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本科畢業,教了多年初中,現在來教高中課程,按說順理成章,沒有什麽難的。然而,走進高中課堂,莊富生還不免心裏發怵。


    這也難怪。翻開人生履曆,他實實在在缺了一段——莊富生沒有上過高中,哪怕是以名義上的高中生身份坐在課堂裏聽那麽一次課。沒有,絕對沒有!這種缺憾,平時也許感受不到,但關鍵時還是會帶來陰影。


    莊富生上大學前,曾教過一陣子地理。那時還是初中底子,但有上初中時向群老師的形象在心目中,很容易聯想、模仿,所以,當時他頗為自信,何況端著飯碗看地圖十多年,地理知識熟透,真可謂底氣十足,所以敢於去教,教的還不錯。而高中語文,三年真空,沒有一節老師上課的影子,沒有迴憶的資本:初中的,太淺;大學,又太深,論文式教學,不濟事。所有這些,是不利的因素,帶來壓力的一麵。


    有壓力必有動力。“一張白紙,沒有負擔,好寫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偉人的教導給了他很大的精神力量。不會就學,學校就有高中,其他老師的課,不擺著嗎,去聽唄!這是最最方便的捷徑。他還進一步研究特級教師的教案,以前較多地關注於漪,現在多看高中的,如何把課上得有水平、有吸引力。教學是藝術,他總精心構思,體現教學設計的匠心,令學生佩服。


    “要把教學過程看作一個宏大的世界!”特級教師魏書生說得好。教學環節,要盡力抓住,不是簡單地應對,必須做到切實有效;還要環環緊扣,不留死角。特別是在讀和寫上著力開拓和提升,下真功夫。高中生迫於數理化的壓力、有輕視語文的傾向,他抓課外閱讀,親自到學校圖書館借來中外名著,讓學生進行拓展性閱讀,那魅力可大了;初中時的周記練筆有厭倦情緒,他把高中的練筆改稱寫“隨筆”,所見所聞所思所感,可以隨心所欲寫,天地廣闊著呢!這一來,極大地調動了學習語文的興趣,學生高興,家長歡迎,還引起了考上重點高中的學生的豔羨。


    “老師,文麗麗想借您給我們的《曹禺劇作選》看呢,能不能借啊?”課文《雷雨》(節選)上過不久,一日,一位同學心有惴惴地小聲莊富生。


    “哦?”莊富生略顯意外,他知道文麗麗是當年中考考到h市一中的同學,“她還找你借書,一中條件比我們好得多啊!”但轉過來馬上爽快地迴答,“可以,她原就是我的學生,‘一日為生,終身為生’,借!有這個要求,哪能不借啊?但——一定要等我們的同學都看過了噢!”


    “那當然!”學生興奮地應著,飛也似的走了。


    “隨筆”呢,不僅要寫得隨心縱意,莊富生還要求學生用精美的本子,厚一點的硬麵抄寫,要長期堅持,寫得有價值,有看頭,保存下來,將來留給子孫後代看了都覺得好,多了不起啊!


    這樣一鼓動,學生果然來勁。以前交周記,課代表捏著一遝薄薄的作業本拿過來,說“就交這麽多”;現在呢,雙手抱著高高的一摞,都過鼻子尖兒了,匆忙放下,講還有一摞,還要再去搬,令年級組其他科目的老師驚異!過去一周一篇,還覺得沒東西寫,現在的硬麵抄一學期寫下厚厚大半本。“莊老師真有辦法!”家長們也感歎,“一下寫那麽多,都寫些什麽啊,哪有那麽多話說啊?”好奇的家長有時翻看,內容可豐富了,都是真情實感,莊老師紅筆批語,對話交流,有時寫得也挺長的,肯定、鼓勵,解思想疙瘩。原來是這樣啊,難怪越寫越來勁呢!


    k研究院就那麽一點大的地方,學校老師,好,大家一傳,很容易都知道,在島上出名;不好呢,傳起來也很快。


    莊富生的好名聲傳出去了,甚至引起了其他年級的家長來挖人才。這年高二和高三的家長就“杠”上了。高三家長想請莊富生去把關,高二就不讓,爭得厲害,一時k研究院院長辦公室的電話都打爆,都說要“莊富生老師”教他們孩子。


    “莊富生,莊富生,這個老師到底有多大能耐啊?”新上任的祁院長還不認識莊富生,蹊蹺地問手下,“這麽多家長都要莊富生?”


    “莊富生老師教書認真,善於引導學生,確實受歡迎!”院長辦公室主任劉一成迴答。


    就在那一天,莊富生腰疼去醫院診治,上到二樓,隻見樓梯口一排醫生護士站著,齊喊:“莊老師好!”令莊富生驚愕。原來是高二學生李瑩穎家長聽說莊老師來醫院了,臨時組織的這場“巧遇”,希望莊老師不要去教高三,還教她女兒高二這一屆。雙手合十,作揖都來了。莊富生很感動,但也不敢貿然應允,“還是要聽學校安排吧!”這是實話。誰都知道,老師服從學校領導,天經地義噢!


    迴到家中,又見坐了一屋子人,都是高三家長,小客廳顯得擠了點。有頭一次來的家長驚異,莊老師莊老師,有了些年的莊老師啦,怎麽,新蓋的大套房你沒分上啊?要改善了,家裏還有這麽大年紀的老奶奶,三代同堂,應該給個大套嘛!這話講得很貼己呢,最後還是迴到根本目標上,希望教高三,把關!莊富生心裏為難,但迴答很客觀,“上不上高三,學校領導決定,我是服從安排。”他停了一下,擺出推心置腹的口氣說,“我本人哪能講願教哪個年級,不教哪個年級啊,大家說是吧?”


    正說著,秋萍下班迴來了,見這麽多家長在家,倍兒熱情,立馬抱出個西瓜,洗洗,切好,端上來,一人一牙,差不多正好分完。她對大家說:“我在所裏也聽說了,承蒙大家看得起富生,就讓學校領導定吧。高中幾位都是老教師,把關多少年了,一樣噢,別太在意啊!”倆口子一直遠送門外。


    “難題確實隻能留給學校領導了,而學校領導又要聽誰呢,兩幫家長又認為院領導會影響他們決定,這也正是院領導辦公室電話要打爆的原因吧。”送客迴到家,秋萍說。


    “我看最後學校權衡,著眼全局,穩定為好,不動,誰也沒說的。”莊富生終於鬆了一口氣,靠桌邊椅子坐下,手指悠閑地敲了兩下桌麵。


    “沒有上過高中去教高中,幾年功夫,教的這麽好,學生、家長都歡迎,真不簡單呢,富生我從小就看好,就喜歡,做什麽事都認真,都出色。”母親老了,說話少了,但心裏是明白的,剛才一屋子人在,她坐在靠陽台的門邊藤椅上沒講話,現在兒子媳婦放鬆下來了,才插話,言辭裏滿滿是對兒子的愛意。


    “是啊,媽媽,你的寶貝兒子就是好噢,沒上過高中教高中,教得好啊,人家爭著搶著要他教,這就是一種超越,真是不簡單啊!”秋萍俯身貼近母親身邊說。


    “都好、都好,我的媳婦也好,都漂洋過海留學呢,孫子安順也懂事,又去找老師練手風琴了。現在這日子啊,真是社會主義的美好生活,我要多活幾年,多享幾年福,也還要看看我家安順成家立業有孩子,那樣就滿足了。”


    “媽,你多保重,有得活呢,四世同堂,你一定看得到噢!”秋萍輕輕拍著母親的肩膀,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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