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一鳴搖搖頭,快速扇了幾下手裏的折扇,沒有說話。

    趙紫辰道:“你還是老樣子,上了年紀,更倔了。”說完,搖搖頭。

    夏一鳴煩躁地道:“我不是倔,是堅持底線和原則,不同流合汙。”

    趙紫辰沒有出聲。

    一時兩人相對,卻沒了話題,空氣有些安靜。

    “好你個夏一鳴,你和趙紫辰是舊識,居然還瞞著我,口口聲聲說是我介紹你們認識的,耍我有趣是吧?”

    兩人被明正道人的怒吼驚了一下,差點從凳子上跌下來。抬頭就看到明正道人斑白的胡須順著怒吼時的氣流顫動,而他的雙眼正瞪的圓溜溜的,怒視著他們。

    夏一鳴看到明正這個模樣,一下想到俗語“吹胡子瞪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明正看到摯友一幅不知悔改的樣子,氣極了,嚷嚷道:“好你個夏一鳴,虧我把你當摯友,你就這個樣子耍著我玩,一點都不把我當迴事,我要和你絕交,老死不相往來。趕明兒我就讓泥瓦匠將院牆砌高,我讓你再爬牆!”說完,還恨恨地呸了一聲。

    夏一鳴知道老友真上火了,忙道:“好了,好了,你可是我最親近的摯友,別說氣話了。趙紫辰我的確認識,可那是二十年前在京城的時候,他現在這個樣子和那會俊朗白皙的模樣可是天差地別,我還真沒認出來。這不是剛想起來嘛,好了,好了,別瞪眼睛了,趕緊整治你的拿手好菜,咱們一起用膳,我讓李真去拿新釀的青梅酒了,待會你多喝兩杯,行吧?”

    聽了前幾句明正麵色好轉,哪知道聽到後麵拿酒反倒讓他更生氣。

    隻聽明正說:“好嘛,我就說怎麽舍得拿出來青梅酒,感情一是為了哄我做菜,一是為了款待少年時的好友哇。真是新人不如舊人。”說完,還酸酸地瞪了趙紫辰兩眼。

    趙紫辰摸摸鼻子,一時不知道說什麽,話說夏一鳴和明正什麽關係啊?一個大大的問號在他頭頂飄來飄去。

    夏一鳴被明正搞得有些無語,他道:“你都想什麽呢?趙紫辰可是你的貴客,又與我相識,我還想讓李真好好見識一下他的秘技呢,招待兩壇酒不過分,你可真是……”

    明正也覺得自己想多了,卻又不肯放下麵子,於是哼了聲別扭的道:“我去燒菜。”說完轉身去廚房了。

    等李真拿著青梅酒迴來的時候,放在室外鬆樹下的飯桌上已經放了好幾盤菜,有紅燒肉、醬排骨、醃篤鮮、燒烤麩、竹蓀湯、清炒蕨菜、香幹馬蘭頭、清炒蠶豆,當然了,裏麵的肉都是豆腐做的。

    他忙將自己在功德林買來的素雞、素鴨、素火腿也擺了上來,一時菜色豐富不少。

    四人團團坐下,李真將酒杯一一斟滿,就聽夏一鳴道:“還愣著看什麽,來,飲勝!”

    四人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李真又一一斟滿,輕輕啜了口青梅酒:清冽,辛辣帶著微甘,有梅香在口腔繚繞,這會他是真切意識到夏一鳴的不凡了,光這一手釀酒功夫就很了不起。再看看趙紫辰與明正,兩人一人把著一壇酒,生怕別人多喝一口,一杯接著一杯,喝個不停。

    夏一鳴看看少年時的好友,再看看住在隔壁的摯友,張了張嘴,沒有勸說,搖了搖頭,對李真說:“小兄弟,別管他們,多吃點菜。飯畢,再讓趙紫辰給你講講他的水畫。”

    李真忙點頭道:“你也吃。”怕飲酒無節製,又勸誡道:“飲酒還需適量。”

    夏一鳴用筷子虛點了點他,兩人就用起了膳食。

    飯畢,李真想請教趙紫辰他的秘技水畫的時候,醉醺醺的趙紫辰道:“兩天後再過來,看了水畫之後,才能有的放矢,知道問什麽問題。今兒個,便早點迴去吧。”

    李真隻好悻悻地迴了客棧。

    安飛生也不知去做什麽,短短兩天,照麵都沒打幾個。

    不過,李真掛念著水畫的事,全沒理會。

    兩天後,李真再次踏入清風觀後院鬆樹下的小池邊。

    令人奇怪的是,今天來圍觀的還沒有兩天前的多。看來便是瞧熱鬧也需要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同樣適用啊。

    “時間到了嗎?”有人高聲問道。

    “和兩天前差不多時辰了,應該到了。”

    李真看到夏一鳴一邊趙紫辰一邊明正“c”位走了過來,李真忙抬手揮了一下打個招唿,換迴來夏一鳴一個白眼。

    李真覺得新認識的這位友人有些喜怒無常呀。

    圍觀的人看到趙紫辰出來了,忙分開一條道,讓他施展。

    趙紫辰看了明正一眼,明正扭頭對邊上站著的小道士低聲說了什麽,小道士快步跑進一間屋子,很快抱了幾塊撕好的、比小池麵積大一倍的素帛出來。

    趙紫辰拿起一塊,展開,輕而疾地往小池水麵一拓。

    這時,李真才發現居然忘了看池麵。

    伸手拍了下額頭,將注意力轉向已經被池水浸濕的素帛上。

    隻見趙紫辰輕巧地揭起濕透的素帛,又拓上第二塊。隨後,第三塊,第四塊,第五塊。就在他想從小道士手裏拿第六塊素帛再次拓印的時候,手腕被夏一鳴抓住。

    夏一鳴朝他微微搖搖頭,才停止了再一次拓印。

    拓印好的素帛被掛在麻繩上晾曬。

    初時,素帛上隻有一團團被暈染的顏色,看不清是什麽畫麵。隨著帛麵逐漸幹燥,一幅幅峰巒疊嶂的江山圖顯現出來:在那雲霧繚繞的群山峻嶺裏,有古樹蒼翠,怪石林立,溪流湍急,又有房屋儼然,黃發垂髫並怡然自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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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妙的是,這五幅素帛上的畫麵內容相似,卻絕不相同。有的垂髫童子在古樹下玩樂,有的在怪石後躲藏,還有的在溪邊戲水。就是老人也不相同,有的在溪邊垂釣,有的在樹林撿柴,有的在登高而望。更不要說,那些山峰、溪流、古樹、怪石了。

    眾人看著掛著的素帛——不,現在不能叫素帛了,應該是山水圖,全都睜大嘴巴,眼睛瞪圓,空氣裏隻有抽氣聲不時響起。

    “嘻,技亦靈怪矣哉!”一句話驚醒了沉醉在山水畫裏的圍觀群眾,大家扭頭一看,可不是酸秀才胡有才。

    盡管大家對他頗有些看不上,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句評價一語中的。

    李真看到這些畫,心裏癢癢,跑到小道士跟前,死磨硬纏地討了兩三張素帛,趁著大夥都在圍觀山水畫的時候,學著趙紫辰的動作,將素帛一幅幅拓上再揭開,最後一幅更是毫不吝嗇內力在揭開來的瞬間便將之烘幹。

    不到一刻鍾,手上便多了三幅山水畫。

    正當他悄悄地離開,跳牆到隔壁的時候,就看到夏一鳴正站在薔薇花架下,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他頭皮發麻,腦中急速迴想有沒有什麽疏漏,可一時也想不出,隻好訕訕地笑著問道:“師夏兄,什麽時候迴來的?怎麽比我動作還快?”沒等夏一鳴開口,他又道:“夏兄,你看,我又拓了三張畫,拿過來一起欣賞。”說著,將手裏卷好的帛畫展開來,邊展畫邊偷看夏一鳴的臉色。

    夏一鳴想到李真可能並沒看到他阻止趙紫辰拓第六幅畫,心裏的怒火消了大半,走到薔薇架下的石桌邊坐下,示意道:“我剛才阻止趙紫辰拓第六幅畫,你轉眼卻又拓了三幅,讓人知道,恐有事端。”

    李真不解道:“師父莫非想著‘物以稀為貴’,想讓趙紫辰多得些利?”

    夏一鳴點頭道:“不錯。本打算拓十幅,是我阻止了他。你將拓好的三幅收好,不要給別人看,免得老趙吃虧。”

    李真忙道:“原來夏兄是生氣我做了多餘的事,是我錯了,這些畫全都留給自己欣賞,絕不拿出去售賣,請放心。”

    夏一鳴道:“明白就好。”

    李真嘿嘿兩聲。

    “咦?”正觀賞三幅拓畫的李真忽道,“快瞧,我拓的居然不一樣了。”

    夏一鳴接過李真遞來的一幅,仔細一看,就發現畫麵不是江山圖了,而變成了雪中垂釣圖:一個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留著胡須的清瘦男子正坐在一葉扁舟上垂釣,水麵開闊,岸邊的遠山頂著皚皚白雪,周圍鳥獸人跡全無。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夏一鳴與李真幾乎是同時吟出這首詩。隨後,兩人麵麵相覷,又同時喊道:“妙,絕妙。”

    再看第二幅、第三幅,則與趙紫辰拓出的畫差別不大。

    夏一鳴奇怪不已:“這幅為什麽不同,怎麽做到的?”

    李真眉頭緊皺,左思右想,唯一的不同大概是第三幅是他拓印後用內力烘幹的,或許墨團沒來得及暈染開來?他是這麽想的,也這麽對夏一鳴說了。

    夏一鳴怪叫道:“好嘛,內力,哼哼。”一副拒絕深入交流的樣子。

    李真倒是不以為意,道:“李兄,我可以傳給你一套養生拳法,閑來多練練,包你活到一百五十歲,不用羨慕趙紫辰。如何?”

    夏一鳴遲疑道:“老夫已經年近不惑,還能學習武功?”

    李真笑笑:“養生而已,少病少痛不是很好嗎?”

    夏一鳴這才同意。

    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李真自認為因著此人獲得了好處,便想著還了這人情。

    集中精神,右手食指及中指並攏,輕點夏一鳴神府,隨即離開。

    而夏一鳴此時正閉著眼睛,腦海裏一個指頭長的小人正打著拳,畫麵清晰,動作流暢。

    過了半刻鍾,人才睜開眼睛。

    沒有說什麽,夏一鳴走到一塊寬敞的地方,閉著眼睛打起拳裏,動作由慢到快,由生疏到熟練,直打了兩個時辰。

    待再度睜開眼睛,才發現明月高掛,一兩個星子若隱若現,而李真正緊張地站在邊上。

    看到夏一鳴收了拳,李真忙上前問道:“怎麽樣?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夏一鳴哈哈一笑,道:“果然神仙手段,我腦海裏的小人動作清晰,不怕學不會。要是我也能將腦裏的學問這麽傳給你就好了,那樣你就可以明年中舉人,後年中進士了,順利完成科舉了。”

    李真連忙擺手道:“說笑了,我可沒有科舉的打算。自由自在行醫不知道多逍遙,要錢有錢,要挑戰有挑戰。”說著,遞給夏一鳴一杯茶,又道,“夏兄,趕緊喝點水,再去泡個熱水澡。瞧瞧,衣服都濕透了。打這麽長時間的拳,明天肯定全身酸痛,以後可千萬要悠著點。”

    夏一鳴一邊喝茶,一邊嗯嗯嗯不停,他這個小友呀,貼心是貼心,就是有時候有些囉嗦,不看臉還以為與自己同齡。

    迴到客棧租住的小院,正好看到有數人從安飛生的房間離開,李真不由多看了幾眼。

    有幾人皮膚黝黑,身材健碩,讓他莫名想起夏威夷的熱風,碧海白帆,椰風銀沙。

    “李真,你這幾日去了哪裏?”安飛生從房間走了出來,挑眉道。

    李真笑笑:“認識了個新朋友,跟著去看了奇人異事。”

    “什麽樣的奇人異事?”

    “嗬嗬。”李真不想迴答。自從出了秘境,兩人間的距離不知不覺中再次拉開,已經不是第一次有如此感覺。不知道安飛生故意如此,還是無意如此。

    “對了,你知道嗎,本月中旬,清風觀要召開拍賣會拍賣五幅奇畫,邀請我前往參加。”

    李真愕然,不由問道:“每幅畫底價多少?”

    安飛生隨意道:“好畫最低五千兩。”

    李真驚訝道:“這麽多?”還以為最多五百兩呢。

    安飛生道:“還可以,江南地界文風鼎盛,愛好書畫的文人雅士世家才子極多。這奇畫據說是在水裏繪製,不僅畫麵精妙,還有噱頭,定然暢銷,想必不會流拍。若有人偏愛,說不定能拍出數萬兩高價呢。還有,這五幅不知道成不成套,成套價值更高。但不管是不是,物以稀為貴,價錢不會低。”

    李真暗道:“乖乖,如果每幅兩萬兩,我可就有六萬兩的身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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