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側燭光跳動,劈啪一響,濺出些許火星。

    燭光將她的側臉撕裂成明暗兩半,對著光的那一邊,卻見眼眸溫柔,似乎在追憶著什麽,那密密的睫毛顫了顫,像蝴蝶撲騰的羽翼。

    宋祁看在眼裏,袖中手狠狠一攥,薄唇不動聲色地抿了抿。

    她卻忽然迴神,擺了擺手道:“刺客之事稍後再議,四郎,你如今畢竟是別駕,在賀敏手下做事,還是盡早迴去,別讓人落了把柄。”

    身前之人卻是一動不動,置若罔聞。

    “你怎的……”青鈺不由得抬眼,正要問他還有何事,卻見他忽然俯身,湊到她跟前來。

    近在咫尺,他的唇就離她的麵紗不到一指,男人的眸子十分幽暗,冷聲道:“公主從前不是這樣的。”

    “若是從前,公主無論如何,都會讓臣在這裏把話說完。”他頓了頓,暗暗咬牙,又道:“公主不會猶豫,會殺伐決斷,您會將所有又嫌疑之人悉數關押起來,嚴刑拷打,一一審問,而非在此處,為臣憂心。”

    青鈺猛地抬眼,心跳漸快,眸底一冷,驚怒道:“宋祁!”

    宋祁垂下眼,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退後幾步,抬手道:“臣僭越。”

    她心跳如擂鼓,微微撐手坐直,上下打量著跟前的男子。

    方才他的話,卻宛若刀一般刺進了她的心底。

    ……是她變了麽?變得不再那麽瘋狂偏激,不折手段。

    雖是極為冒犯之舉,可她知道,宋祁沒有說錯。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竟能壓得住脾氣,也會偶爾出神,心底有一瞬間的寧靜。

    青鈺盯著眼前的宋祁,眸光沉浮,心潮起伏。

    他卻又淡淡開口,嗓音顯得有些啞:“臣方才說些出言不遜,舉止輕浮,請公主責罰。”

    言罷,他抬眼看她,眸底一望不見底,神態又恢複一如既往地溫和,臉色卻微微發白。

    若論相貌品性家世,宋祁無疑是出類拔萃的,他總是能在她身邊,適當地提醒她應該如何,既溫暖,又顯得無情。

    青鈺猛然一閉眼。

    她說:“夠了。”

    “說來說去,你是心底還藏著別的話說,對麽?”

    她語氣輕嘲,斜眼看過來,不再心軟,冷淡地看著麵前男子。

    宋祁垂下眼,牽起唇角略笑了笑,承認地坦蕩:“是。”

    他還是更喜歡眼前剛強得無懈可擊的長寧,方才她那副反常的模樣,分明又是在迴憶從前。

    宋祁知道,她其實很少迴憶過去,過去更像是埋藏在記憶深處的隱秘,會令她動搖,令她仿徨失措,令她頓生孤獨,所以她總是用忙碌來充實自己,將那死了三年的人拋在腦後,再也不想起。

    宋祁不知道是誰改變了她,但他不希望,長寧重新懷念起從前,還將一個死人放在心上。

    宋祁低聲道:“對於刺客,臣還有一個猜想,不知公主肯不肯聽?”

    青鈺皺著眉看了他一眼,“說。”

    宋祁道:“臣覺得,文大人有些蹊蹺,公主為何不從他那處入手?”

    “他?”青鈺想都不想,便直接一口否認:“他雖行事放肆,惹人懷疑,又狡猾至極,態度不明,但他不像是那種耍這等小手段之人,此事應該與他無關。”

    宋祁緊緊盯著她,沉聲道:“萬一,他之意並非刺殺公主,公主此刻如此信任的態度,或許便是他此行的目的呢?”

    青鈺怔了一下,握著瓷杯的手不由得微微一緊。

    她,信任他?

    宋祁此刻的目光,泛著微微的冷意,宛若看破了一切,他目光不錯地盯著她,微微彎腰,壓低了聲音,繼續道:“先派出刺客殺公主,在公主岌岌可危之時,及時出現,再借當日大雨,與公主一同進廟躲雨,借此取得公主信任。臣覺得合理極了,公主從前如此冷靜,也會有被人蒙蔽,身在局中的時候。”

    長寧倏然站起身來。

    她站得過快過猛,眼前一片眩暈,立刻伸手扶住了一邊的扶手,長長的指甲卻陷入掌心。

    此刻順著宋祁的話一想,她才忽然覺察出了不對之處。

    章郢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那裏?他說碰巧路過,但為何他身邊會帶侍衛?她淋著暴雨,又與他何幹?他究竟有什麽立場,把她拖迴破廟?

    枉她自詡聰明,險些又著了這人的道!

    簡直是個狐狸,狡詐至極!

    青鈺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至極,一雙美目泛冷,眼尾利得可以殺人。

    宋祁還待再說,便見她拂袖從他身旁走了過去,帶起一陣冰涼的風。

    ……

    春日遲遲,天邊流雲溶溶,日影下斜,章府書房前花影馥鬱,花香裹著暖風流轉到了廊下,撲在侍從的衣角,傳遞著淡淡的暗香。平西王世子章郢本不喜花哨,不喜鳥語花香,隻愛清靜素雅,但六年前離家之後,逾三年而歸之時,他所居住之處,皆要鳥語花香,春意盎然。

    侍從不解其意。

    章郢從破廟折返迴府,忙碌多日,不曾見客,隔了許久,才想起來檢查弟弟功課,此刻,書桌前正坐著個錦衣華服的小少年,正是被他勒令好好練字的章緒。這少年一身錦衣,漂亮可愛,卻握著筆寫得不情不願,見章郢過來,連忙將自己所寫傑作獻上,急切道:“哥哥哥哥!你瞧,我的字可有進步?”

    侍女奉上帕子金盆,章郢一邊淨手,一邊瞧著那張宣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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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見滿紙臨摹的詩詞,寫的端正楷書,小巧端正,圓融靈巧,隻是靈活有餘,剛勁不足,倒像個姑娘家了,他淡哂:“你這手腕力道,是沒吃飽麽?”

    少年立刻垮下了臉來,一把將宣紙拍到了桌上,不樂意道:“哥哥總是不誇我,我寫的可認真啦!明明比之前好上許多,難不成我硬要寫成書畫大家,哥哥才肯誇我一句嗎?”

    他如此情態,與記憶中的某個影子悄然重疊,章郢略一晃神,轉瞬便冷笑道:“誇你?你身邊那些狐朋狗友,便是將你誇得多了,才讓你做了這井底之蛙,不學無術。你便是瞧瞧鄭襄,他與你一同胡鬧,可音律詩詞之上,造詣又豈非常人?”

    章緒被他損得麵紅耳赤,眼淚吧嗒吧嗒流了下來。

    章郢一見,更是厭倦,冷叱道:“誰準你哭了?”

    章緒不管不顧,開始扯開嗓子使勁地哭:“你這個壞人!你不就是仗著咱娘不在這裏,才敢隨便欺負我!我不如鄭襄怎麽了!我若真做了鄭襄,你又會嫌我愛惹事,照例損我!你還是我親哥呢!你哪有美人姐姐待我的半分好?”

    章郢冷冷地看著他。

    章緒越說越沒底氣,聲音到了最後,隻剩得細若蚊吟,最終被人兩側侍衛給帶了下去。

    章郢拿帕子搽幹手,又拿起那字仔細地瞧了瞧,開始思索自己是不是過於嚴格了,尚未思考個所以然來,便聽侍衛奔了進來,慌張道:“世子爺,不好了!方才文大人府中的馬奴冒死送口信,說長寧公主此刻已帶人包圍了整個文府!說是要殺了文大人!”

    章郢擲開手中書冊,站了起來。

    此刻文府外,數十名手持刀槍的侍衛將整座府邸團團圍住,四麵都是刀劍反射出的淩厲寒光,屋內老弱婦孺瑟瑟發抖,連下人都隻敢緊閉大門,死守在大門後,唯恐被人闖入,丟了性命。

    長寧公主出動了自己帶的侍衛,這些人,大半都是公主府訓練有素的精銳,而跟在公主身邊的青衣侍衛,更是今上所賜,以一當十的高手。

    公主一怒,無人膽敢勸阻分毫,就連那些意圖靠近的官員,都唯恐上去被一刀刺死。

    長寧公主坐在馬車中,冷然下令:“一隻蒼蠅都不許放出來,不想死的話,就乖乖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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