方有不同理解。你瞧,這棋盤上的黑白子一邊是北鬥星,一邊是獨子,都被包圍。有人推論這是殺機迸發的暗示,畢竟北鬥隱指破軍、殺伐。推斷太宗也就是晉王是殺了太-祖登上皇位的便是以此為證。那時太-祖不過剛過不惑,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怎麽會猝死呢?尤其晉王登基沒幾年,太-祖的成年兒子接二連三的亡故,說沒有貓膩誰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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